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男管家体贴的和老夫人用家乡话说了一阵,抬起头看向众人说:“抱歉,我们夫人习惯用晦涩的隐喻表达所看到的景致,时常让人云里雾里,这位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到家里坐一坐,夫人会把看到的景象画下来,这样方便两位理解。”
老夫人直接向迟南发出邀请:“对于这位先生所呈现的形态我也相当感兴趣,所以希望先生能当我的模特,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
迟南几乎不需要思考,很真诚的回应:“谢谢,我的荣幸。”
说定后,两人随着老夫人和男管家来到公寓三楼。
老夫人说她眼睛虽然几乎全瞎了,但创作的时候看得分明,甚至还因祸得福,能画出寻常人见不到的瑰丽事物。
迟南恰好是很配合的模特,他很能适应长久坐着不动的姿势,也不会觉得无聊,只安静的待在一簇小白花旁边,看着不远处一束日光发呆。
这个故事背景里的日光比别处热烈许多,像一簇簇流动的火焰,午后时分能把万事万物蒸腾融化。
“小家伙,别乱动。”老夫人突然停下笔,用称不上严厉的声音警告。
迟南无辜的抬起眼询问,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动过。
老夫人朝他撇撇嘴:“我说的不是你,是你身上另一位。”
迟南:“…哦。”
约莫一小时后,老夫人终于完成了创作。
当新鲜的画作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唐昱忍不住低低一声惊叹,因为色彩鲜艳的画布所呈现的景致过于诡异…
画面里坐着一个双头连体人,两人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眸子呈现深黑色,是角色里‘迟南’的模样;另一位眸子是幽冷的绿色,眼角生了两颗泪痣,是迟南本来的样子。
他们共用一具身体,就好像一束枝丫上开出了两朵颜色不同的花,别有一番诡异猎奇的美感。
因为两张脸都生得赏心悦目,并不会让人觉得是怪物,反而有种打破规则和常识的吸引力。
唐昱惊讶过后喃喃说:“不过这也太美了…”
这种对称又风格鲜明的美感,让他一时间没办法移开视线。
迟南脸上依旧没太多情绪起伏,老太太用灰玻璃珠似的眼睛看着他:“这就是你在我眼里的样子。”
“谢谢您让我看到…真相,”迟南出神的看着画作,“请问可以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老夫人笑了:“当然,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迟南将画作捧起的瞬间,系统终于有了动静——
[恭喜两位同学发现了重要角色身份,好感度+5,现在累计好感60点。]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还有40点好感他们就能圆满完成表演课任务了。
[现在‘哀’主题的表演已经到达及格线,为了奖励两位同学精彩的演出,校方决定奖励重要通关道具:弟弟的头颅一颗。]
收到系统信息后唐昱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弟弟的头颅…这是什么诡异又血腥的道具?
[以及重要线索道具:遗失的回忆一份。]
女老师话音刚落,迟南所处的空间立刻变成静止状态。
老夫人和男管家像被按下暂停键那样保持原本的姿态不变,日光热烈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窗帘遮住,客厅一大面白墙落下投影,就好像放电影一样。
画面正前方是一只水族箱,无数绿眼天堂鱼在水里穿梭嬉戏。
这些流动的色彩只是背景,蓝色玻璃上映着双头连体孩子的轮廓。
整个回忆投影画面是以‘迟南’角色的视角展开的。
“哥,他们说我是寄生在你身体里的恶魔,贪心又邪恶,理所当然把你的一切占为己有。”
“他们指的是谁?”
画面向左侧转了差不多60度,迟南再熟悉不过的绿眸子映入眼帘。
此刻他们还是小孩子模样。
“老师、同学、你的朋友还有…我们的妈妈,都这么认为,他们讨厌我,说只有恶灵才会拥有这种诡异的绿眼睛。”
画面里‘迟南’顿了顿:“他们的话不重要,我的就是你的。”
绿眼睛笑了笑,用一种叶常独有的开朗:“嗯,哥说不重要那就是不重要的。”
“他们嫉妒你的眼睛好看。”画面里的‘迟南’笃定说。
“他们还嫉妒我永远不会和你分开,”绿眼睛愉快的眨了眨眼,“我们是一体的,他们没办法,对不对?”
