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后,后遗症也随之而来。
鼻塞,头疼又重。或许还有昨晚上吹了冷风的功劳在,邱秋这会浑身发冷。
裴斯礼喂昏昏沉沉的他吃了药,又把人塞回被窝里捂汗,直到中午,邱秋才又饥肠辘辘地醒过来。
鼻塞倒是没了,就是头还有些重。
重新洗了个澡冲掉身上的黏腻,邱秋扯了个抱枕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闭上眼休息。这时候,微凉的手背贴到他额头上。
裴斯礼微微俯身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手撑在沙发背部:“还难受吗?”
“好多了。”
许是因为生病,邱秋脖颈是绯色,加之刚刚洗澡出来,整个人身边弥漫着温热和香甜,绵软可口,像刚出炉的白面包子。
让人心痒手痒,总想和他有点身体接触才好。
裴斯礼视线不动声色滑过他的脖颈:“再休息会,然后吃点东西。”
邱秋乖乖应好。
在他点头的下一秒,男人直起身,那贴在额头的冰凉也随之收走,邱秋指尖微颤,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让对方再陪他待会。
真奇怪,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以前不管怎么生病,他都能靠自己熬过去,怎么现在有裴先生在,他就变得这么脆弱了。
好丢脸。
他小动物般悄悄把脸埋进抱枕,心跳偷偷漏了一拍。
……
裴斯礼给邱秋单独煮了汤。
鸡肉被煮得软烂烂的,里面加了红枣和莲子,也不知道煮了多久,才把汤色煮得黄澄澄的。
邱秋抿唇,捏着白瓷勺子不知所措。
说到底,自从母亲去世,没人再对他那么好,就算是朋友,也只是叮嘱着吃药,要么去医院,没人像裴斯礼这样贴身照顾,还费心力地煮一锅鸡汤,只为让他好受些。
而且他们的关系,现在只是认识小半年,住在一起的邻居。
说不感动是假的。
邱秋心里麻酥酥的,眼窝发热。
他看了眼坐在身边的裴斯礼,捏着勺子把汤送进嘴里。
生了病焉了吧唧的小社恐看起来很是苍白可怜,小小一只,又白又软,偏偏舌尖糜红,怯生生伸出来舔舐唇边沾上的汤汁。
那张嘴虽然说话笨笨的,但形状确实好看,饱满红润,还有颗适合被人含进嘴里细细□□的小巧唇珠。
很是适合亲吻。
裴斯礼目光晦涩,眸光轻垂,聚焦在小社恐沾满水色的唇齿,接着,喉结微不可查地吞咽着。
想要索取亲吻。
*
好歹是中秋,又是男人来之不易的假期,怎么说也不能让男人陪自己在家里荒废掉,于是等精气神好些了,邱秋小心翼翼试探:
“裴先生不用管我的,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本意是希望对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用管他在家里咸鱼瘫,去过节就好,却没想男人合上电脑,微微侧头让他去换衣服。
“??要出去吗?”
“带你去过节。”
“……”邱秋懵了。
不……不是,他不想要出去呀!!!
但是看着裴斯礼的脸,邱秋嘴里的拒绝又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来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二来是不想打扰了对方的兴致,所以即使心里再抵触,邱秋还是换了身衣服闷头跟他出门。
“裴先生,我们去哪呀?”
坐上车,邱秋略有些紧张地问他。
“游乐场。”裴斯礼稍稍侧头,目光轻落在他的脸颊,一触即收。
游乐场游乐场……
邱秋蜷缩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低垂着脑袋:“可是游乐场……”
很多人。
密密麻麻都是人。
他不行的,一点也不想去……
邱秋想跑,想逃离,甚至想趁着这个机会跳下车去回家藏起来谁也找不到。
“为什么……是游乐场?”
他小小声询问,像只被猎人捏住命门的柔软小动物,可怜巴巴寻求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顿时紧了紧,裴斯礼侧头问他:“不喜欢游乐场吗?”
