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裴斯礼就没有掉以轻心。
祂虽在口头上放过,但心底并不相信窥见祂真面目的邱秋不会逃。
祂在等,邱秋也在等。
一连几天,小社恐都没有再出门。
裴斯礼不在公寓里,祂似乎在考验邱秋,看他是否是真的愿意留下来。
公寓空旷安静,但即使肉眼见不到踪迹,邱秋仍然能感受到那股非人的黏腻视线在暗处牢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工作那边自然是找了个机会辞了,也和田甜隐晦地打了招呼,剩下的时间,邱秋偶尔窝在阳台看雪,偶尔回房睡觉或者逗兔子,没有表露出一丝要逃跑的迹象。
不知过了几天,黑暗里的视线悄然消失了,转而厨房会多出很多水果蔬菜。
邱秋来者不拒,通通塞进肚皮,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人都白润了几分。
大雪又接连下了三日,空气干又冷。
邱秋蓦地在半夜惊醒。
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他的后背处贴上来一具冰冷的身体,裴斯礼一手按住他的腰腹处,低垂着头颅细细嗅闻他的气味。
喘息声粗重,重欲又躁渴。
浓稠的黑暗里,人类的视线很难视物,邱秋滑动喉结,睁着眼小心翼翼想要挪远些,却在伸手的瞬间摸到一片湿黏。
坚硬的,呈现倒三角重叠排列,冰滑滑的,像玉雕更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鳞。
蛇……是蛇吗?
邱秋咬着牙想。
裴斯礼本体是蛇,所以才会不受小动物待见,然后在蛇馆,他才会说蛇类忠诚,让他不要害怕。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眼眶又烫又痛,眼球咕叽转动着,邱秋像只被叼进巢穴的兔子,身体微微发抖,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裴斯礼此刻醒来,对他是食欲还是情。
真坏啊,一直欺骗他不说,还是他最害怕的物种。
藏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就不藏了,还拿尾巴欺负他?
似乎是感受到邱秋的挣扎和不满,将他严丝合缝地禁锢住的巨大蛇尾窸窸窣窣开始在他身上游离。
每一次摩挲,都带来一阵要命的颤栗。
尾部最为狡猾,它顺着主人的心思,挑开那碍事的睡衣,悄然钻进去,贴着那香甜的凸起暧昧情-/色地蹭了蹭。
“……哼。”
邱秋没想到那截尾巴会这么不老实,他捂着嘴小声呼吸,一边强迫自己忽略身上的畸形怪物,却又越想越觉得可怖羞耻。
本能告诉他对方是一只冷冰冰的怪物,重欲贪婪,残忍非人,他要逃要远离,却又在裴斯礼接近的时候诚实地软了腰和腿。
太讨厌了,喜欢上一只狡猾的怪物还不够,还会对对方的挑逗怀有反应。
不可以这样邱秋,你是人类,裴斯礼是只处心积虑的怪物,怪物怎么会有真感情呢,说不定只是把你当做好玩的玩具。
——就像之前那样,明明前脚才吓唬舔舐过他,后脚又变成了绅士温和的邻居,让他一无所知地踩进他罗织的陷阱。
骗子。
下作的怪物!
邱秋越想越觉得难受,他呼吸着卧室稀薄的空气,伸手扯掉钻进睡衣里的那截不要脸的黏腻蛇尾,安静把自己往床沿挪去。
还未挪开一米,腰腹被尾巴一卷就又砸回裴斯礼怀里。
“!!”