“嗯,我们不会分开的。”
绿眼睛伸出左手:“拉勾。”
小‘迟南’用右手勾住他的左手:“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画面里的光线渐渐变暗,黑色填充了整面投影墙。
只有正中间的一线光慢慢变得清晰。
昨晚经历过这些的迟南很快就猜出故事的主角被锁在了衣柜里。
“那两个孩子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们?”是一位陌生女士的声音从柜子外传来。
女主人语气鄙夷又无奈:“我让他们去亲戚家住一阵子,看到那两颗头在眼前晃我就心烦意乱,日夜不得安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柜子里的两颗头在黑暗里对望了一眼,绿眼睛很不配合的握紧拳头敲打柜子门,发出‘砰砰砰’的响动,吸引来客的注意。
透过门缝的光‘迟南’看到,绿眼睛的嘴上像人质一样被贴了胶带,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夫人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女士疑惑道。
女主人僵硬的笑了笑:“您不要介意,前段时间家里来了一只野猫,经常往柜子里钻发出奇怪的响动。”
“夫人真心善,现在已经没多少人愿意收养流浪猫了。”女士信了她的鬼话。
女主人叹了口气:“可是心善也落不得好下场,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相信,自己怎么生出那样的怪物,真是…丢人至极。”
“夫人您无需自责,他们的降生一定是有隐喻的,那两个孩子或许是善与恶共存的生命,互相平衡制约,未尝不是好事。”女士劝慰道。
女主人沉默良久,突然提高了音量神神叨叨的说:“对!我怎么没想到…善与恶并存…如果恶的那一方永远消失了,那就是善意战胜了邪恶,所有的痛苦和羞耻就能彻底结束,干干净净!”
女士有点担心:“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主人的声音捎着笑意:“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做了个重要且正确的决定。”
两双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送客回来后,女主人窸窸窣窣打开柜子的铁锁链。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黑暗中的视线一下子没办法适应,明晃晃的画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女主人一巴掌狠狠甩在弟弟的脸上:“刚才为什么故意发出声音?你就这么想让我出丑吗?”
两个孩子的嘴巴被胶布封住,只能呜呜呜的抗议,但那双绿眼睛直视着女主人,眼神里有露骨的戏虐。
女主人总是被这双属于恶魔的绿眼睛盯得头皮发麻,她习惯于用暴力掩饰自己的恐惧和懦弱,巴掌接二连三的打在弟弟脸上,直到那张苍白的小脸交错纵横布满红指痕。
可无论她怎么施暴,绿眼睛从来不会对她露出可怜屈服的姿态,永远高高在上充满鄙夷,就好像能读出她内心最深处的羞耻和恐惧。
这不是一双寻常小孩的眼睛,这个孩子的身体里住进了恶魔!
“跟我道歉!”女主人刷的撕下贴在两人嘴上的胶布,双手掐住弟弟的脖子,“不好好道歉我就掐死你。”
她这双手保养得极好,纤细白净,正一点点收紧…无论是威胁还是真心,此刻她眼底掠过令人畏惧的杀意。
“妈,我们不是怪物,弟弟也不是恶魔,”‘迟南’试图冷静的和女主人解释,“我们只是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没能成功分离,虽然罕见但是自然…”
“胡说八道!”女主人怒斥打断‘迟南’的解释,“你们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一样就是有罪!”
因为不一样所以让人产生恐惧,从而被定义为错误甚至有罪,这样的逻辑长期存在于人类的常识里。
人类永远都是常识和自以为是的囚徒。
绿眼睛的弟弟突然笑了起来:“哥,妈害怕我们…”
可惜他话没说完,就被女主人掐得咳嗽不止,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不怕你!你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我把你带来就是个错误,你得搞清楚,我能把你带来当然也能把你送走…!”
“咳咳…”
“我也知道你害怕什么,反正…我会让你加倍偿还的,你给我等着。”
影像在女主人疯癫的笑声里渐渐淡去,视线被并不明亮的白色充斥填满。
病床、手术帘、虚掩的大门以及桌上没写一个字的病历本,让人联想到空气里冷冷的消毒水味。
“夫人,没有哪家医院愿意给这两个孩子做分离手术,我们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陌生的男士语气有些沉重。
女主人:“您放心,我们能付的手术费绝对是你需要承担风险的十倍。”
“可是…”
“我不要可是,风险才是我选择你们的原因,毕竟我知道,你们愿意接很多见不得光的活儿不是吗?”女主人笑了,掐灭手里的烟,“我愿意承担所有风险,包括…”
她向前倾了倾身体:“两个孩子的死亡。”
黑医院的男医生僵住了,片刻躲闪视线说:“可是即使他们分离成功,今后的人生也要面临严重的残疾,并不见得…”
“我不要分离成功,”女主人打断他的话,“我要你们分离失败,这才是我选你们的意义。”
“什么?!”
