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果然中计了,从南方武都郡传来消息,说颍川昆阳一役,王邑全军覆没,绿林大胜,更始尚在!如今已派兵攻汉中,将入武关了!”
“我早知冯衍此人之言不可信!”
方望只恨众人被冯衍花言巧语所骗,加上该死的卢芳偏偏被匈奴扶持称帝,逼得他们也不得不如此,反而乘了第五伦心意。
不过他先前请隗嚣“斩冯敬通”,其实只是故意说出来吓唬,希望能威逼冯衍,让他交待出第五伦真正目的。
但冯衍知道陇右已是骑虎难下,现在只怕还得赶着与第五伦搞好关系,怎敢杀他?遂一口咬定他们也是误信谣言:“定是王邑王寻等新室残党的虚张声势,故意传谣。”
假新闻!
这种假传消息愚弄舆情,王莽过去是经常干的,比如廉丹、王匡成昌大败,传回来后,王莽将其说成是大捷,又令东方槛车传送数人,言“樊崇等皆行大戮”,以安关中人心,可三番五次这样,王师剿匪十万,败退洛阳,连小民也知其诈。
第五伦的目标已经达成,冯衍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用继续笼着袖子,心里笑着看对方头疼,心中可得意了。
“明公妙计,而我纵横睥睨,如今已不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
……
“反正此事尚未传出去,不如就让刘婴退位如何?我与南阳舂陵刘氏有故,可去向更始皇帝解释。”
隗嚣已然焦头烂额,底下人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安众将军刘隆为首,他是南阳人,与刘伯升、刘文叔有故交,所以偏向共尊更始皇帝,同时对陇右扶持的傻子皇帝并无半分尊重。
“解释?吾等拥立正统,何须向僭位者解释!”
话音刚落,就被老刘歆一顿好骂:“刘元伯,汝也是汉室宗亲,汝祖父曾为了元统皇帝举兵击莽,失败被族灭,汝竟敢直呼皇帝名号,此乃大不敬!”
又道:“应该去帝号的,是那所谓更始皇帝,舂陵侯不过是长沙王偏远支系,小宗而已,血缘疏远,焉敢僭居九五。”
刘歆已经将刘婴视为自己晚年弥补错误的最后指望,力挺于他:“元统皇帝即位,负天子剑南面而立,定年号,又召集陇右一十六姓与会,且告于宗庙,天地民皆已知晓,若是骤然废立,陇右辅汉举义,便成了笑话!”
确实,不止是他们的所谓“复汉事业”,从刘歆到隗氏,都将为关陇之人所笑,这个集团的政治前景,将毁于一旦。
隗崔是糙汉子,莽游侠,最惧被人说怂,一拍案几道:“刘公说得好!都是皇帝,他绿林立得,我陇右就立不得?分明能做策立元勋,何必赶着去舔荆楚人臭脚?”
元成以来,对外战事基本停了,六郡子弟在京师越来越不好混,他们早就憋了口气,岂能再让关东人骑到头上。
但隗嚣颇为担心:“天无二日,尊无二上,更始是汉帝,吾等的元统皇帝也是汉帝,现在是汉汉不两立,两汉必有一战啊!”
方望倒是想明白了,摇头道:“上将军、如今天上,可不止有两个太阳。绿林所立之汉,且称之为绿汉,加上卢芳之胡汉,吾等之西汉,已是三日并立。”
且胡汉近而绿汉远,更始的责问交兵起码是明年的事,但与卢芳的竞争,却迫在眉睫啊!
“而这,就是第五伦的目的!”
方望认为自己已经识破了第五伦的诡计:“第五伦自持逐莽第一功臣,不愿意投降更始,沦为边缘,任人宰割。”
他摇着蒲扇道:“但第五伦又怕陇右遵从更始,让他腹背受敌,于是才令冯衍使诈传谣,令陇右速立元统,如此一来吾等与南阳再无联手可能,第五伦就能在中渔翁得利。“
“但第五伦却忘了,他就夹在两帝之中,且常安乃帝都,人人欲得,如若更始遣将入关,挨打的还是第五伦!”
