不, 用断来形容并不合适。
戚逐芳抽手，向奈亚脸上扇去时这样想。
不如说是祂与塔维尔紧密相连的那条线被打了好几个结，绕得一团乱, 外面还裹了不少代表奈亚的线头。
祂试图感应塔维尔时，隐隐指向的居然是奈亚。
手掌和脸颊相碰, 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巴掌迅速印浮现在奈亚的脸上，脸颊隐隐肿起。
“奈亚，你输不起？”
戚逐芳试图将虎口处隐约浮现的黑色小蛇连同奈亚的力量一同消除。
但很快，祂就发现，无论抹除多少次, 很快又会有新的印记重新浮现, 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奈亚主动把另外半边脸凑也上来。祂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超出了仇敌应该有的范畴，甚至隐隐体现出某种亲密。
——奈亚单方面的亲密。
戚逐芳不理解祂的态度转变，几乎是奈亚凑过来的瞬间就朝退出一段距离, 如临大敌。
奈亚觉得好笑。
祂指了指刻意保留着巴掌印的半边脸, “我可是非常诚意地在履行赌约啊。”
伏行之混沌能有什么坏心眼呢？祂只是单纯想找乐子罢了。
尤其是群星归位不管多少次都难得一见的乐子。
“那你就应该把我送回去, 或者滚出我的视线。”
戚逐芳懒得再对这种颠倒黑白的行为做什么评价，祂现在只想回去找塔维尔。
塔维尔现在一定很生气。
“我可是在帮忙啊。”
奈亚再次重申, “你真应该看看我那个化身的惨状……犹格一直在骗你，你还不知道吧？”
“先前那场不算愉快的小游戏。”祂非常平静地提起S市发生的事情。
“犹格完全可以直接保护住S市, 或者把我从这个宇宙里驱逐出去——”
说到这里，祂愉快地眯起了眼, “你祈求过祂吧，向祂寻求帮助，让祂解决自己面临的困境。”
“祂是如何做的呢？”
“姗姗来迟, 最后时刻登场，仅仅把时空重新倒回了一切发生之前，甚至没有对我动手。”
“祂真的重视你吗？还是说，只是把你当成祂最宝贵，独一无二的收藏品？”
奈亚在曲解和误读方面真的很有一手。
就算作为当事神，祂刚刚也差点被带进去了。
奈亚还在继续往下说，戚逐芳直接打断祂：
“你刚刚也承认了，我是祂最宝贵，独一无二的。”
“收藏品？”恶意稍纵即逝。
“你为什会这样认为？”戚逐芳反问，“因为你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只能联想到收藏品吗？”
时间没有意义，宇宙的生灭没有意义，没有起始，更没有终结。
作为具象化的规则，祂们的自己便是限制本身，宇宙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完全无法容纳这样的力量，在诸多转瞬即逝的事物中，仅有祂们是“永恒”存在的。
用人类的语言描述，是孤独。
所以，祂作为半身，作为子嗣，对犹格·索托斯的意义是不同的。
祂和犹格·索托斯心意相通，不会存有任何隔阂，但又独立于犹格·索托斯，不必依附其意志。
戚逐芳看过自己诞生的过程，知道这是何其偶然的结果，明白自己对于犹格·索托斯的意义。
同样的条件下，哪怕不改动任何因素，按部就班地重新实验无数次，也不会有一次成功。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塔维尔才会对祂感到紧张，甚至如奈亚所说，看护到了“收藏品”的地步。
就算把祂关起来，不允许祂的化身在任何宇宙中行走，戚逐芳也完全能够理解，并且欣然接受。
这即是“爱”的体现。
“奈亚，你不会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祂这样说。
——“你当然不会理解。”
奈亚拉托提普几乎是同时听见了第一道大门后塔维尔的回答。
针对不同的挑拨，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就是因为这样，祂才更加好奇，更加想看挑拨成功后的样子了。
虽然犹格那边的难度有点大，但在戚逐芳这边，奈亚觉得自己还是有成功把握的。
“好吧。”祂耸肩道，试图以退为进，“姑且认为祂太在意你了，但也不必把你看得那样紧吧。”
“好玩的宇宙还有很多，要我带你过去玩一遍吗——不会被犹格发现的。”
戚逐芳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想问问祂哪里来的脸来说这句话。
塔维尔会把祂看得那么紧，难道不全是拜奈亚到处搞事所致吗？
谁要和奈亚玩啊。
越想越是心头火起，戚逐芳盯着祂仍未消肿的半边侧脸，干脆来了个对称。
奈亚稍微有些吃惊。
“不要说得好像我和你关系很好。”戚逐芳在两人之间虚虚画了道分界线，“我对那些宇宙不感兴趣。”
奈亚在心里把祂的攻略难度稍微往上提了提。
“我还以为已经一笔勾销了？”祂轻轻眨了下眼，试图摆出弱者的姿态。
戚逐芳干脆噎住，“……就因为那两巴掌？”
奈亚把祂从塔维尔身边传到这里，明显有其它目的。
