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塔的大厅不知道被吹过的粒子风暴磨蚀了多久,带着满是浮尘的老旧气味。开放的窗口里,看守的军雌正搬出来一箱箱营养剂——和在军中那种高规格营养剂不同,这种营养剂一支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因此肯定会有虫多拿来保障自己能够进行监狱繁复的劳作。相对地,也会有虫活生生饿死。
新囚犯的第一顿饭当然是别想吃的。海因看着大厅中央一群鹌鹑一样东张西望的新虫们和周围带着诡异沉默的老雌虫,默默退到了墙角。
他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只“银发红瞳”的雌虫,心想路西维塔好像确实被自己带的也不爱吃营养剂来着。
不会不来吧?那平常要见到警戒等级高的罪犯可不容易。
海因——其实就是混进来的莱茵本人——一边思考如果今天路西维塔不来的话会怎样,一边听着大厅中央传出的骚动声。
一只红发的雌虫正被簇拥着从远处走来,他手上的深黑色的枷锁证明着他在入狱之前至少是只A级雌虫,和一堆面黄肌瘦的雌虫不同,他意气风发,显然看起来过得比大部分囚犯都好。
“今天新来的这么多啊。”他笑眯眯地从众虫间穿过,来到那一箱营养剂面前。看起来没什么虫愿意得罪他,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红发雌虫直接开始动手挑选营养剂,他粗暴地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三管,然后把玻璃管随手砸在地上。他示意自己的手下来把选中的这一箱营养剂搬走,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和新来的雌虫们进行自我介绍。
“认识一下,我的名字叫做西奥多,西奥多·约翰尼。”
这么说着,他一脚踩上了面前一箱营养剂,然后骤然发力,玻璃炸裂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大厅之内。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出来,还带着芬芳的清香。
有新来的雌虫愤怒地开口要个说法,立刻就被身边的雌虫狠狠按在地上,一个字都无法再吐出口。
沉默在大厅里蔓延,只能看见西奥多张扬的神情。
……好幼稚的示威……莱茵靠在墙壁上默默地想,西奥多在岩灰监狱绝对不是一家独大,只是来得早震慑住这些新人而已,等会才有意思呢。
不过路西维塔那家伙不像是能忍的,这么一闹大概会来吧。
想到这莱茵终于有了点动力,换了个姿势继续观察。
就在西奥多得意地打量每一位新囚犯的时候,从阴暗处走出来的雌虫开口了。
“西奥多,虽然我们少将不太爱喝营养剂,但也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动属于他的东西。”
抱着双臂的雌虫冷冷看着大厅中央的西奥多,神色不虞。
莱茵偏头想了想,他大概认得这只虫,没记错的话……是路西维塔曾经的副官霍尔。
西奥多沉默了片刻,发现路西维塔好像并没有出现,霍尔势单力薄,真打起来绝对是自己占上风,于是也没有忍让。
他讥讽的对霍尔说,“那当然,谁不知道路西维塔‘少将’在莱茵阁下的白露漓泉宫过着醉生梦死的‘好日子’呢,区区营养剂他当然看不上……我们帮他处理一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他把“少将”和“好日子”这两个词咬得格外重,谁都能看见路西维塔如今沦为阶下囚,而整个虫族都知道莱茵·埃莱蒂斯残暴狠厉,从他手里出来的雌虫全身上下不会有一块好肉,路西维塔变成现在这样很难说没有他的功劳。
“你真是找死。”霍尔按了按指骨,上前两步就准备挥拳上去,却被太多雌虫拦住了脚步。
西奥多看着他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莱茵眯了眯眼睛,觉得这只虫看起来确实讨人厌。
这时,在所有虫都没看清的情况下,从高耸的二楼栏杆上直接跳下来一道身影,划出一道明艳的银色弧光,速度之快带着明显的破风之声,直直朝着西奥多而来。
西奥多好歹也是只A级雌虫,他马上闪身躲开,可落在地上的那只雌虫像踩在枝桠上的银鸟,步履轻盈脚步回旋,然后在瞬间给出一记漂亮的膝击,西奥多闷哼一声实打实地吃了这一击,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摔了出去,砸在了莱茵的身边。
莱茵默默往旁边站了一点,这种带着要虫命的力道,一定是路西维塔没错了。
而此时,跳下来的雌虫正慢悠悠地撩了一把银色的长发,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对西奥多说,“没有虫告诉过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和莱茵·埃莱蒂斯并列吗。”
莱茵:……突然好像就能和西奥多共感了,是错觉吗?
