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废墟城池里,绿色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长,雪地上的脚印朝子城更深处走去。
“除了崩坏系统给出的破局办法外,我们还可以试试找到基地城池和主系统的安全通道。”游遇说。
迟南:“安全通道?”
游遇点头,垂着眼皮看向自己被雪打湿的鞋尖:“主系统和各大基地城池、各副本都留了个安全通道。”
他似乎无奈的笑了一下,“但具体安全通道的位置,并没对造梦人公开。”
迟南:“所以我们现在没办法找到它,对吗?”
游遇转过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自己没办法找到他,你的话,说不定可以。”
迟南毫无头绪:“为什么?”
“南哥…”游遇顿了顿,嘴唇崩成一条平直的线,“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或许,我们正在前往那个安全通道。”游遇又说。
“…?”迟南不解的看着游遇,他觉得今天的游遇不大对劲,“北三区57号楼206吗?”
游遇点头。
迟南:“可你刚才问我,我只是随口一说想去那里。”
游遇:“这就够了。”
为什么?迟南看到游遇沉默的侧脸,知道对方此时此刻并不想解释,于是只安安静静的将疑问吞了回去。
他只是觉得这座城池荒凉安静得厉害,这种死寂感令他不愉快,他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宿舍区而已。
“不知道你买回来的薄荷,现在枯死了没有。”
上次从微笑镇买了十盆薄荷,出副本后游遇直接通过系统权限将它们都传送到了206.
“我想回去浇浇花而已,如果它们还活着的话。”迟南说,声音里难得有点固执的情绪。
游遇似乎没料到迟南还记得这个,突然笑了笑:“没关系,死了再给你买,你不会养我给你养。”
迟南抬起眼睛看向游遇。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游遇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就好像从远处的旷野里传来一样,他总担心风再大些,游遇的声音就会被吹散。
“怎么了?”游遇对上迟南的视线。
迟南摇头,没讲话。
隔了好一会,迟南望着变成废墟的子城,难过得让他心口发堵的奇怪情绪又卷土重来。
“造梦主为什么要建造这个世界?”他问游遇。
游遇摇头:“除了造梦主外,没人知道。”
迟南似乎有些遗憾:“这样啊…”
游遇又定定的看着他,说:“或许,造梦主本人也不知道。”
迟南脸上的表情似乎放空了一瞬,他说:“真想见一见这位造梦主。”
他发现,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对这个能给人实现愿望的噩梦世界是有感情的。
看到它损坏严重,眼泪会违背他的意志毫无征兆的流出来。
特别是在这样细雪落下、月光染上异色的夜晚。
“没人见过,”游遇说,“但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
……
整片北三区已经变成废墟,沉在子城初雪的夜里。
远远的看去,绿色的月光照亮夜幕,像极光在变成废墟的城市上空跳舞。
落雪、极光、坏掉的城池,给人一种矛盾却瑰丽的荒芜感。
一路上迟南和游遇即没遇到怪物恶灵、更没遭到捕杀队的追击,危机四伏的末日世界安静得不同寻常。
迟南对从北三区抵达57号楼的路很熟悉,就算所有楼号都被霉斑青苔掩盖,他也能顺利找到自己曾住过的公寓楼。
游遇一直走在他身后,也不说话,穿透越来越厚重的雪幕,静静看着迟南的背影。
最后他似乎压抑不住某种不安,大步走上前去,用戴着手套的手拉住迟南。
骤然被牵住,迟南下意识的僵了一下:“怎么了?”
游遇像往常一样淡淡弯起唇角,“怕你走丢了,找不到你。”
“不会的,我对这里很熟悉了。”不知为什么,他恍然从游遇的语气里听出一点落寞和不安的味道。
他不会安抚人,也不擅长给人做心理疏导,于是只静静的回握游遇的手,十指相扣那种。
他们很快从废墟公寓楼里找到曾经‘同居’过的57号楼。
楼梯间的灯早就坏掉了,可远远的,两人看到二楼有一间屋子违和的透出灯光。
“是206。”迟南很肯定的说。
游遇从楼下遥遥看着206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眼底掠过些微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是即将水落石出、所有谜团和怀疑都尘埃落定的欣喜,一方面又是面对未知的不安和恐惧。
说起来很讽刺,他向来热衷于玩弄人类恐惧和不安,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深陷其中、被其左右。
迟南则拉着他,笃定又平静的穿过黑沉沉楼道,朝整座城市唯一亮着灯光的206走去。
十多盆薄荷被整整齐齐摆在走廊上,落雪沾湿了绿色的叶片,游遇顺手摘了一片薄荷叶含嘴里,新鲜又清凉。
“看来我们找对了,”游遇吞下嚼碎的薄荷叶,从喉咙到胃部一阵清凉,“作为基地城池和主系统的安全通道,即使系统遭遇严重bug损坏,连接口的位置还是残存了部分能维持基地正常运转的能量。”
206公寓里透出的灯光、阳台上正常生长的薄荷叶正是说明了这点。
虽然是自己的房间,迟南还是像往常一样礼貌的敲门:“请问有人吗?”