祂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祂会因为几句根本不成立的挑拨就上套啊？
“当然不是。”奈亚一副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表情。
“因为我意识到自己输的原因在于太过看轻人性，不准备再计较过去那些恩怨，把戏弄人类当成消遣了。”
——和人类相比，面前的小家伙显然更加有意思。
戚逐芳：。
？
祂觉得不是祂有问题，而是奈亚有什么问题。
祂站着的确实是奈亚拉托提普没错。
奈亚拉托提普不可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改过自新洗心革面。
所以，祂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戚逐芳刚想问祂还准备搞出什么把戏，就看见奈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个手机，随手抛了过来。
手机界面显示正在通话中。
那串号码也很熟悉，是秦达意的。
“犹格很小气。”
奈亚语气笃定，带着十二分的确信，“我说过吧，祂会把你所有的存在痕迹都抹消掉。”
“既然没有办法回去，不如重新融入调查员之中，在祂找到你之前好好享受闲暇吧。”
戚逐芳实在没忍住，“祂找不到我不是因为你从中作梗吗？”
……奈亚这种老好人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而且，你为什么觉得塔维尔会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换成我的话，我肯定会这样做。
既然我会这样做，那和我差不多的犹格也会这样做。
奈亚还没想好怎么组织语言，电话被接通了。
手机那头传来秦达意的声音，“谁啊？”
“你从哪里弄到的电话？”
“……”
“喂？喂？”
“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真的挂了。”
“？到底是谁，别不吱声。”
好像确实是祂印象里的秦达意。
与之有关的信息瞬间全部浮了上来，戚逐芳愣了几秒钟，处理好相关的记忆，浅浅应了一声。
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就回到了这个宇宙，并且回来之后一直在和奈亚纠缠。
祂不知道世界是怎样把和S市相关的事合理化的，自动补全了什么样的细节。
以不变应万变，祂决定根据秦达意的反应回答。
“？！”好像有什么东西摔下来砸碎的声音。
“小兔崽子！”秦达意嗓门大到祂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好端端的你人呢，几天了都？”
手指划过屏幕，戚逐芳把通知栏往下拉了拉。
现在是6月22日，祂们当时是20日去的S市，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既然在现在的时间线上，肿胀之女修道会没有发出预告函，S市的惨案没有发生。
戚逐芳迅速得出了祂可能已经失踪了整整两天的结论——而且极有可能是突然蒸发那种。
不然秦达意不会表现得那么惊讶。
“什么两天？”戚逐芳淡定地反问祂，“我明明上一秒还在宿舍，下一秒就突然到街上了。”
“……”
秦达意沉默下来。
“文教授布置的作业你完成了吗？”片刻后，祂的声音显然凝重不少。
“我今年没选文教授的课。”
失踪之前祂肯定不在宿舍，秦达意刚刚在怀疑祂。
戚逐芳避开陷阱，单刀直入，“我失踪之前，不在宿舍吗？”
这种时候，只要一口咬定就行了。
“当然不……这个先不讨论。”秦达意依旧怀疑，“你现在在哪？”
“A大小吃街，向一个校友借的手机。”戚逐芳说，“除此之外，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电话既然能接通，说明秦达意肯定不在岛上。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见面？”祂主动问道，“刚好我也有不少问题。”
“……不要乱跑，我现在就过来。”秦达意匆匆挂断电话。
戚逐芳主动把手机递还给奈亚，似笑非笑。
“祂会把我所有的存在痕迹都抹消掉？”
奈亚自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纰漏就自乱阵脚。
犹格的举动确实出乎祂的意料。
但祂没办法定位小家伙的坐标，不管怀着什么样的想法都不重要。
奈亚只会把事情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描述。
祂泰然自若地接过手机，“可能只是没有来得及实施，毕竟我一直在干扰你们，祂会忘记也很正常。”
“有机会的话，祂肯定会那样做。”
在如何抹黑同伴上，奈亚从来不遗余力，“犹格本质上和我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更加会伪装而已。”