怪物占有欲极强,对于猎物的逃脱感到分外不满。甫一接到甜软的身体,祂便伸手牢牢禁锢住邱秋的腰,将头埋进香香的肩窝,有一搭没一搭地啄吻小社恐的耳垂和后颈:“秋秋,醒了吗。”
每每嘬吮过,怀里的身躯就会颤栗。
而他每一次颤栗,都让怪物兴奋愉悦。
祂知道邱秋醒着,是以恶意满满地得寸进尺,慢条斯理侵占着邱秋的身边空间。
鼻腔里的草木淡香变得浓郁,邱秋闭上眼想了想,主动将身体往裴斯礼怀里送去,装作刚睡醒的模样蹭了蹭对方的下颌。
柔软,依赖,没有攻击性。
漂亮又香甜,没有谁不会被迷惑。
裴斯礼垂眸半晌,蓦地伸手把他抱紧嵌入怀里。
严丝合缝。
睡衣薄软,脊背处怪物的心脏跳动分外激烈。
怦怦怦——
一声大过一声,渐渐与邱秋的心跳隔着皮-肉与骨骼重叠。
室内复又安静下来,耳畔是夹着雪呜呜咽咽刮着的风声,邱秋来回蜷缩着手指,最后轻轻坐起身。
他一动,手腕就立刻被抓住。
裴斯礼泛着冷光的竖瞳直勾勾盯着他。
不需开口,邱秋就懂了祂的意思。
“喝水。”想了想,他又补了句,“很快就回来。”
水吧台离卧室不过几步路,喝口水而已,即使侵占欲再膨胀,裴斯礼都不至于亦趋亦步跟上去讨嫌。
祂松开手,只是不曾挪动视线。
邱秋下了床,汲着拖鞋出去,藏在暗处的黑狗动了动鼻尖,晶亮的绿色竖瞳直勾勾盯着那道瘦削的背影。
呼哧呼哧……
像是老旧的风箱重新运作,黑狗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邱秋没开灯,他和着从玻璃窗反射进来的霓虹灯光,冷静地从抽屉里拿出两粒安眠药,在水杯里搅匀后又放了三粒。
药是提前买的,怪物不知道。
他用勺子把打湿的药碾碎,然后搅拌,最后含了一口在嘴里,开始往卧室走。
五粒药,或许有用,又或许没用,可能裴斯礼会毫无察觉这是安眠药,又可能来不及察觉。
卧室里,裴斯礼打开了壁灯。
浅黄色的灯光下,祂安静坐在床沿,黑色睡衣领口敞开,锁骨挺立,五官立体,眉眼深邃,赤着脚踩在木色地板上。
单看外形,没有谁会想到这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四目相撞,邱秋心头一颤。
卧室变成了湿潮囚笼,坐在床沿的裴斯礼变成了张满獠牙的有尾怪物,而邱秋,是被盯上的,弱小的献祭食饵。
脊椎发麻,邱秋蜷缩着手指,恨不得上手挠一挠,或者原地恶狠狠地跳一跳发泄。但最终,他还是一步步踏入裴斯礼伸手就够得到的领地。
怪物一直看着他。
用和以前一般无二的墨绿色人类瞳孔。
祂甚至稍稍翘起嘴角,蛊惑着邱秋再近些,再靠近些。
腮帮子已经开始发酸,因为顾忌着嘴里的药,邱秋连普通的滑动喉结也不敢,他睁着湿润的杏眼,乖顺的,带有讨好意味地弯腰捧住裴斯礼的脸。
他要亲吻眼前的怪物。
只有那样,他才能顺利把药渡过去。
唇瓣甫一相接,手腕便被扣住,裴斯礼反客为主,焦躁地贴上他的唇齿。
碾磨,吮砸,水声连绵。
那口药也自然而然被邱秋送进怪物嘴里,再顺着喉结的滚动进了祂的胃和脏器血液。
“秋秋秋秋秋秋。好喜欢秋秋。”
“……”邱秋呼吸一顿。
他垂眸观察着裴斯礼的反应。
五粒安眠药,一只可怖的怪物,他拿不准会不会有用。
后背被冷汗浸湿,邱秋呼吸都短暂停了一刻。
他看着裴斯礼的人类瞳孔渐渐转变为绿色竖瞳,再被一层白色虹膜覆盖又睁开再被覆盖。
唇齿被松开,邱秋后知后觉下唇被咬破,层层叠叠的痛意正翻涌着前仆后继。
或许是裴斯礼想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但昏昏沉沉咬错了地方……又或者,是祂吻得太粗暴太用力……
邱秋站起身,任由怪物倒在雪白的被褥里。
怪物狡猾,但人类更甚。
邱秋是人类,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不知过去了多久,被独自留在黑暗里的家伙眼球滚动着,祂微微仰起头,耸动鼻尖寸寸寻找着邱秋的气息。
没有。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邱秋骗了祂。
——
京都,邱家。
邱枫找遍所有房间,终于在后院找到正在挖苹果树的人,他手里拿着个锄头,挽着裤脚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吭哧哧刨树根。
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长高了些,四肢更显修长匀称,皮肤白净漂亮,再加上这段时间邱宇别有用心的喂养,整个人倒真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如果不是他这会正孤零零又惨兮兮地一个人挖树的话。
“你挖苹果树做什么?”