西奥多艰难地从地上爬进来,发现路西维塔并没有想来第二下的意图,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向路西维塔低了头,然后恨恨地想要从这里离开。
他转身走的时候莱茵正好挡住了他的路,惹不起路西维塔还惹不起一只甚至还要戴眼镜的残废雌虫吗?西奥多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扬起手想给莱茵一掌,他这一掌带着起码带了五成的力道,速度之快都带起了一点虚影。
可是没想到面前的这只雌虫偏头稳稳躲过了这一掌,还侧过身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稳不卑不亢。
“抱歉挡住您了。”
西奥多这次是真的怒了,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对面前这只雌虫的冒犯感到非常愤怒。莱茵的手上甚至不需要设置枷锁,可见是最低等的废物雌虫,而这样的废物都敢看不起他?
莱茵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眼锐利如同冰冷的刀刃,暗色的瞳孔里还流转一抹暗蓝色的光华,在铂金色发丝下让人无法忽视。
为什么一只废物雌虫有这样的气势?
莱茵慢吞吞地,客气地笑了一下,对西奥多说,“往这边走,西奥多大人。”
这句温和谦卑的提醒落在西奥多竟然给他带来警告的意味,他心下觉得这只雌虫一定有古怪,伸手就要把他扯到身前来看个究竟。
莱茵可没有兢兢业业工作的习惯,要是遭受工伤058又不会给补贴。他正在思考,怎么在一群雌虫中用出自己的精神力把西奥多敲晕还不被发现。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稳稳抓住了西奥多的手腕。
原本对西奥多失去兴趣的路西维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许是在西奥多和面前那只雌虫对峙的时候开始。漫不经心的路西维塔突然就把目光全数落在了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的金发雌虫身上。
“需要我亲自送你滚吗?”路西维塔疑惑地问西奥多。
这一次西奥多是真的带着手下抽身离开,也算平息了这场风波。而二楼上倚着栏杆看的另一些虫也慢慢退开,不再关注大厅里这场闹剧。
普通的囚犯终于可以开始领取自己的营养剂,而在这个被所有人不约而同避开的角落里,风波还在继续。
路西维塔绯红的瞳孔里带着如血一样化不开的奇异神色,他定定看着莱茵,好半天才开口。
“你……你叫什么名字?”
“海因。”莱茵退后一步,然后说,“我叫海因。”
“你是雌虫。”路西维塔的话并不是疑问,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个世界的雄虫信息素和精神力都无法遮掩,高等级的雄虫后颈甚至会有和雌虫一样的独特的虫纹。而莱茵并不是这个世界的雄虫,他可以自由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和精神力……而虫纹?莱茵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半晌,他又轻轻问,“你有没有……和你长得很像的雄虫兄弟?”
莱茵心想上钩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少将。”
路西维塔听完,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要把这一刻的海因刻在自己的脑海里。然后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莱茵心想这就走了?不把我抓起来盘问两句?突然出现一只和自己曾经朝夕相处过的雄虫长得一样的虫,他就不怀疑有什么阴谋?
这不像路西维塔的性格啊?
莱茵盘算了一下,觉得任务以后再说,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于是他主动追上去捏住了路西维塔的衣角,然后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一副柔软,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少将大人,营养剂没有了……”
就在路西维塔和莱茵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营养剂已经全部被虫哄抢完。路西维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倒是态度很好的对莱茵说,“你去找霍尔,他会给你。”
莱茵沉默了一瞬,不是,谁要吃营养剂啊?路西维塔这家伙不吃肯定有更好的,怎么以前能在家里挥着铲子给我做饭现在就只能吃营养剂了?
于是他抬起头,非常得寸进尺地说,“少将,可以不喝营养剂吗?”
换做旁的什么虫哪里敢这样胆大包天地要求路西维塔,而路西维塔也绝对不是什么有耐心脾气好的雌虫。但落在耳边的话语那么熟悉,让他回忆起曾经也有只雄虫抱着游戏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伸手拽了拽自己的长发,然后拖长语调问:“今天能不能不喝营养剂啊。”
“跟我来。”
最终他改变了原本想说出口的拒绝的话语,允许莱茵跟在他的身后。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后颈的虫纹暴露出来。雌虫的虫纹天生就浅,只有被雄虫彻底标记过之后才会加深,如果标记的雄虫也有虫纹,那么雌虫的虫纹就会变得和标记自己的雄虫一样。
莱茵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在想今晚能吃到什么,看到路西维塔后颈的虫纹眼神突然暗下来,眼尾挑出一个不悦的弧度。眼底流露出的神色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沉郁。
他上前两步,将身躯贴近路西维塔,然后低头看他后颈上那丛绚烂的蔷薇花,意有所指地问。
“您的蔷薇真好看……少将,这是您的虫纹吗?”
温热的气流扫过路西维塔后颈,他的身形蓦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