方望捋须道:“吾等不妨将计就计,以元统皇帝之名,号召河西并州尊王攘夷,共抗匈奴及胡汉,积蓄兵马粮秣,南图益州。至于东方,且给第五伦一三公之号,就让他挡在关中!”
事到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隗嚣遂召来冯衍,再问他第五伦的态度。
冯衍知道事情成了,心中大喜,遂指天发誓:“天无二日,在第五将军心中,只有‘元统’一位皇帝!”
……
刘歆给刘婴挑的年号是元统,以明其正统地位,而短短数日内,这“西汉”小朝廷的台子也飞快搭建起来。
“新制已废,当复用汉制。”
在制度问题上,新朝按照古礼设置的四辅三公四将当然是要推翻打倒踩上一万只脚,绝不能采用,刘歆帮王莽将官制改得面目全非,现在却要统统改回去了。
但问题是,汉朝的皇帝也喜欢改官制,这版本应该回档到什么时候?
有来投靠隗嚣的关中大儒提议,应该回溯到汉哀帝时,矫枉必须过正,既然王莽是坏的,那王莽反对的,就是好的!
这不是在公然打刘歆脸么?他也是哀帝朝被贬斥的一员,于是遂道:“哀帝之政亦颇为不明,前汉之亡,实亡于成哀也!”
又赞道:“汉之治世,莫过于中宗时。政教明,法令行,边境安,四夷清,单于款塞,天下殷富,百姓康乐,其治过于文景!”
刘歆和他的父亲刘向,最汉宣帝时的“王霸道杂”,父子俩对这位皇帝的评价,比已在民间被视为圣人一般的文帝还高。
于是“西汉”的官制,便以宣帝时三公九卿为模板,因为三公不够分,又效汉初故事,加了太傅、太师、太保三上公。
隗嚣为大司马大将军,隗崔为御史大夫,刘歆自为太傅,杨广为太保。
至于第五伦,在方望的提议下,以其逐莽保全常安之功,直接让他做丞相兼太师!
第五丞相、第五太师,总能满足了罢?
接着是封爵,以方望之见,提议道:“倒不如直接给第五伦一个异姓王!好处要给足,才能让第五伦死心塌地。”
然后喜滋滋傻乎乎,在关中替陇右做挡箭牌,拦着绿林和新朝残余,还能在北边分担一点胡汉的压力。
但刘歆这老古板,却沉着脸坚持道:“汉虽中衰,然高祖白马之盟依然有效,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此例不可开。”
这话说的隗崔和隗嚣面面相觑,如此说来,他们隗氏再努力,也混不到王喽?
虽然二人心中有想法,但一切草创,危机重重,不是争虚名的时候,于是众人商量后,决定废除王莽时的五等爵,仍推行列侯、关内侯之制。
杨广说道:“第五伦在新朝时便是维新公,如今成了侯,只怕其心中不满啊。”
“多封户口即可。”刘歆有办法:“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便以长陵县封之!长陵户数五万,口有十七万,全封给伯鱼,堪比萧相国家极盛之时了!”
要知道,汉时的卫、霍乃至于后来的霍光、王莽,户数也不到这数。
方望提出反对:“如今第五伦手中有列尉、京尉、光尉三郡,反正是慷他人之慨,倒不如大方些,直接封他新时列尉十县,户十五万!”
有道理,但既如此,何不将京尉也封给他?如此一来,虽名非王,然势与王相当。
方望嘿然而笑:“与第五伦一同起兵驱逐王莽的功臣何其多也?岂能专赏一人?”
