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逐芳没有等到拉斐尔约祂去所谓的北部城区。
从交换生提前抵达到召开代号为“续存计划”的会议,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行程都密密麻麻挤压到了一起。
甚至连邮件上的字句都显得匆忙。
戚逐芳表示没关系,因为祂过会儿也要去接机——秦达意已经把航班信息发给祂了。
虽然和原定计划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在祂不讨厌这样的小意外。
红发青年捧着一盆绿色的植物敲门的时候,戚逐芳正在外面看那些牵牛花。
老远就闻到奈亚的味道, 祂甚至懒得应声,直接把门后的空间替换成了北落师门。
反正只是一扇门而已,奈亚爱开不开。
门外那道气息站了许久,然后,祂下了楼, 就站在宿舍楼门口, 笑着朝阳台上的青年招手。
戚逐芳还没说什么,祂就非常轻盈地跳起来, 像鸟一样落在了宿舍阳台的栏杆上。
阳台不大,已经有一个花架和成年人了,再加上一个, 更显得狭小和拥挤。
戚逐芳暗道失策, 不着痕迹地解除了门后那道空间链接。
“早上好。”祂甚至主动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要是没有有什么重要的事,请从我的阳台离开。”
红发青年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脸上的雀斑更添了几分可怜。
看惯了奈亚以黑发黑肤的形象示人,戚逐芳仔细盯着人造人这张脸看的时候, 居然还有点别扭和不适应。
“我现在可是安德烈。”
祂指了指自己怀里抱着的小花盆,故意把字音咬得极重, “是来代替老师送礼物的——作为道歉。”
戚逐芳很自然朝祂手指着的那盆绿植看。
是一盆雏菊花。
现在不是雏菊花的花期,所以叶子上光秃秃的,看起来很像长相随意的杂草。
“这样。”戚逐芳没有多问, “花盆放下,你可以走了。”
奈亚规矩地把花盆放到阳台上,却没有听话离开,而是朝祂那边挤了挤。
戚逐芳伸手把人拦住,让距离保持在合适的尺度,“我不想和你挤在一起,你自己找地方站着。”
真冷淡。
心中啧声,奈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
相反,红发青年表情更加柔和,嘴角也深深陷下去,看起来纯良极了: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拉斐尔要突然送花给你?”
同时,祂试图用手指去戳戚逐芳的脸,“只是失约而已,他没必要这么郑重吧。”
戚逐芳确实好奇,特别是奈亚这么说之后。
不过,拉斐尔的行为完全可以用“好友”解释得通,祂没有非要探究的必要。
戚逐芳摆出一副你爱说不说,请开始表演的态度。
奈亚失笑,光明正大凑近了些,脑袋朝祂的耳朵上靠。
“很简单,因为他爱上你了,爱让他变得有仪式感,患得患失。”
与笑脸相对的,则是红发青年话中的冷意。
祂是以一种,奇异的,近似毒舌吐信的调子说出的这番话。
作为拉斐尔最信任的弟子,“安德烈”自然是这股烦恼和忧愁的最佳倾诉对象。
人造人的双眼盯着屏幕,手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键盘,可依然会忍不住向专程过来照顾他的红发青年吐露心事。
他诉说自己的内心的忐忑和不安,以及从不安中诞生的,像罂粟花那样引人沉沦的甜蜜感。
爱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一言一行都会存在莫大的吸引力。
在明知道不会有答案和结果的前提下。
他依然为小小的礼物纠结许久,甚至浪费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奈亚不止一次地动了直接让他消失的念头,憎恶他眼中闪露的期冀与火光。
令人作呕,愚蠢可笑。
但祂忍住了。
拉斐尔的谢幕不应该在此处,何况这样一份爱确实有助于祂计划的推进。
尽管不快,他还是装作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欣喜的同时,自告奋勇当起了暂时的联络员。
“这盆白色的雏菊花,也是他偷偷打开网页搜索了很久,才定下来的。”
“再过几个月,春天到来的时候,它们就会开花——白色雏菊花的花语,确实很适合他,对吧?”
戚逐芳瞥了祂一眼,语气依旧平平淡淡,“所以呢?”
“你觉得呢?”
不等戚逐芳回复,祂就刻意提高了音量,把调子拉得老长,“看起来,你似乎也相当眷顾他——需要我提前说一声恭喜吗?”
