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给我跪下!”
李渊怒不可遏,一巴掌将李世民打翻在地,指着他破口大骂,“我没有你这样狠心毒肠的儿子,连自己兄弟也敢射杀,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手足之情。”
李世民跪在地上,低头道:“父亲下令放箭时就没有考虑他的生死……”
李世民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其实他的父亲的心中也是想杀死李智云灭口,只不过是由自己动手,他不说还好,这句话让李渊更加恼羞成怒,冲上来就是一脚,将李世民踢翻在地。
“你这个浑蛋,你在说什么?”
李渊暴怒,他从墙角拾起一根棍子,劈头向李世民打去,“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李世民没有躲闪,一棍打在他额头,鲜血直流,李渊不依不饶,又第二棍打去,李建成终于忍无可忍,尽管他也深恨世民杀了幼弟,但世民满脸是血,又让他于心不忍,已经死了一个兄弟,不能再死另一个了,他冲上拉住父亲的胳膊跪了下来,哀求道:“父亲,人死不能复生,饶了二弟吧!”
这时,李渊的妻子窦氏也冲了进来,抱着李世民的头大哭,“老爷,我愿替二郎去死,你打死我吧!”
李玄霸也跪在地上,跟着哭嚎,他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渊见次子额头上血流如注,也恨得将棍子往地上一扔,指着李世民大骂,“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
李渊把所有人赶出书房,他痛苦地坐了下来,这三天来,他处在人生最快乐的云端,帝王的宝座就在他身边,他可以随时坐下,可是杨元庆的到来,瞬间把他从云端拉下地狱,让他尝到失子之痛,偏偏是被另一个儿子所杀……
李渊的内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黑暗,其实李世民并没有说错,在杨元庆把李智云拉出来的一瞬间,李渊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杀死李智云灭口,决不能让他勾结突厥的事情传出去,而次子李世民却把他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李世民为做大事而不择手段的阴狠果断令他暗暗赞叹,而另一方面,他又痛恨李世民下手杀了兄弟,这种矛盾的心理使李渊处于一种他自己的都不知道的痛苦纠结之中。
他想到了将来,有一天,次子世民会不会杀了他而夺取帝位?李渊心中冒起一股寒意。
这时,门外传来李建成的声音,“父亲,裴长史来了。”
李渊心乱如麻,他想不见,但一转念,这是裴寂,不可不见,他便道:“让他进来!”
片刻,裴寂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唐公还在生气吗?”
李渊请裴寂坐下,他长叹了口气,“逆子残害手足,我能不生气吗?”
裴寂是唯一知情人,李渊下令放箭,当时乱箭齐发,李世民就趁这个机会射杀了李智云,基本上无人知晓,但李渊是站在李世民左边,他发现了李世民放箭,而裴寂是站在李世民右面,他也发现了李世民放箭,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李建成是站在李世民身后,他也看见了,除了这三人,几乎无人知晓是李世民射杀了李智云,所以李渊要见裴寂就是这个原因,这件事他不能让裴寂说出去。
裴寂微微一笑,“那要看世民为何要放箭,如果是为了争权夺利,是不可以轻饶,但他不是,他是为了保唐公您的名声,可以说他是为了父亲而杀弟,周公圣人诛兄放弟,尚被称为大义灭亲,而世民为了大局,为了父亲的社稷,堪称诛弟救父,这又何尝不是大义灭亲?如果智云没有危害到唐公的名声和社稷,我想世民绝对不会射出这一箭。”
虽然裴寂在李渊起兵时,将晋阳宫的军资粮食给了李渊,使李渊有了起兵的资本,使裴寂成为起兵第一功臣,也因此被封为长史,成为李渊最信赖的手下。
但李渊对裴寂的信任却不是因为晋阳宫的物资,而是裴寂对李渊心思揣摩得极为透彻,他能在最关键时刻为李渊解忧,比如现在,他知道李渊其实也想杀儿子李智云灭口,他并不是真的恨李世民杀弟,但他们需要一个台阶,将他们从杀子杀弟的伦理罪恶中解脱出来。
于是裴寂便有了大义灭亲的借口,这就是最好的台阶,不仅是给李世民,也是给李渊。
李渊心中蓦地一松,他从黑暗中走出来了,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半晌,李渊叹息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裴公一样睿智,此事还望裴公莫要外传。”
“这个当然,三人成虎,我也不希望世民被人误以为是阴狠毒辣之人。”
李渊一颗心放了下来,重重哼一声说:“这件事的祸根还是杨元庆,他居心叵测,以我儿子为要挟,结果发生了人伦惨剧,这个杀子之仇,我李渊会记在心中。”
裴寂心中苦笑,其实这件事的祸根是李渊自己,他送儿子去突厥为质,才最终导致今天的悲剧,不过,这话裴寂可不敢说,他沉吟一下问:“唐公认为,杨元庆来关中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渊也陷入沉思,他当然不会认为杨元庆仅仅是为揭露自己而亲自跑来关中,杨元庆不是这样冲动的人,更不是为所谓的替父报仇,以杨元庆的身份和城府,以及李渊对杨元庆的了解,他知道杨元庆亲自来关中必然是有更深更大的图谋,那会是什么?