“把那个绿眼睛的头割掉,尽量抢救另一个就好。”
“很抱歉夫人,我们没办法做出…”
“不行?为什么不行?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医院吗?还是说你真的认为,在手术室里弄死一个怪胎小孩子有罪?”女主人压抑不住自己的狂躁咆哮,僵持了片刻她才稍稍平复跌坐回去:“那行吧,只能我亲自把那颗恶魔的脑袋割下来,你们负责止血和防止丑闻流出就好了。”
“……”
“放心,治疗费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此时此刻,生了两个脑袋的双胞胎正趴在门外将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迟南’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离开恶魔母亲和这个要把他弟弟夺走的地狱。
“哥,你要为了我离家出走吗?打算去哪呢?”
“我不知道…反正离开就好了…”
“没用的,我们两个这么特别,走到哪都会成为人们视线的焦点,逃到哪都没用,用不了24小时就会被人抓回来。”
“那就去没有人的地方。”
绿眼睛笑了:“可那样我们怎么活呢?”
“总会有办法的。”还是小孩子的‘迟南’并不确定。
“哥,人类是群居的生物,脱离了人群我们会很辛苦吧?”
“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在‘迟南’的脚步和喘气声里,画面陡转,眼前的景致好似加了层猩红的滤镜。
女主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唇角扬起:“南南,你睡一觉就结束了,很快的。”
“等一切结束,我们全家走得远远的,去热带,那里有一座叫贡城的小城市,很热闹,而且没人认识我们,没人知道这段羞耻的往事…”
她伸手盖在了‘迟南’的眼皮上,从指缝隙里漏下白惨惨的光刺得‘迟南’眼睛疼。
“妈,我们不想分开。”
“听话,他是寄生在你身体里的恶魔,你现在还小不知道善恶,等以后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他在,你无法享受正常人拥有的一切快乐,没办法社交、恋爱、结婚、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孩,不会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这样的怪物。”
“可是我现在拥有正常人享受不到的快乐。”
“这不是快乐,这是畸形,是那个恶魔骗你的,不要被他蛊惑了。”
“妈,我清楚自己的感觉。”
“胡说八道!你不清楚!”女主人已经失去了耐心,“你被蒙蔽了傻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就是错误的,妈妈必须亲手帮你纠正错误,让你和正常人一样。”
“不…”漏进来的光越来越迷糊,‘迟南’知道是身体里的麻药起了作用。
“好好睡一觉吧,等醒来噩梦就过去了,那个一直不要脸缠着你的恶魔也会永远离开。”
“妈,我不会离开哥的,你记住了,”绿眼睛在手术台上扬起唇角,“我会回来的。”
黑暗再次填充整个画面,所有说话声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发电机的轰隆隆声,就好像客厅里那台巨大的、冰冻着男主人尸体的冰柜,发电机总是一刻不停的隆隆响。
紧接着是锯子切割皮肉骨骼的刺耳声响,像诅咒一样在迟南耳边喋喋不休,虽然现在画面全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半分钟后,道具[遗失的记忆]放映结束,这个世界重新流动起来,黑漆漆的投影墙被日光取代。
老夫人和男管家将画送给迟南,目送两个年轻人离开。
读取了[遗失的记忆]的影像后,唐昱一直没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此刻一言不发的跟着迟南上楼。
作为跨性别者的他比一般人更能理解被视作‘另类’的痛苦,在人们的认知里,不同本身就是罪恶,他从小到大遭受的非议和中伤不是寻常孩子能想象的,虽然这些从来无法左右他自己的选择和判断。
他突然明白了这个故事的主题‘哀’,并非只是亲人葬礼上的哀乐,而是更深层次的悲哀。
“那个…现在我们要怎么行动?”
唐昱深吸一口气,暂时从情绪的沼泽中抽身,比起因为故事主角的相似遭遇而悲伤,当下他们更应该理智的思考推动破局。
迟南似乎恍惚了一下,片刻说:“找到刚解锁的重要道具,弟弟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