“哦。”戚逐芳甚至连回答都吝啬给祂，敷衍地应了几声。
奈亚爱抹黑就抹黑吧。
反正祂也不会信。
“好啦。”奈亚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时间，“既然赌约已经完成，你也没有异议，我也该启程前往下一站了。”
“有机会再见~”
戚逐芳下意识叫住了祂，“等等。”
祂狐疑地打量奈亚，也不说话，只是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盯着祂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奈亚越是表现得轻松大度，祂反而会越警惕，越感到捉摸不透。
同样的方法已经用过了，很难再对奈亚起效第二次。
假如这次奈亚又准备搞什么游戏，在没有塔维尔作为底牌的情况下，戚逐芳觉得自己获胜的可能性极低。
说不定，正是考虑到了这点，奈亚才将祂和塔维尔之间的联系隔绝掉的。
来自青年的打量非但没有让奈亚感到不适，反而让祂相当愉快。
尤其是在一具化身刚刚被象征阴暗面的亚弗戈蒙硬生生折磨废掉的情况下。
对比之下，戚逐芳简直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毕竟这个小家伙可没有那么多血腥手段，就连怀疑和算计都几乎摆在明面上，生怕别人看不穿一样。
奈亚还是挺享受在言语和行动上同时欺负小家伙的乐趣的。
“都说啦，我决定改过自新。”祂笑眯眯，“戏耍人类，支配人类的灵魂已经不能让我获得愉悦了。”
在更大的成就感和愉悦面前，这些连塞牙缝的开胃小菜都算不上，最多只能让祂感到一丝趣味。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相信？”祂摸着鼻子，简直像个被冤枉的老实人，“如果我真要做什么，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奈亚的嘴角再度上扬，“毕竟你现在也没有塔维尔做后盾呀~”
和先前的故作姿态相比，戚逐芳居然觉得祂这个样子反而顺眼了不少。
就算奈亚这样说，祂也不会信。
稍加思索，戚逐芳选择后退半步，“不管你准备干什么，只要不过来主动招惹我就可以了。”
“就算塔维尔不在，我也依旧有办法让你吃瘪——和S市那次一样。”
“放心。”奈亚笑着保证，“我可以向我们的父神发誓，绝不主动招惹你。”
奈亚对阿萨托斯的虔诚有目共睹。
尽管从未放松过对祂戒备，听到奈亚这么说，戚逐芳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奈亚既然敢这样保证，就说明至少在目前，祂不会在明面上直接搞事。
至于暗地里……只对祂的影响不大，戚逐芳就算知道，也会当做不知道的。
招惹和撩拨逗弄有区别吗？
——奈亚觉得有，所以一定会有。
祂冲戚逐芳挥了挥手，钻入了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之中，消失不见。
戚逐芳盯着祂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同时不断回顾着这场短暂的交锋。
奈亚的意图好像很明显，挑拨祂和犹格·索托斯的关系。
但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戚逐芳想不到。
祂决定暂且把这件事记起来，等塔维尔找到自己后再告状。
只损失一个化身，未免太便宜奈亚了。
这样想着，祂随便向某个认识祂的同学借了校园卡，刷卡进了宿舍。
叶阳不在，宿舍门锁着。
戚逐芳暂时屏蔽了摄像头，大大方方把门推开。
确实就像叶阳提到过的那样，宿舍里被子之类的东西都干干净净，桌面也异常整洁。
除了衣柜里没有任何一件衣物，简直就像祂不曾离开过那样。
既来之则安之。
按照目前的情况，祂肯定要在人类世界待上一段时间，继续当祂的调查员了。
戚逐芳将附近几个月的记忆重新提取出来，迅速复习了几遍，让自己的思维更加贴近之前。
不知为何，明明S市的那段记忆是最短的，但它却最后才被模拟出的情感系统处理消化完毕。
眼睛微微发酸，戚逐芳忍不住眨了眨，怀着莫名的复杂感，将其翻来覆去地看，同时在此基础上进行模拟。
奇怪。
明明当时只是基于概率的做出的赌注，复盘的结果居然是秦达意百分百会对奈亚开枪，而不是自己。
人性的复杂导致世上几乎没有必然的选择。
为什么祂会笃定，秦达意百分之百不会向自己开枪呢？
就连危沂风也是。
对奈亚开枪，而不是对祂开枪的几率居然也有百分之七十。
这就是“相信”的力量吗？
戚逐芳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点。
为了方便秦达意找过来，戚逐芳没有关门。
就在祂无聊到把叶阳这学期的作业重新做了一遍，在书上圈了几分重点之后，秦达意终于姗姗来迟。