“他恋慕我是他的事情。”
戚逐芳忍不住皱眉,不太适应这种阴阳怪气,“我不喜欢,也不可能和人类交/配。”
人类感情的界限没有那样分明,加上拉斐尔态度向来热情友善,一时之间没发现也很正常。
祂知道白色雏菊花的花语。
藏在心底的爱意。
不符合拉斐尔的一贯的作风,也和祂记忆中的真诚不遮掩的形象有些偏差。
是因为爱会让人改变吗?可祂在分别之前曾特地留意过人造人的灵魂。
近似杂念的东西没有让他的灵魂因此黯淡,反而更璀璨了。
“真可惜。”
奈亚愉悦地咧开唇,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
哪怕早就知道戚逐芳会给出类似的答案,但当青年亲口说出来的时候,祂心中还是涌起一种类似胜利的快乐。
——看,祂就说是如此。
毕竟是自己看中的小家伙。
奈亚自认要比人类了解祂太多了。
人类的爱期限太短,太容易变质,怎么可能打动祂们这种由主要混乱和负面构成的庞然大物?
哪怕表现得再怎么像人类,哪怕人类是祂决裂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戚逐芳最终也是要回归祂们之中的。
祂伸出手,直接把阳台上刚刚放下没多久的雏菊苗朝前一推,地下顿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连带抟好的土壤一起,那盆花被砸了个稀巴烂。
“反正这些花也不会有盛开的机会,我帮你处理掉了。”
奈亚语气轻松,一副你不用特地谢我的样子,“需要我帮你拒绝那个人造人吗?”
戚逐芳:……
老实说,完全摸不着头脑。
拉斐尔恋慕祂是拉斐尔的事,祂怎么处理是祂的事情。
奈亚又过来瞎凑合什么?
“不需要你插手。”戚逐芳硬邦邦地拒绝了祂,同时让那盆雏菊回归了被摔下去之前的状态。
雏菊在早春开花,从二月份开始,一直会开到六月,个别品种甚至要更长。
但这盆花,或者是拉斐尔,无论如何都不会等到那个时候了。
元旦节,时间指向00:00:00,一切都会戛然而止,归于虚无。
但祂不太想如奈亚的意。
戚逐芳在随手点了点,让这盆雏菊维持盛开时的模样。
然后,祂拎起旁边的小水壶。
白色的小花开得热烈,玲珑烂漫。
祂不紧不慢地朝上面浇水,直接无视了脸色瞧着不太好,有些气鼓鼓的奈亚。
“很有意思?”奈亚拉托提普面色沉沉,阴着张脸发问。
戚逐芳把祂之前问自己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你觉得呢?”
奈亚不轻不重地被噎了一下。
但心情确实比看到雏菊花盛放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祂扯动着嘴角,冲戚逐芳露出一个虚伪的笑:“确实非常有趣。”
“……啊!”
拍了下脑袋,祂似乎想起来什么,瞬间将那股邪恶沉郁的气息收敛干净,眨眨眼,又变成了那个有些迷糊的活泼青年。
“我也该回去了,太久了老师会着急的。”
早已习惯祂变脸技术的戚逐芳稍微挣扎了一下。
权衡过后,小邪神还是选择出声警告。
——不管怎么说,拉斐尔已经被祂划进所有范围内,打上标记了。
而且祂想知道拉斐尔接下来会怎么做。
“不要做多余的事,拉斐尔的灵魂已经属于我了。”祂这样强调。
“或许。”奈亚含糊道,轻飘飘带过。
戚逐芳动作慢了一步,没能把祂留下来,让祂把话说清楚。
祂来的时候没有走正门,离开的时候也不会走正门。
红发青年直接从三楼阳台上跳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交换生宿舍。
走前,依旧特地打碎了那盆雏菊。
戚逐芳面无表情,再度将雏菊复原。
祂的宿舍阳台上除了雏菊,还多了盆火红的玫瑰,刺尤其多。
祂嘁了声,嘴唇稍微朝下撇了撇,从那朵半开的花蕾中拽出一张字条。
一则潦草,漫不经心的提示。
人类最大的敌人永远是人类自身。
表示自己没空插手的同时,奈亚“好心”地提醒祂看好拉斐尔。
戚逐芳把纸条撕得粉碎,纸屑被风吹了一地。
没空插手,可不代表不会落井下石。
再怎么忙碌,奈亚也不会错过看戏机会的,尤其是和祂有关的好戏。
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白色小花,戚逐芳在阳台上定定站了会儿。
离开阳台前,祂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给拉斐尔拍了张雏菊花的照片,客气地表示了感谢。
拉斐尔对祂的爱意由何而来,因为健康的身体吗?
戚逐芳没找到确切答案。
祂看了眼时间,准备有机会再和拉斐尔当面讨论这个问题,然后出门接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