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们刚好同样站在昏黄的路灯之下。好像就是曾经十指相扣、眉眼带笑的翻版。
那天许迟有很多话都想对余暮说,话到嘴边却又搁浅,只能低着头偷偷傻笑。
而余暮带着他走到最近的地铁站,然后伸出手告诉他, 到基地一般坐几号线、如果平常想出门玩, 可以往哪个方向走、基地周边有哪些店好吃……
他的外套还罩在许迟身上, 而衬衫袖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清瘦的腕骨。余暮拿出手机给许迟看地图的时候,腕骨上那颗小痣就在许迟眼前晃来晃去, 把许迟脸都给晃红了。
“是太热了吗?”余暮摁灭手机歪了歪头,看着许迟有点发红的脸莫名有些疑惑。
许迟飞速摇头,乖乖跟着他进了地铁。
他们坐在深夜的地铁上看窗外的巨大广告牌飞驰而过, 许迟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然后他侧过脸, 发现余暮正低着头看手机上数据分析师发过来的复盘报告。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余暮为什么会是余暮。众人都说solace的操作万里挑一, 但他精准到每一毫秒的操作, 都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练习得来的。
基地离许家有点远, 地铁上本来就不多的乘客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到最后这一节车厢上竟然只有他们两个。
余暮正淡定地打开微信,准备和分析师交流他看完报告之后的想法,结果肩膀突然一沉,随即覆上了一片温热。
他发现许迟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脸颊上的软肉正压在他的肩胛,随着人时不时地点头,已经被磨出了一块红印。
然后许迟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右手, 在余暮想迅速抽手的时候,以同样刁钻的速度紧紧搂住, 睡得更安心了。
余暮:……
该说不愧是打职业的好苗子吗。
他叹了口气,还好对他来说左手并不是不能用,于是换了只手拿过手机,安安静静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快到基地的那几站,车窗外的广告牌都是荣耀之澜官方职业联赛的广告。这次夏季赛的广告牌当仁不让地请了余暮站c位,在地铁迅速驶过时,只能看到一片金色的剪影。
但是余暮知道那个广告词:“我志在冠,荣耀自来。”
那么多战队的选手和余暮一同出现在广告上,却只有他的手碰到过奖杯。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而余暮无法孤军作战。
这个时候许迟含混地说了一句梦话,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偏头向他看来的余暮,那个人弯起一撇眼梢,垂头轻声问许迟:“你刚刚说了什么?”
地铁里的光线总是一片明亮的白,把人的皮肤也刷出一片釉色,只余留下眼底那一片小小的阴影。
不知道为什么,许迟的掌心氤氲出一点热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余暮手坐直身体,然后看到了窗外的广告。
于是余暮看见少年的眼神被点亮,许迟有些急切地对余暮说:“我刚刚说……我说我想和你一起拿冠军。”
对许迟来说尚且值得畅想的美好未来,在余暮的剧本里却是既定的事实。他知道他们会一起拿两个冠军,然后再分开。
所以余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对一个,甚至还没有正式成为职业选手的少年的大话,发表任何扫兴的意见。
“我们会一起拿冠军。”余暮纠正了许迟的措辞,然后把手机换回了被许迟弄得略微有点麻的右手。
“回去之后给你买个抱枕吧。”
余暮头也不抬地回消息。
“为,为什么?”许迟有点结结巴巴地问。
“你睡觉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比较喜欢抱着什么东西……”
余暮顿了顿,指尖从屏幕上离开了一瞬,然后又问:“还是说只喜欢抱我的手?”
