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碧水很详细地介绍完实验室的陈设和仪器,我也不便再多打扰她了。
想要参与科研实验必须要通过一个基本的安全考试,我花了一个星期了把它全过掉了,之后我就找借口经常和她一起做些测试,组里的其他师兄也没怎么管。
师兄跟我说她用的仪器现在正好是空闲的,所以不算占用实验室的资源。毕竟我们搞的东西和这个组其他人的工作没什么相关性。
之后的日子很普通,就是上课、吃饭、运动、睡觉的循环,我也没有什么空余时间用来娱乐。当时的目标非常明确,我根本没有心思多愁善感。
不过艾碧水似乎也不娱乐……或者说做实验本身就可以刺激她分泌足够的多巴胺了。由于她学习效率比我高得多,所以虽然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是与她之间的差距仍然在不断扩大。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惑矣。
所以我找了一个没课的工作日去回归了一下社会,换句话说就是按照约定去买衣服了。事实上当初我是打算穿着新衣服去见她的。
周四早上我走入了城市汹涌的人流。工作日的地铁站令人窒息,车厢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管你家里客厅有多大,在这里都只能分到不到一平米的落脚处。
地铁线是城市的动脉,在这里我们褪去了在家人同事眼里的身份,化作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红细胞,运输的东西却是自己和别人的梦想。
到了商场之后我被琳琅满目的衣服搞得有点晕,在里面转了好几圈连自己该去哪一层都没搞清楚。好不容易在过道上找到了一个没人的长椅,我立刻就给宁雨安发了条消息:
〖我现在正在商场里面买衣服呢,是应该去男装区还是运动区啊。〗
说起来挺丢人的,除了我妈买的衣服之外,我一直都是直接在某宝花个几百块钱随便买几件卫衣穿的,裤子也基本上是随处可见的运动裤。
之前方雪跟我说过好几次,男生最需要的是看起来干净,衣服没那么重要。现在看来这小妮子是不是耍我呢……
几分钟后我没等来回复,可能她还没起床吧。
紧接着对面就传来了视频通话的邀请。
我戴上了蓝牙耳机,屏幕中的女生正靠在一张大垫子上,她背后是点缀着月亮和星星花纹的床帘。她穿着明显和体型不符的特大号浅粉色连帽睡衣,不过脸和头发却拾掇得干干净净。
宁雨安很喜欢把自己裹在大衣服里面,中学的时候她来我家玩还会穿一下我的外套,不过直接穿男生的衣服不会嫌脏吗?
“哈……你不是今天没课吗,起得也太早了吧。”
她打了一个大哈欠,把手机固定在了床边的支架上,一边开始盘头发一边跟我说话。
“……这都十点了……不过我把你吵醒了吗?”
“那倒没有,我刚洗完脸和头发。”她扎完辫子把又被子裹上了。“今天不准备离开寝室了,就在床上学习吧。”
我之前也有一种在床上能学习的错觉,直到某次期中考试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这样啊,你室友帮你带饭吗,她们人还不错啊。”
从来没想过我和徐侠会不会互相带饭,毕竟我们俩都没那个需求。
“是啊,你是不是觉得女生宿舍都是勾心斗角的?其实没那么离谱……”我觉得这是特例,毕竟她情商很高。
她说着看了一眼屏幕,接着把领子拉高了一点,挡住了若隐若现的曲线和肩带。
“你要不然换一件别的衣服我们再聊?”
“我懒得下床了,就这样吧。再说了外出的衣服会把床弄脏的。”
“嗯……所以我是应该去男装区还是运动区……”
我在宁雨安的指挥下买了两件修身夹克、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件大色块毛衣。她还想要教唆我买西装被紧急叫停了。“够了够了,这都花了一千多了。”
“哎,我还没见过你穿西装呢。”
“西服肯定撑不起来的,等我去健身房练练再说吧。”
之前一学期最多去了三次。
“所以你觉得今天买够了吗?不再买双鞋什么的?”
“鞋我有很多了……这个没啥区别吧。”
再买也拿不了了。
“啊对了,我其实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好啊,手机快没电了,我去找一家快餐店坐下说。”
※※※
我在开封菜找了一个对着落地窗的僻静角落坐下,连上了店里的WiFi。
啊,也就是说我之前用的一直都是流量?
“其实是我有些关于论文的东西要问你。”
屏幕里的女生从枕头边上掏出平板电脑滑动着。我没想到她会问学术的问题,早知道就回宿舍之后再打回来了。
“过年的时候给你发那些文章其实是老师布置给我看的,过有很多地方我没看懂,想问问你。”
这是又把我当成点读机了,她从学开始就这样了。
“我看那里面提到了什么‘信息效率’之类的,说这个是维持自组织状态的原因,你知道这个具体应该怎么解释吗。”
我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书包,从新衣服堆中找到了笔记本。
迁徙的鸟群有两个需求:一是要易于保持群体的稳定性,而过于规则的队形会很难维持;二要能保证信息可以有效传递,过于混乱的队形会大幅增加通信成本。自组织的临界状态恰好介于二者之间。
而神经系统中的这种机制和鸟群应当遵循一样的规律,这个规律本身是“高于”相互作用的形式的,而是一种整体上的一致性。
物理学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可以横跨不同领域的普遍结论。物理学之美就体现在复杂多变的自然界必然是能够通过简单的公式来统一描述的。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第一个引用这首诗的并不是我,是杨振宁。
“其实这代表一种普适的机制:如果神经元连接过弱则总输入小于输出,如果连接过强则总输出小于输入,只有自组织的临界状态会得到最大的信息传递效率。”
耳机里半晌没有声音,我以为宁雨安在思考,看一眼屏幕发现其实是在边喝奶茶边刷平板。奶茶杯被她稳稳地摆在胸上,根本不用手扶。
“你这还挺……方便的,不过别在床上喝东西啊。”
“不方便的时候更多,比如跑步的时候就疼得要死。”
她把pad放在一边,取下了已经半空的奶茶杯后伸了个懒腰。
“今天就到这吧,我得考虑一下你说的,再和老师讨论讨论。”
“还有个事……你过年那段时间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是因为什么啊?”
“有吗?那你自己想一下呗。”
“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我现在高兴了,下次放假回家的时候你记得主动联系我。”
※※※
吃完了面前的麦辣鸡腿堡之后,我对着窗户看了一会高架桥上的车流,乌云泼墨,远山暗沉,玻璃的反光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梳着侧分发型,穿着棒球夹克和浅色西装裤,里面的衬衣有一排银色的扣子。那是黄京,这学期还未曾谋面的室友。
“京爷,V我50!”
“哎?你咋在这?我以为你工作日肯定在学校呢。”
“我……我出来买衣服,你在这干嘛呢?”
“我跟家里人出来一趟……”
在他身后出现了之前给我们上科学哲学课的老师,她正在挥手示意黄京过去。
我这才意识到他俩长得很像,上课的时候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老师并没有认出我来,毕竟她带的是在阶梯教室上的大课。
“好嘞我就来。先走了啊。”他给我道了个别之后就立刻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