李渊看了裴寂一眼,见他笑得颇为诡秘,心中顿悟,便笑道:“原来裴公已经想到,为何不早早道来?害我苦思不解。”
裴寂歉然道:“其实卑职也是突然之间想到,卑职认为杨元庆的真正所图或许和唐公一样。”
李渊蓦地反应过来,“裴公是指关内和陇右?”
裴寂缓缓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目的了。”
李渊捋须沉思,他的下一步便是取关内和陇右,巩固后方,然后调头向东争霸中原,而杨元庆控制了关北六郡,尤其更是直接侵占了灵武郡,他极有可能会以灵武郡为根基,向弘化郡、平凉郡扩张,所以他这次亲自南下,其实就是他势力南下的信号。
这绝对不行!如果只有关中而没有关内和陇右,那就像人只有头颅而没有四肢和躯干一样,他李渊也绝不干。
“事情紧急,我要立刻部署兵力夺取关内和陇右。”
李渊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时他又想起一事,不由担忧地问道:“今天杨元庆公开指责我勾结突厥,我很担心民心有变,裴公可有什么良方挽救?”
裴寂微微笑道:“民多愚钝,人云亦云,只要唐公反复交代,五公子是杨元庆从太原所窃,所谓信也是伪书,随军突厥人不过是卖马的贩子,杨元庆是为报杀父之仇,故意来污蔑唐公,这样反复灌输,民众也就信了。”
李渊点了点头,裴寂说得有道理,裴寂又笑道:“其实普通民众大多是见小利忘大义之人,唐公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让关中之民皆颂唐公之德,而无人去关心突厥寇边之痛。”
李渊好奇地问:“具体怎么做?”
“很简单,唐公只说军费紧张,太原运钱未至,向长安每家借一百钱,三天后以一百三十钱还之,如果户户都肯借,说明唐公信誉未失,三天后,唐公以一百三十好钱还之,长安人只会说唐公是诚信之人,而不会再有人说唐公坏话。”
李渊眯眼笑了起来,“此言极善!”
……
当天下午,便有士兵在长安各坊贴出了借钱通告,军费紧张,每户暂借一百钱,三天后还一百三十钱,一切皆是自愿,绝不勉强。
一百钱并不多,一吊钱而已,只能买三升米,家家户户都拿得出,次日一早,坊正挨家挨户去打借条收钱,除了极少数吝啬人家外,几乎家家户户都肯借钱给李渊军队,不过大多是大业六年后铸造的烂钱,三天后,李渊命人将本钱和利息悉数归还,而且都是开皇年间的好钱,一时间,李渊声望暴涨,人人皆颂他是贤仁宽厚的长者,勾结突厥的恶名除了少数人还在议论外,大多数人都忘得干干净净,或者说已经不放在心上。
李渊在关中面临的一场形象危机,就这么被一百三十文钱轻易化解了,而对于有头脑的世家名门来说,李渊勾结突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渊能给他们家族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
杨元庆的五千骑兵已经离开了关中,军队撤到平凉郡内,由于窦抗率军抵抗杨玄感对扶风郡的进攻,关内和陇右各郡的郡兵皆已被征调一空,各郡防御空虚,杨元庆率一万骑兵南下,几乎没有任何阻挡。
平凉郡的战略极为重要,是萧关道进入关中的咽喉,尤其长达二十里的弹筝峡,更是穿越六盘山的咽喉要道,又名三关口,弹筝峡最宽处有一里,最窄处不到一丈,两岸峭壁林立,可以说,守住了弹筝峡,也就扼断了萧关道,是兵家必争之地。
杨元庆的五千骑兵便驻扎在弹筝峡的西入口处,这天下午,刘文静奉李渊之命,前来和杨元庆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