“依我看,京尉茂陵等十县,可让第五伦麾下之万脩、耿弇、等辈分之。”
“再多派使者,令邛成侯王元及长陵、阳陵二十家前汉列侯后代,亦复其爵号,封予渭南光尉十县,若是不够,则小者予以一乡。”
为的就是抢在更始政权前头,让他们皆受元统皇帝的印绶,顺便分化第五伦的势力!要将第五伦的臣属,变成元统皇帝的臣属。
方望思虑可谓面面俱到:“此外,占据陈仓的吕鲔,坐拥北地的原涉,当地傅氏、甘氏;新秦中的张纯,乃至于上郡马员,亦加官职,封为侯,予其所占之地,收回新印,更换为汉印。”
东边的封了,西边的自然也不能不封,除了隗氏叔侄二人分别为“成纪侯”“高平侯”,各得户数万,基本瓜分了天水、安定两郡,陇右起兵拥戴元统皇帝的一十六姓豪强,人人都分到了果子,基本都以各自家族的县乡为侯。
“三个郡不够分,等金城、武都及河西归降就够了。”
如此下来,这西汉,俨然是分封制啊!
但也只有这样,方望的口头禅“传檄而定”才能实现。而隗嚣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开了幕府,隗氏挟天子以令诸侯!
最后,甚至连已经收拾好行囊,心想着回去会被第五伦如何夸奖的冯衍,都混到了侯!
隗嚣召见冯衍,亲自授予临时赶制的侯印:“恭喜敬通,杜陵冯氏又出了一位侯!”
什么?冯衍吓了一大跳,然后就被告知,他被元统皇帝封为“下杜侯”。
“敬通奔波劳苦,当受此勋!”
隗嚣感慨道:“昔时在京时,未知敬通大才,如今一见如故,往后同为元统皇帝朝臣,你我当多多往来才是,以敬通之能,在伯鱼麾下只做一介长史,确实是小了。”
冯衍在陇地表现,让隗嚣颇为诧异,心生拉拢之意,他低声对冯衍说道:“若在关中待不下去,陇右九卿之职,虚位以待。”
下杜,是他们冯氏所居的乡啊,捧着关内侯之印,听着这奉承,冯衍感觉不妙。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可他很快又清醒了过来,现在控制下杜的是第五伦,而这隗嚣自己在陇右都说话不太管用,就是个空头大司马,给自己的封侯,也是画饼而已。
更何况,隗嚣身边已经有了方望,此人颇为倨傲,自视甚高,嫉贤妒能——和冯衍是一类人。
若是同处一朝,谁也不服谁,那还不得打出狗脑子来?
于是冯衍嘴上满口应承,旋即便与刘龚同行:刘龚做了西汉朝廷的九卿之一“宗正”,要再跑一趟,去给第五伦授丞相、太师、渭侯三枚大印。
离开成纪时,冯衍只看着这陇右粗犷风光,暗暗对比关陇优劣。
短期内,陇右是有军事优势的,六郡子弟确实骁勇善战,但就是人口稀少。而所谓“西汉”看似占据正统大义,然而当汉帝不止一个时,就没有太大用处喽,你能传檄,别家不能?
反观第五伦所据的关中渭北,地盘看似不大,位置也四面受敌。然其财富人口,一郡能当陇右三郡。尤其是茂陵、长陵,单拎出来一个县,甚至能吊打河西四郡,那才是积蓄力量,虎争天下的好地方!
于是晚上歇息时,冯衍将自己的印绶,随手解下扔在箱底,不就是侯么?想必以自己的大功,在第五伦手下也迟早能得。
他告诫自己:“天无二日,臣无二主,在我心中,只有第五伯鱼,一位明公!”
……
冯衍完成使命匆匆东归之际,第五伦也已全取河西,留景丹、万脩留守,而他自己又马不停蹄回到常安,如今武关已经投降更始,公然打出汉旗,绿林的前锋不知何时会到,第五伦要尽快完成一件事。
“将宫中麒麟、石渠、天禄三阁,搬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