邱枫踢了踢半人高的苹果树苗,问他。
“喂兔子。”
自从搬到京都,旺福就有些病殃殃的不开心,没事总喜欢窝在邱秋怀里撒娇或者挠门,听说兔子可以吃苹果,再加上苹果枝也是好东西,邱秋就想哄哄它。
旺福邱枫知道,那只邱秋走哪带哪的笨兔子:“老头子准你挖?!”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知道自己的便宜父亲性格多么糟糕,重利控制欲强,刚愎自用对内又严苛,怎么会准许刚回家的儿子动自己的东西。
邱秋见挖得差不多了,伸手把整颗树连根带泥地刨出来,小心翼翼撞进口袋又把坑填平。
“嗯,他最近不是忙着把我推出去联姻嘛,一颗苹果树而已,他再不愿意也会答应。你找我有事?”
邱枫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虽然他一直都不懂邱秋为什么还要回来。
总不能真是喜欢那个顾颂吧?!
他巴巴跟上拿着苹果树出门的邱秋:“今晚上有个宴会,老头子让我带你一起去……顾家的,顾颂回来了。”
说到顾颂这个名字的时候,邱枫下意识放轻声音,小心观察着邱秋的反应。
顾颂?
邱秋在脑袋里搜刮一圈,终于找到对应的脸。
他知道顾颂。
——在原书里,他是原主的竹马,可惜高中时候人突然出了国断了联系,原主联系不上他,又被赶出门,一来二去,就把对方也恨上了。
唔……得去瞧瞧。
不单因为对方给邱宇提出要联姻,他也要替原主问问顾颂为什么突然离开又突然回来,期间还怎么都联系不上。
带着苹果树一路从邱家走到自己的小院,邱秋翻出买来的大花盆,利落地挖土种植浇水。
邱枫不好打扰他,只好躲在一边看,时不时和他搭话。
院子是邱宇给的,倒不是他直接把不待见邱秋摆在了明面上,要把人赶出去。相反,他甚至让阿姨收拾好了家里的房间。
——是邱秋不想要住在邱家。
他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住在一起。一方面是因为社恐拘谨,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对着别有用心的邱父,冷淡的继母虚与委蛇。
整个邱家,唯一和他说得上话的,只有邱枫。
他讨厌社交,更讨厌无用的社交。
整理好一切,邱秋拍拍手站起身。他站在原地看了探头探脑的邱枫好半天,这才略带犹豫地问:“……宴会的话,裴斯礼也会去吗?”
回京都那么久,这是邱秋第一次提及这个名字。
本以为会分外艰涩难以说出口,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裴斯礼裴斯礼裴斯礼。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明明最开始邱秋会非常惧怕夜晚对方悄无声息出现,但很久不见,他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除了厌恶,更多的是自己也不清楚的复杂心绪。
大概还是害怕和生气的,但是又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时隔几月没听到这个名字,邱枫还反应了半天:“谁?”
“哦!裴斯礼。”他想到自己以前故意招惹对方,希望回绝邱宇提议联姻的蠢事,一时间表情无语,“应该会,但又应该不会,听人说他前阵子不知怎么生了场大病,在医院昏迷了好久,估摸着怕是来不了。”
生了场大病……昏迷。
邱秋心脏一紧,想到了自己喂男人吃的五颗安眠药。
蛇……也会被人类的安眠药药倒吗?
他真不是故意的。
不过听到裴斯礼不会去,邱秋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不会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