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多分钟, 时亦其实都不太想回忆到底是怎么过的。
顺便还挺想把教他“再有幻觉就直接动手”的程航揪出来,跟他那个放高利贷神出鬼没扶着墙笑到站不住的舍友系一块儿,从网吧二楼的窗户扔出去。
“抱歉……有点儿突然。”
林间笑够了, 清清嗓子,站起来恢复人形:“饿不饿?”
时亦愣了下。
“没吃饭吧?”林间指指他嘴唇,“都没血色了, 不难受?”
时亦侧头避开,摇摇头。
他对自己的状况一向体会的不太及时,像是隔了层浓雾, 不论往哪儿撞出去, 都是混沌的一片。
热了吗, 渴了吗。
疼吗, 难受吗, 不高兴吗。
好像已经很久都没关心这种事了。
时亦动了动,把右手靠在背后。
按林间平时的啰嗦劲儿,他以为对方至少会问问他么到这儿来的, 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受了伤, 为什么大半夜来网吧。
这种问题他答得多了, 虽然刚清醒的思路转不太动, 也总能编出个差不多的答案。
可林间现在看起来显然更在意那桶泡面。
看他没回答也没催,按亮手机算好时间,掀开压在泡面桶上的练习册,打了个响指:“完美。”
时亦没忍住吸了口气。
是挺完美。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特别的泡面技巧, 练习册一掀开,格外诱人的香气就跟着热腾腾的水汽冒出来。
屋里空调的温度有点儿低,那点水汽在灯光底下,莫名显得雾蒙蒙的。
时亦胃里跟着凑热闹地狠狠抽了下。
“看来是饿了。”
林间看了他一眼,自己先笑了,把泡面递过去:“吃点儿东西。”
时亦接过来,低头看了看。
这人好像在这种事上很擅长,连泡面都挺豪华,小香肠切八瓣,转圈开着花,汤底下还藏了个茶叶蛋。
“吃吧。”林间在他对面坐下来,“没事儿了。”
……
时亦其实不太清楚,林间这句“没事儿了”是说现在直播完了没什么事可干,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意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就莫名其妙地跟着有点儿疼。
他把被雾气熏得一片白的眼镜摘下来,抬头,看着靠在转椅里转着圈打哈欠的林间,迎上那双眼睛里暖洋洋的琥珀色。
一下午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忘了就忘了,又不是第一次去,又不是第一回 忘。
过去是发生了挺多事。同学间那些烂事也好,班主任污蔑也好,他爸妈让他出去道歉也好,唯一对他好的老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剩下也好。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时亦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因为一句话不争气成这样。
林间靠在椅子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
有点突然,时亦下意识跟着抬了下头。
“你先吃,我让他们把烧烤摊支上。”林间说,“等你吃饱了,我就去烤馒头片。”
时亦:“……”
“冰箱里应该还有点儿肉串。”
林间这人挺过分,不急不慢盘算:“鸡胗也有,菜不多了,洋白菜土豆片——对了,还有点儿鱼豆腐,这个烤不久,最好是外头有点儿焦,里头还嫩的那种……”
时亦听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面桶。
这个人简直过分得有点……
有点太过分了。
这种时候就应该有骨气。
宁吃泡面不屈那种,对诱惑嗤之以鼻,根本一点儿不放在眼里。
时亦重新拿起塑料叉子,插着面条搅了搅,深吸了口气,静心凝神地坐了一会儿。
然后站起来,推开了林间出去的那扇门。
林间说烧烤的地方,其实就是网吧后头的一个露天小阳台。
不临街,外头看不出来,意外的挺宽敞。
烧烤架就摆在凉棚下头,木炭拿防雨布遮着,调料都齐全。
林间下去找了趟老板,从冰箱里把要的东西找齐,一推开阳台门就看见了抱着泡面闻味儿上来的小丧尸。
“逗你的。”
林间扬扬眉,探头看他一口没动的泡面:“真不吃了啊?”