“……”
许迟彻底不好意思说话了。
他打开音乐软件想听歌,却发现耳机没带出来。就在他有些无聊地抬头的时候,余暮平静地把自己的耳机分了过来。
有些过长的耳机线被余暮和许迟纤长的指尖勾住,如一圈圈相互缠磨的理不清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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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带起一阵又一阵小型的飓风,好像要把因为一句话就陷进回忆漩涡里的许迟席卷而去。
他发现今天的场景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三年的时光没有在余暮脸上留下一点痕迹,好像他真的不是正常人,不会老去不懂留恋,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
许迟没有再开口了,原来记得那些回忆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可是这样,他更恨余暮。
你明明什么都记得,却什么也不在乎。
余暮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上了地铁,他们同样坐在一处,而这次场馆外地铁站里的广告牌c位,换成了许迟。
他穿着TW的队服同样站在最中心,和当年的余暮似乎没什么不同。
余暮看向窗外,其实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在许迟完全失去余暮消息的三年里,余暮已经去过了很多个小世界,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但是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时间。不是每一次离开都能再回来的,他重新坐在这里的概率,是他百分百任务成功率里的唯一一次失误。
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幸运。
当年那个,因为紧张和刺激会迷迷糊糊趴在他肩膀上睡熟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余暮看着许迟松开牵着自己的手,十分熟练地戴上了耳机闭目养神。
于是他轻声说:“迟神,耳机分我一半吧。我今天出门急,忘记带了。”
许迟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应允。
他听的是音乐软件自动推送的粤语歌,张国荣的《蝶变》
“哪有勇气再去了解现在或将来,
这秒钟我很想恋爱。
最怕你爱错 只因我也怕了解我,
从未搞得清楚,
毛虫蝴蝶变化太多参不破。
而你已看懂几多个我。”
歌声很温柔,直到地铁播报声响起的时候,余暮起身把许迟带了下去,许迟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你确定这是基地吗?”许迟原本稍微缓和了一点的语气重新变得阴恻恻的,他看了看面前的高档公寓,再看了看丝毫不做贼心虚的余暮,不由得磨了磨牙。
早就应该意识到,余暮这种顶着一张性冷淡脸睁眼说瞎话的王八蛋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说把你带回基地啊。”
余暮难得无辜的弯了弯眼尾,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搂住许迟,迅速把他推上楼然后解锁房门,一套流利的动作把许迟关进了自己家。
原本想直接转身走人的许迟:……
更改一下,顶着一张性冷淡脸,但就他.妈长得很好看的王八蛋。
许迟被余暮推到沙发上坐下,而余暮把西装外套挂起来,淡定地挽了一下衬衫袖口,打开了冰箱。
他说:“是因为没吃东西又喝酒,所以胃才不舒服吧。你坐着,我煮个面。”
许迟愣了一下,忘记了生气,回头趴在沙发上,皱眉看着已经走进厨房的那道高挑的身影,开口问道:“我记得你不会做饭。”
“后来学会的。”
余暮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顺手拉上了厨房的玻璃门,只留下模糊的身影,和煤气灶泛出的幽蓝火光。
许迟啧了一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电竞选手的手都金贵得很,做饭这种容易被火烫到被油溅到的家务,他们一般都尽量避免。
余暮……是真的不打算再踏入赛场了吗。
许迟烦躁地用手心搓了一把脸,心想不回去打比赛最好,否则让自己看着烦吗。
房间里流动着微冷的气息,余暮是个常年都喜欢待在低温环境里的人,那样会让他更清醒。
而他房间内空调开的温度一般人都不太能适应,所以许迟犹豫了一下,自顾自地捡起了沙发上叠好的毛毯。
余暮坐在这里的时候也会盖这个毯子吗……
许迟戴着耳机围着毛毯坐在沙发上。旁边的落地灯缓缓开着,映出井井有条的室内陈设。
许迟突然发现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整齐,很干净,但有点太干净了。
好像没有什么人长久地居住在这里,把它当成一个家。
许迟以为余暮离开的这些年,过得很放纵。他有着大笔的钱,应该早就出国找了个地方逍遥自在了。
他没有留下余暮的任何联系方式,连同那些曾经的合照,视频也都删了个干净。导致他某天夜晚从噩梦中惊醒,强烈地想要再见那个人一面的时候,只能孤身一人来到冷冰冰的荣誉墙前,抽一支苦涩的烟。
像每一个站在那里仰望余暮的粉丝一样,仰望着一个已经不会再回来的人。
而就在今天,余暮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又给了他一个难以言明的暧昧过头的吻。胡搅蛮缠地将许迟刻意伪装的平稳心绪敲打成一盘散沙。
许迟有些昏沉地闭上眼,而余暮端着餐盘无声地靠近,直到把面碗轻轻放在茶几上的时候,清脆的声音才把许迟惊醒。
他倏地抬眼,想用漫不经心的眼神掩饰自己动荡不安的心。而余暮只是在灯下轻轻弯腰,常年如同天际雪线般遥远冰冷的脸上带起人间的烟火气,他看着许迟的脸,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灯光倾斜在他柔软的侧脸,没有人能拒绝余暮这样的眼神,而那个人还微微低头,在许迟脸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吻得令人心颤。
“这算什么……”许迟艰难地开口:“别告诉我你还想和我玩旧情难忘那套。”
“先不说我们根本没有……你现在这样,是觉得我会心软吗?”
余暮轻轻笑了一下,带了点促狭地开口反驳:“是吗?可我觉得,迟神这旧情,也确实够长的。”
余暮垂眼看向他被快要攥出伤口的指尖,用手轻轻把他掐出来的红痕按住,缓缓揉捏。
许迟总说他是个骗子,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余暮心想,你说的忘记,其实才是最痛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