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所寻找到的最后一只怪物被消灭的时候，方成发现自己脚下是一列长满了松林的山脉，深绿色的树冠在脚下向着平原的方向延伸，宛如散开的布袋洒下的满地翡翠。
时间是在上午被定格住的，此时此刻山间的晨雾仍未散去，两人与脚下的绿毯之间仍然隔了一层轻纱，只能在树梢之间看到若隐若现的飞鸟。
方成的视野中仍然没有人，似乎人类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一样，空旷的大地上只有交错斑驳的绿色。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
“这应该是最后一只了吧，你刚刚是不是也没看到别的？”
方成说着一边把已经收缩回圆柱体的伞收起来，一边伸出手想要摸一下身旁正在展翅飞翔的林鸮，虽然最后当然是摸了个空。
“应该是吧，我之前在咱们飞到最高点的时数出来一共十二个，所以就拔了十二根头发，杀掉一只就扔掉一根，现在已经全扔完了。”
此时距离人类上次使用丝状物记事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了，而人类第一次使用结绳记事是数十万年前的事情了。
或许只要人类存在，手边或天然或人工的丝线就永远会被用作记事本吧。
“辛苦你了还拔头发……不疼吗。”
“还好吧，就把垂下来当刘海的那些轻轻一扯就下来了，也不会很疼。”
听她说到这方成很自然地，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去摸一下对面这个女生的刘海，被她一巴掌拍落下来了。
“其实根据我的生活经验，头发要是被夹住了那是真的疼，直接拽还好……”
她说着从耳朵后面扯下一根头发，比刘海上的要长得多，在手里捋了捋之后递给了方成。
这根头发呈现出深棕色，捧在手里自然是没有什么重量，从左手的虎口一直蜿蜒到了右手的手腕，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能看到点点反光。
方成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发丝，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老问题：
〖光子过不来这边的世界，他没有办法看见日光照耀下头发的颜色，眼前的日光仍然是那种新粒子带来的吗？〗
“你在想什么呢？”
脑子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似乎是周围太过安静的缘故，这个声音的音色和之前所听到的完全不同，方成一开始居然没认出来这个声音是谁。
“你是……济慈？”
“是的，你刚刚跟我联系了吧。”
几分钟之前方成和一号观测员发了联络信号，经过了一点延迟才能够直接和方成对话。
只不过现在方成脑子里有另一个疑问了，外星人之前说过他的观测站是拴在太阳边上的，现在太阳已经被转移走了，那他们的观测站跑哪去了？
之前一号观测员说过他们观测站到地球原来的位置用“走”的话是几个小时可以到，但是这次他们从开始联系到通话只用了几分钟，说明他们的基地已经换位置了，或者就是外星人刚才刚刚好不在基地。
“你是需要我把地球转移回来吗？”
“你的意思是……重启时间？”
“大概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空间武器一旦启动就不容易停止。你现在让我关闭的话，还需要一些操作才能处理掉新产生的空间。”
方成其实很羡慕外星人能够把对空间本身的操作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好像激发一个高维空间或者消灭一个高维空间就和搭积木一样简单。
“按照你现在对时间的感知，这个过程应该会持续几天。”
不过没有昼夜更替就没有天的概念，这个时间说了和没说一样。
方成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但是并没有搭话。
“那如果你没什么问题，我就把地球送回你们的宇宙了。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们需要经过几天的时间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我有问题。”
※※※
一号观测员每次飞临一个新的生物群落，都会耐心地向土著传授它们的科学范式可以理解的一切知识。
前提是对方有兴趣提问。
而且土著物种对自然科学和认识宇宙的兴趣对宇宙生物分类学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这个指标和不同物种的威胁程度有着直接的联系。
虽然他们有很多更精密的测量手段来定量分析这个“好奇心指数”，但是直接开口问土著无疑是最快最直观的采样方法。
其实他们在挑选接触对象的时候本来就有这个考虑，总是会找到一个物种里面最有好奇心的那一群人。
在地球上这帮人被称作“物理学家”。
※※※
“我一开始就想问了，为什么空间可以有速度，在人类的理解里宇宙是一个紧致微分流形，本身是不能定义速度的。”
宁雨安在旁边看着方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心里一直有点怀疑他是真的在和外星人说话还是脑子出问题了。
不过流形是什么玩意啊，我就知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她想起来方成跟她说过，如果我们认为欧几里得空间是一张白纸，坐标系是画在上面的箭头，那么流形就是一张弯曲的纸，虽然在其上画出的坐标系仍然可以是平直的，只不过它们是相切于白纸的。
“你们的理解是没问题的，地球附近的空间确实不依赖于坐标系，并且同胚与一个欧氏空间，从人类的视角来看，描述其中物质的运动依赖于额外定义的微分结构。”
这相当于是把宇宙学课本又读了一遍。
“不过你们的三维流形在更高维的空间视角下是可以定义运动的，这个更高维并不是你们理论中卷曲在微观的空间，而是低维流形本身被看做是高维流形中的微分结构了，只不过这一点人类的数学仍然无法理解。”
“那……你们当初构造旋转空间的时候，所定义的宇宙不是单联通的吗？非单连通的宇宙会造成什么问题么……”
“你们的宇宙也不是单连通的啊，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了，如果不是单连通的为什么会有虫洞？”
方成点点头，不过他之前没有把拓扑性质和虫洞联系起来。
“刚刚跟你说的直线宇宙和圆环宇宙都是为了直观而做的近似，事实上我们只是把你们附近的空间抠了两块下来复制到了我们构造的口袋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