门上着锁,屋内无人回答。
于是迟南像通关副本回来时那样,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随着‘咔哒’一声响,房门随之敞开,一线灯光透过门缝照在迟南脸上。
可当看清屋中光景时,两人的表情都凝固了一瞬。
屋内并非他们熟悉的206布置,而是小游遇卧室的模样。
宽敞的落地窗前帘子半掩着,阴雨未晴的午夜窗外晦暗潮湿一片,屋里点着落地灯,灯光暖黄暧昧。
房间中央的床上被子被掀开一角,床单褶皱的痕迹像是不久前刚有人睡过。
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死气沉沉的安静。
西面墙壁上的画框吸引了迟南的注意力,画框沉在灯光的阴影里,从他的位置看不分明。
迟南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体先于理智朝画框靠近。
“南哥。”游遇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他上前一步更紧拉住迟南的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身后半敞的房门合上,两人动作同时一顿,墙上停止的时钟突然开始转动。
“11点20,”迟南掏出兜里的怀表,原本静止的表盘也重新动了起来,“怀表的时间和墙上的一致。”
游遇老宅里的卧室、充满死亡隐喻的时间,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十一年那个夜晚。
游遇死在12点20分的大火夜晚。
游遇沉着脸:“看来我们有一小时时间,必须在12:20之前找到进入安全通道的办法。”
作为「死亡胎记」的怀表重新转动,虽然可以解释为bug导致的系统崩坏所致,但此时此刻过多巧合撞在一起,游遇不得不怀疑这是崩坏系统给他们的倒计时。
毕竟对一个早就死过的人来说,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并非好事。
而12:20作为他的生命终点,或许暗示着某种结束。
迟南发现白色的地毯上保留着小游遇故意打翻药的残渍,墙上那幅《哭泣的少年》只剩下望不到尽头的潮湿雨夜,画中的‘自己’消失无踪。
只剩下完整的画框和残缺的画作。
为什么系统和基地城池的连接点,会隐藏在写着他公寓房门号、游遇小时候的卧室里?这幅早从人类记忆里删除的画作,为什么又出现于此?
这间公寓、这间卧室究竟和造梦世界主系统有什么关系?
自己和造梦主呢?又有什么联系?
他莫名想到刚才游遇的话——
或许,造梦主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创造出这个世界。
迟南压下所有疑问和怀疑,和游遇迅速在卧室里搜查了一圈,可他们并没有发现可以作为离开通道的机关设置。
窗户上的玻璃被封死了,游遇毫不犹豫的抡起凳子砸向窗玻璃,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换各种道具,薄薄一层玻璃就好像钢铁般无动于衷,连一丝裂纹都没出现。
窗外和《哭泣的少年》一样,是无尽的夜色和雨。
一瞬间让他有种被困在画作里的错觉。
另一边,迟南拉开自动关上的房门,随着铁锁扭动的声响,门应声而开,比他预料的轻易许多。
门外和他们来时一样,被刷得一尘不染的阳台上摆满新嫩翠绿的薄荷,但原本簌簌而下的雪变成绵延冷雨,月亮也消失了。
可当两人再次回到走廊时,发现二楼所有房间的门上都挂着206的门牌号,被漆成性冷淡白色的门就像强迫症患者的作品,整整齐齐排列在冗长的夜色里,毫无区别。
迟南试着将钥匙插进隔壁房间的钥匙孔,‘咔哒’一声,同样写着206房号的门再次敞开。
门内和他们第一次打开的房门一样,是游遇小时候卧室的模样。
就连窗帘拉开的角度、画框上消失的‘少年’、墙上不停转动的时钟、时钟上显示的时间都一模一样。
随着迟南连续打开五间写着‘206’的房门,游遇的脸色越来越沉。
“去楼梯口看看。”迟南很快顺着楼梯往公寓上层爬,可无论他往上走还是往下走,所有楼层都在重复着令人崩溃的206房间。
“怎么会这样?”
“这里是主系统和基地城池的安全通道没错,但入口被bug封死了,被替换成无尽循环的模式。”
bug为了最大限度维持子城的崩坏状态,自动进入了自我防备抵御系统修正,将安全通道入口设置成无限循环模式。
无尽循环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停留在原地,没办法从安全通道出去。
手中的怀表在‘滴答滴答’不停走动,时间指向11:50。
迟南翻开怀表的手指突然出现许多凹凸不平的伤口,就好像被大火烧过脱水蜷缩、微微发焦的皮肤。
游遇很敏锐的发现迟南身上的变化,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峻:“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有所预感,如果在12:20之前没能成功离开206的循环怪圈,迟南很可能会被无形的大火烧死。
静止时间突然开始流动,倒计时的后果应该就是当年那场大火重临,并且彻底摧毁游遇这副躯体。
迟南看着迅速爬满手臂的烧伤痕迹,愣了愣神,十分抱歉的对游遇说:“对不起。”
他认为是他没把这副身体保管照顾好,才让游遇脸上出现这么担忧又难过的神情,毕竟这副身体是游遇的。
也不知道等他们出去后身体的烧伤能不能复原,迟南很认真的考虑着,如果还能成功出去的话。
“疼吗?”
“完全没痛感。”迟南如实说,痛觉神经被隔断,就好像这副身体已经不属于他了一样。
游遇拧着眉,再次尝试着连接主系统,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就在他急得呼吸发颤时,迟南的系统突然发出接触不良的‘滋啦滋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