邱秋沉默。
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有些不安。
叹了口气,邱秋伸手揉了腮帮子,看起来很是低迷。
裴斯礼眸光微黯,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如果不喜欢,那我们就不去。”
“不是的……我没关系。”
比起直面恐惧,或许裴斯礼对他的迁就更让他不适应。
邱秋抓紧安全带,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告诉身边的男人:“没关系的。”
没错,没关系,他不是一个人,至少裴先生在他身边。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秋秋!
——
中秋节的游乐场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每一个项目窗口都排满了人,笑声,说话声,打闹声止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邱秋低垂着脑袋跟在裴斯礼身后,视线只敢短暂地看一眼周围。
天气不错,秋日薄薄的日光毫不吝啬地把游乐场染成橘色。人一多,景区摆摊的小商贩就多:手工,灯笼,气球,玩具,发卡,甚至还有阿姨推着小推车卖棉花糖。
各种颜色,看起来蓬松松软绵绵的。
邱秋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把视线收回来,牢牢跟在裴斯礼身后。
人实在太多,邱秋浑身不适应。
救命……TvT
已经后悔一时冲动答应来游乐场了。
他神情恹恹地迈着步子,蓦地发现裴斯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慢了脚步,正和自己肩并着肩走着。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两人衣服有些像,一个黑色外套,一个米色外套,要不是都是男生,他都以为是情侣装了!
邱秋偷看了一眼俊美的邻居,飞速收回视线,然后再偷看,再飞速收回视线。直到被男人侧头逮到。
“要……要玩什么?”他尴尬地小声问。
“秋秋想玩什么?”
男人重新把选择权交到邱秋手里。
小社恐苦着脸思考半天,小心翼翼试探:“摩天轮?”
这已经是社恐又不爱出门的他能想到的,游乐场里唯一一个比较安静项目了。
“好。”
这个好字在这一刻是邱秋听过最动听的语言,他激动地点头,圆润的杏眼里全是笑意。
傻气但漂亮。
摩天轮售票窗口人不多,裴斯礼让邱秋在原地等着,自己去买票,邱秋苦着脸没出声。
但等裴斯礼刚走到窗口,那边的小社恐就小蜗牛一样心虚又尴尬地挪到他身边。
寸步不离。
喉结滚动,男人捏着票的手紧了紧。
两个大男人坐摩天轮其实怪怪的,特别还是在这个被誉为情侣专属的空间,周围一起排队等待进入摩天轮的小情侣视线好奇又炽热,让邱秋如芒在背。
他紧张地捏捏小指,又羞耻又社恐,无措地笑笑,尽力平稳呼吸装作不在意。
他们都是男生他们都是男生,没事的,别多想秋秋!!
但很快,邱秋就开始后悔。
摩天轮内部有两个软座,如果他们一人坐一边,那势必要四目相对,气氛会变得奇怪,如果坐在一起,那就少不了身体接触,气氛会更加奇怪。
邱秋看着面前粉红色的小车厢,在心里流下悔恨的泪水。
该死,他怎么头脑一热说了摩天轮!
