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山见盘蜒受伤,笑得肥肉乱颤,一时间地动山摇,盘蜒站稳身子,接连出剑,使得全是大开大合、天雷地火般的宏大功夫。但吞山那张血口深不见底,无论怎般剑气掌风,被他张嘴一吞,立时荡然无存。盘蜒遥遥劈出数十剑,这吞山皮层油光发亮,反而更见精神。
盘蜒神色凝重,不再游斗,足下缓移,每出一剑皆聚力许久,却仍是毫无效用。吞山笑道:“若你是当年那个仙殇,我便吞不了你这内力,然而你差得极远,非我敌手。”他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也无意纠缠,蓦地身躯往下一沉,轰轰声中,黑水池掀起巨浪,朝盘蜒席卷过去。
盘蜒大喝一声,长剑横摆身侧,双手抡直,斩出一剑,一道紫光宛如瑰丽壮观的烟火,撞破黑水,挡下这一招,然则那黑水落地后,忽然自行变作黑乎乎的人形,张牙舞爪朝盘蜒扑去。盘蜒瞬间拍出数掌,打中人形,那人形由此散开,忽地又分成两人,大小力气皆与先前人形一模一样。
吞山捧腹大笑:“这便是我黑蛆精华,唤作长斤两,我吞了你的功力,反过来对付你这小贼。这长斤两由你内力汇成,你掌力打上去,却助长他越变越多。你内力越强,这长斤两便越是精神。”
盘蜒手忙脚乱,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稍一犹豫,一“长斤两”手掌抓出,正中盘蜒咽喉。盘蜒“哇”地一声,喉咙鲜血如注,险些就此断气,他急忙以仙殇真气医治,伤口愈合,逃过一劫,但就在这时,一“长斤两”从后一夹,将盘蜒双手锢住,盘蜒奋力挣扎,另一长斤两以掌做锥,扑地一声,刺入盘蜒丹田。
盘蜒身子发颤,如遭雷击,一股黑气遍体乱窜,吞山道:“仙殇,你终究还是败了,非但惨败,且永世为我卖命”那长斤两一个接一个连成一片,忽然钻入盘蜒经脉,刹那间,盘蜒跪倒在地,脑袋几乎贴住地面。
吞山借那“长斤两”探入盘蜒神识,心中得意非凡,当年他便是用此法掌控天蒙。“长斤两”实则乃是吞山分身,与它密不可分,心意互传,吞山暗忖:“他眼下已无抗拒之力,我需弄清他脑中诸般阴私,招来更多帮手,方可剿灭万仙。”于是指使长斤两深探盘蜒心神,眼前景象变化,已沉入盘蜒脑海。
盘蜒蓦地抬起头,脸上笑容狰狞,宛如毒蛇,吞山惊呼一声,只觉陷入牢固紧密的铁箍之中,自己心神反被困在盘蜒脑里。吞山似断了脊梁骨,指使不动身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任凭他在盘蜒脑中大喊大叫,摇摇晃晃,却又哪里动的了半分
他头皮发麻,厉声道:“这是很么把戏你还想顽抗你力气再大,大得过我吞山么?”
盘蜒道:“我装的像不像扮得巧不巧你以为我奈何不了那长斤两么我若不装的逼真,岂能令你糊里糊涂,毫不防备的钻入我脑中你可知我经历了什么你可知我要如何对付你。”
吞山高声呼啸,心神在盘蜒脑中撞动,忽然间,他见到盘蜒脑海中现出一双充斥天际,遮挡星空的蛇眼,那蛇眼极为熟悉,贪婪奸恶,其中透出食欲来,霎时令吞山魂飞魄散,他僵了许久,颤声喊道:“伏羲蛇妖你是伏羲蛇妖不错,不错,我记得你。”
盘蜒不答,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只是说道:“几天之前,我来到此地,让那黑蛆寄于我身,神魂溶于此地那些活祭心中,我感知他们的苦、悲、惨、哀、恨、怒,他们虽助你复生,但对你恨之入骨,这恨意寄存在我心境脑海之中,化作牢笼,牢不可破,等你钻来。这并非现世、并非聚魂山,而是轮回海。力气、仙法、妖法、体魄,在此再无用处,唯有纯粹的魂,纯粹的心。”
吞山也不曾去过轮回海,他惨声道:“轮回海你脑中直通轮回海。”
盘蜒道:“何人脑中不是只不过他们无知无觉,亿万人中,唯有区区数人可将神识送入此地。这便是太乙异术至高的妙用。轮回海中,灵魂洗尽铅华,心力坚者、所知多者、情感丰者,远胜过诸般蛮力武道。吞山,你纵然在凡间与聚魂山横行无阻,在轮回海中,纵然无此牢笼,你也不是我的对手,非但是你,世间再无人能敌得过我。”
吞山道:“你不仅仅是仙殇,你何时何时你当年唤醒了阎王,唤醒了蚩尤,眼下为何要猎杀我们。”
盘蜒听吞山说话,但全然想不明白,那话语被幻灵真气所扰,虽然入耳,但传不到他心里。似乎轮回海中另有灵识,阻挠盘蜒获悉此事。他稍一用力,那牢笼开始收缩,挤压吞山神智。这吞山虽也是占据人心,操纵亡灵的好手,然则焉能是盘蜒之敌眨眼间,吞山神魂几欲溃散。他壮硕丑陋的身躯逐渐融化,很快变作常人大小,消瘦异常。