看到祂后，秦达意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戚逐芳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要过去，秦达意立马伸手制止了祂，“停，保持距离。”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是戚逐芳，不是伊斯人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伪装的。”
戚逐芳只好配合地举起双手，“……那现在要进行测试吗？”
“你先跟我下楼。”秦达意招呼他往外走，“叶阳呢，他怎么不在？”
“可能已经回家了。”戚逐芳想了想，“毕竟明天没有课。”
“他又倒霉被盯上了？”
“这倒不是。”秦达意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到底是随便问问还是突袭测试，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戚逐芳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看见楼下的谢远和跟在他身后的大狗怀特时成了真。
“怀特还记得你的气味。”
谢远冲他挥手，同时松开了一直牵着的绳子，“麻烦配合一下啦，小戚学弟！”
戚逐芳强忍着不耐，任由冰冰凉凉，带着湿意的狗鼻子在祂身上嗅来嗅去。
和之前一样，怀特没有发出大叫。
戚逐芳莫名松了口气。
然后，站起来足有一人高的大狗直接扑上来，朝祂脸上舔了好几下，态度亲昵。
戚逐芳触手差点像猫毛那样炸了。
“肯定是小戚学弟，没问题的。”谢远相当自信，“至少身体是。”
排除了部分可能后，秦达意神色也没有先前那么紧绷。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可能是伊斯人？”
戚逐芳叹了口气，决定反客为主。
祂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盘问上。
“许多人会和伊斯人交换契约，无非是因为伊斯人拥有远超我们的知识和技术，哪怕以心灵被囚禁为代价，也想要体验那种奇妙的精神履行。”
“如果仅仅只是知识和技术，我为什么不在当时就解决子虚，选择向……”
“好了好了。”秦达意赶紧打断，生怕祂说出点什么机密内容。
“初步确定你确实不是伊斯人，后续还需要观察，行了吧？”
只有被蒙在鼓里的谢远满脸茫然，觉得自己可能听漏了少说十几句话。
“又要我想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冒牌货，又不乐意我说点证据证明。”戚逐芳开始挑剔他的态度，“有你这样敷衍的导师吗？”
敷衍不敷衍秦达意不清楚，他拳头有点硬，只想揍人。
戚逐芳肯定还是那个戚逐芳。
至于刚开始那股陌生感……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好几天，乍然出现，肯定会觉得有些眼生的。
“少贫点嘴。”
秦达意又恢复了祂记忆中那副态度，“特殊时期，一切为了安全考虑，什么敷衍不敷衍的。”
“你还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失踪这么久，刚刚才联系你。”
戚逐芳无比镇定，“考虑到电话可能打不通，我都准备自己想办法乘船回去了。”
“你们怎么不在学校？”
“因为特殊时期。”秦达意凉凉道，“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戚逐芳才懒得和他搭腔，祂选择直接问谢远借手机上论坛搜索，“特殊时期和特殊时期也不一样，你不说具体点，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放心，论坛你翻到最后一页都不会有结果。”
秦达意白眼直翻，“是机密。”
“很多人被伊斯人突然调换了？”
戚逐芳只好根据现有情报猜测，“还是说，他们准备在地球上搞什么实验？”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秦达意叹气，“乱得要死，我说都没法说。”
戚逐芳成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从秦达意的反应来看，这个世界可能自动补全了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可能只是你觉得乱。”祂这样开口，“只要我能听懂就行，我会自己梳理。”
谢远欲言又止，因为他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就是，乱得要死，理都没有办法理。
“其实也不是特别严重。”
秦达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但是又挺严重，唉。”
“起因确实是伊斯人换来换去。”谢远补充道，“然后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