裴斯礼站在他身后,男人垂眸直勾勾盯着小社恐红透的耳尖,唇角微微勾起笑意。
“不进去吗?秋秋。”
“……”
最后,他们还是一人一边坐到摩天轮停下,车厢密闭,邱秋觉得热,又觉得不自在,全程只敢看窗外的风景。
一场下来,脑袋又昏又懵,连当时看到了啥都不记得,只记得紧张。
接下来,裴斯礼又带着迷迷糊糊的小社恐坐了旋转木马和碰碰车,甚至去内部喂了小动物,把安静人少又不刺激的项目都体验了一把。
秋冬季的天气很是多变,太阳早就被厚厚的云层挡住,空气灰蒙蒙的。
但带孩子来玩的游客只多不少,甚至比最开始的时候还多了些,邱秋下来的时候,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去扶孩子,说了声对不起。
小朋友也很有礼貌的,他笑眯眯给邱秋说了声谢谢哥哥,然后又提着小灯笼快乐地跑远。
周围人实在是太多了,让邱秋透不过气,即使是惊艳又喜欢的目光,也让他很是难以招架。
礼貌拒绝一个要联系方式的小姐姐,等邱秋再抬头,周围已经没了裴斯礼的身影。
满是黑色脑袋都人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和裴斯礼走散了。
人声嘈杂的游乐场里,高大俊美的男人就像一滴汇入汪洋的水珠,眨眼间就失去了踪迹。
无助和恐慌不知道是哪一个先裹挟住心脏,邱秋觉得呼吸困难。
他拨开人群走到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正巧撞见一对母子,年轻的母亲弯腰笑着对小男孩:“宝贝乖乖在这里站着,妈妈去买棉花糖给你,马上回来。”
嗡地一下,邱秋听不见了。
那些他本以为过去了淡了,自己早就不在意的的事情,在画面重合这一刻,仍旧会感到窒息。
又要被丢掉了……
邱秋感觉眼前发黑,周围窸窸窣窣又嘈杂,他像是被丢进绵密的海,就快要溺毙。
中秋……
他讨厌中秋。
讨厌人多的地方,也讨厌游乐场。
母亲去世后,他寄住在小姨家,成了小姨家里需要吃饭的“大儿子”,为此,晚上的时候,小邱秋总能听到家里在争执。
小姨因为姐姐,所以愿意勉强给年幼的邱秋一口饭吃,但她也有自己的家庭,有亲生儿子,压力大,所以在那个中秋节,再一次爆发争吵后,她哄骗着邱秋出了门。
也是游乐场,也是人很多,旁边也有卖棉花糖的小摊贩。
小姨说让他乖乖站着,她去买棉花糖,很快就会回来,但邱秋一个人在游乐场等到深夜,小姨还是没有回来。
他被丢掉了。
在身无分文,年仅十岁的情况下。
夜里很冷,邱秋哭累了就把自己蜷缩在滑梯那个小房子里睡觉,一直到后悔的小姨重新找过来。
没有棉花糖,只有谎言和恐惧。
自那之后,邱秋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出门,讨厌中秋节,也讨厌游乐场。
那么裴斯礼呢?他是不是也和小姨一样,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拖累,所以要把自己丢掉……?
邱秋要疯了。
他傻呆呆站在原地,杏眼里弥漫着雾气。
这时候,有人拉住他的手,将他从冰冷的回忆猛地拉回现实里。
四周的环境扭曲变形,从冰冷黑暗的滑滑梯变成温暖明亮的游乐场。
裴斯礼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支棉花糖,长身玉立,整个人俊美得像在发光。
一瞬间,被云层遮住的太阳猛地挣脱,撒下橘黄色的光。
刺目,但又让人挪不开眼。
邱秋傻乎乎看着他,心脏和鼻尖都酸胀得要命。
啊……原来没有被丢掉。
之后的很长一段路,裴斯礼没有松开邱秋的手。
男人掌心温热,相握的时候,脉搏顺着指尖传递给对方,邱秋感受到身边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他羞涩地抽回手,遮掩似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谢谢裴先生。”
掌心骤然一空,裴斯礼蜷缩起手指,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递给他。
像哄小朋友。
邱秋接过,低着头吸吸鼻尖:“棉花糖嘛?”
“嗯,进来的时候,你目光一直放在上面。”说着,男人低头看他,“是不喜欢吗?”
“不是的。”
邱秋红着脸轻轻咬了一口棉花糖,骤然红了眼尾,喉咙里不知道是苦味还是甜味。
年少时射出的子弹在多年后正中眉心,这一刻,小时候的期待和现在的棉花糖形成圆满闭环。
“很好吃。”
原来他小时候没有等到的棉花糖,竟然是这个味道。
软软的,入口即化,是白砂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