盘蜒“啊啊”大叫,猛扑上去,一爪挖出吞山的脑子,其实吞山炼魂已在盘蜒脑中,但光吃了那炼魂,却无法填饱盘蜒食欲,非得将这脑子送入肚中,走上这么一圈,盘蜒不知其中道理,但却非这么做不可。他一口将那脑袋吞了,陡然巨响通天,几乎炸破盘蜒脑壳。数不尽的隐秘在盘蜒眼前飞过,但突然间狂风大作,如滚刀阵般将那隐秘毁灭,盘蜒茫然相望,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他魂不守舍,无知无觉,不知过了多
久,等他醒来,浑身上下已无半点完好之处,骨头折了大半,伤口密密麻麻,盘蜒心想:“那炼魂催我发疯,险些让我归天了。”再看周围,那黑水已然蒸干,其下无数尸骨。
盘蜒又想:“这吞山算是死了。但数十年后,聚魂山又会跑出一位来。”想到这肮脏至极的阎王,又想到自己吃了它脑子,当真恶心的恨不得挖出自己肠胃来,好好清洗清洗。
但清洗之后呢我仍会饥饿,仍会想方设法的找贪魂蚺、找仙殇、找阎王、找蚩尤。为何我不是阎王为何我去不了聚魂山,却能到了轮回海不,我也不能算进了轮回海,那不过是一小片天地,在我脑中存着的幻境。吞山,吞山,你委实蠢笨极了,放着聚魂山那宝地不待,偏偏要到凡间来受罪,眼下呢哈哈,你反而成了我腹中食物。他临死之前对我说了些什么这蠢货什么都没说么
盘蜒答不上来,甚至害怕自己这般乱想,摇摇脑袋,这念头已然不见。
每一次狩猎,盘蜒便觉得自个儿加倍丑恶,万分危险,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仿佛无帆的小舟,置身食欲的海洋,那起伏不定,难以预测的海浪将自己带向各处。他竭力不让船倾覆,眼下又只钓大鱼充饥,然而哪天饿得狠了,或是他找不到阎王、贪魂蚺、仙殇,他会去吃人的脑子么那灵仙丹可抑制一时,但效用渐渐衰退,总有一天,便再无用处。
我需得找法子,前往聚魂山。这凡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他蓦地想到陆振英,心头温暖,陡然间意志坚定,乱象豁然不见。他心道:“我我得回万仙找她,与她呆在一块儿,一百年,一千年,只要她不嫌弃我,我我便能忍耐饥饿。可恨,可恨,当年我为何会恋上她,她又为何会恋上我眼下她甩不掉我啦,若她稍有变心之意,即便我死缠烂打,使尽恶毒手段,也是全无顾忌的。”
他拾起仙殇剑,一拍脑袋,暗骂:“这剑可不能带回去。”犹豫片刻,在那剑上一拍,仙殇剑立时粉碎,便是用数万斤硬铁来碾,也绝无法如此干脆。
盘蜒自得其乐,笑道:“这法子妙”运功推开巨石,迈步而出。
行了一段路,只见前方有一人影,正是天蒙道人,他见到盘蜒,眼中闪过喜色,说道:“吞山败在你手上了。”
盘蜒心道:“我吞了吞山。”登时有些反胃,险些呕吐出来,强忍少时,点头道:“总算替你收拾妥当。小老儿,我虽不指望你投桃报李,但你自个儿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天蒙微微一笑,说道:“老道将死之人,死前能得神智清醒,不为奴役,全拜兄弟所赐,岂能不全心报答我经营黑蛆教数百年,记载笔录,不计其数,只是我藏得甚是隐秘,除我之外,更无人所知。”说罢详尽讲述那埋藏之地。
盘蜒喜道:“这可救了亲命了。”
天蒙道:“只是以兄弟此刻功夫,万仙之中,足以媲美六层高手,为何还要委屈在万仙门大丈夫当开创天地,自立门户,方才是敢作敢当的大英雄。”
盘蜒脸上一红,说道:“不瞒老兄,我在万仙门中有个相好。”
天蒙“咦”了一声,笑道:“可是我门下那雨崖子徒儿不错,不错,我眼下脑子清清楚楚,回想起来,这女娃儿瞧你眼神便不对劲。好得很,妙得很,师父瞧徒弟,口水嗒嗒滴,这女娃儿守身如玉,宛如白莲,武功也极为了得,正好配得上你。”
盘蜒怒道:“我岂是对自己师父动歪脑筋的混账自然另有心上人。”
天蒙恍然大悟,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乱点鸳鸯谱了。”顿了顿,坐直身子,又道:“老夫罪可弥天,死有余辜,临死前能交得你这么一位朋友,已是不枉此生。”
盘蜒知其仙气即将散尽,心生敬意,向这位万仙的一代宗匠磕头悼念,天蒙低声道:“老夫死不足惜,但万仙毕竟乃是正道。盘蜒兄弟,你身为仙殇,今后当好自为之,老夫若真有一丝灵知,必为你祈福,稍报恩情。”
眨眼间,天蒙形貌骤变,化作一具枯骨,盘蜒并不挽留其魂,任其离去,立时便不知所踪。
盘蜒知其前往聚魂山,仍逃不脱哪个阎王之手,但蒙山良知已回,至少临死之前,他心底不曾悲哀。
人生至此,倒也值了。
盘蜒呢盘蜒能够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