“假的。”时亦说,“我能吃两桶,十个馒头片。”
林间没忍住乐了,把泡面接过来,自己囫囵吃了两口,放在边上:“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阵雨,就下了那么一阵,现在已经停得差不多,凉快得叫人有点儿不习惯。
云都散了,能看见不少星星。
林间给他拿了个小板凳,搭上烧烤架,把弄上来的东西一样样放上去。
时亦坐在边上,看着他挺熟练地摆弄食材。
听他说烤馒头片的时候还没什么直观的体验,现在跟着看,才发现其实烤个串也不那么容易。
火候都得控制好,隔一阵就得翻个个儿,偶尔还得往上撒点儿孜然,刷两层酱汁。
炭烧得挺烫,偶尔蹦起来几个通红的火星。
时亦眨了下眼睛。
林间不说话的时候本来就和气,外套宽宽松松地披着,袖口高高卡在手肘,敞着怀,露出里头的纯色t恤。
左手带了个护腕,显得随意又利落。半边轮廓落在阴影里,侧脸安静,垂着视线不急不慢地弄。
整个人都挺……
挺舒服。
“给,先垫垫。”
林间拿了个烤馒头片,避着他手腕的伤,回头递给他,“烫,吹两下。”
时亦道了声谢,把还泛着油光滋滋作响的馒头片接过来。
刚出炉,跟闷在塑料袋里带到学校去的显然不是一个级别,酱料跟孜然的香气格外霸道地往上窜。
林间把剩下的翻了个面,看着小书呆子低头认认真真地吹气,挑了下嘴角,自己也扯了把椅子坐下:“还想吃什么?”
时亦摇摇头,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够了。”
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疼了疼,缓过一阵,饿的劲儿就又冒上来。
他上回就觉得林间手艺挺好,这回吃刚烤出来的,味道比之前还强出不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诀窍。
时亦专心吃了一会儿,抬起头,正好迎上林间的视线。
“看什么?”时亦问。
“看你好养活。”
林间笑了笑,顺手拿了串鱼豆腐,晾了晾递给他:“多吃点儿,我好不容易摆的烧烤摊,总不能就烤俩馒头。”
时亦抬头:“……”
林间:“小本生意,挺不容易的。”
时亦:“……”
他舍友不光放高利贷,还记仇。
记仇的烧烤摊小王子很过分,没等他手里的鱼豆腐吃完,又塞过去了两串土豆片。
“一晚上呢。”林间拿着铁仟在炭里戳了戳,“不着急,慢慢吃。”
时亦还记得他刚才关上的页面:“不播了吗?”
“劳逸结合,总不能天天播。”林间说,“就是挣点钱,没有时长要求。”
时亦看了他一眼。
林间这种格外坦然的态度,反而叫他有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为什么挣钱,挣了钱要干什么用。
为什么半夜跑出来,为什么还回去上课,为什么不跟别人说。
他一直觉得火锅店的氛围很好,林间的妈妈也很好,很舒服也很自由。
但这种自由显然不是绝对的,不可能只想一想就唾手可得。
时亦转了下手里的竹签,低头把最后一点馒头片吃完。
下完雨的风格外凉快,有点儿潮,吹在人身上舒服得不行。
林间抻了个懒腰,抱着胳膊往后靠了靠:“我得攒点儿钱给我妈。”
时亦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着他。
“这么认真?”林间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撑着坐起来,“保密啊,她还不知道呢。”
时亦摇头:“阿姨不会问我。”
“难说,我觉得她挺喜欢你。”林间说,“她特别喜欢乖的,从我小时候就是,看见又好看又听话的小孩儿就走不动道。”
时亦想说自己也不听话,张了下嘴,还是没出声。
“我还有个——就打她那个男人。”
林间继续往下说:“我想把她送走,离那个畜生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能彻底跟以前的生活没关系。”
“那个人……”
时亦皱了下眉,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他还在?”
“在。”林间笑了一声,“没事儿,不是什么大的麻烦。”
时亦本能绷了下肩膀。
林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在对方身上察觉到点格外的冷意。
尤其快,没等分辨清楚,一晃就过去了。
几乎像是什么没留神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
时亦低头,把注意力放回鱼豆腐上。
毕竟他舍友连猫都打不过
“等钱攒够就好了。”
林间还不知道他都想了什么,推推眼镜,拍干净袖口沾上的炭灰:“她就自由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你呢?”时亦问。
“我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林间扬了下眉,朝他伸手,“来。”
时亦站起来:“干什么?”
“付账。”林间说,“不收假币。”
时亦:“……”
“呵呵吃零食还得让我揉呢,一码归一码。”
林间挺认真,一本正经:“欠着也行,收利息。”
时亦听见利息就头疼,没理他,摸了下口袋。
校服跟书包都湿着,还晾在包间里头。
他转回身,想去拿一趟,没迈开步就被林间的胳膊拦在了面前。
林间拦着他,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小书呆子。”
时亦:“嗯?”
“我过分一点儿。”林间问,“不过分吧?”
“……”
这个人简直不讲道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时亦呼了口气,没跟他计较:“不,你想干什么就——”
他还没说完,头顶上就压下来了点儿沉甸甸的重量。
挺暖和,力道很轻。
什么也没隔着,踏踏实实覆在他发顶。
试探着按了一会儿,又慢慢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