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库房大开,戚浔站在西北方向的角落,正在一堆陈年旧案的卷宗之中翻找什么,魏文修站在外头看片刻,神色有些复杂叹口气。
一小吏站在魏文修身旁,有些担忧:“主簿,这……这不合规矩吧……”
魏文修白他一眼,“怎么不合规矩?整理库房而已。”他又看一眼升中天的日头,“天黑下值之前,将门锁好,只要你不乱,就算出乱子,也与你无关。”
魏文修转身便,那小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跟他一起回前院。
小半时辰之后,宋怀瑾从牢出来,直奔库房找戚浔,待进门,便见在桌案摆数份卷宗,又拿纸笔,正在其记录。
宋怀瑾前问:“如何?可能寻到蛛丝马迹?”
戚浔:“卷宗明面都得通,徐闻璋的确是责任最大的,当时主要责任在驻军,而案发后,负责和钦差御史纠察的,皆是钦州府衙之人,卑职查到当年的钦州太守,乃是平康坊秦氏的二爷秦隽,此人与平宁侯府和忠信伯府皆是族亲。”
宋怀瑾眼瞳微缩,“此人似乎已经告老归京!但他必定不会交当年之事,若是承认自己做手脚,包庇死囚,那便是渎职枉法,今日还可追究其过错。”
戚浔也知如此,何况他们只有日功夫,“谢南柯似乎也没想过替他父亲平反。”
宋怀瑾:“他还是不肯,这案子太过久远,他犯下大罪,应该本就没有平反的打算,加他父亲当年本来也有不可推卸之责,他半也知很难平反。”
戚浔心底沉甸甸的,谢南柯是最直接的证人,但他不肯开口,那便要从当年徐闻璋的案子找线索,而当年的钦州太守竟是秦家人,便等同度将线索指向长公主和驸马,戚浔又看一眼案卷,忽想,莫非当年是与驸马有关?
她心头微动,度向库房深处……
仵作身份低微,无法入宫,亦无法去各权贵府探问,她能看到的,无非便是大理寺内的卷宗,此前她至翻看过十六年前的瑶华之乱案,往前的陈年案卷,则极少涉猎,但瑶华之乱时,长公主和驸马已经婚,傅玦调查过,他们婚后一切顺遂,并无怪事。
那婚之前,秦瞻在翰林院任编修时呢?
……
孙律从拱卫司出来,正好撞见吕璋和齐国公一同出宫,二人本已年事已高,又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不到半月,面又添几分沧桑。
此刻二人沉默不语到宫门楼之前,看到孙律,皆停下脚步。
满朝文武皆知,临江王府已关入拱卫司大牢。
“吕老将军,国公爷——”
孙律拱拱手,吕璋和齐峻也对他点头,吕璋又看一眼拱卫司的方向,满脸的欲言又止,但此事事关重大,吕璋不知该从何处问。
迟疑之间,却是孙律当先开口,“两位面圣,可是为两位姑娘的案子?”
吕璋沉沉叹气,“此案本是王爷主管,早前透露过一二,极不好查,如今他竟是宁家之人,那案子便没牵头之人,交到大理寺手中,实在令人堪忧。”
齐峻也试探着:“指挥使可知陛下之意?”
孙律抿唇,“陛下也十分为难。”
吕璋和齐峻对视一眼,想孙律之身份位,自然是亲皇室远朝臣,二人面色微肃,不打算言,很快吕璋:“是啊,陛下定是为难的,太后的意思也十分分明,如今没王爷打头阵,便是难加难。”
他二人与孙律不投机,也心存忌惮,很快提出告辞。
孙律望着二人佝偻着背脊远去,眼瞳沉沉的未语。
待出宫门,齐峻看向吕璋,“老将军打算如何办?”
吕璋拄着手杖,语气已有些无力,“匀昉无召不得离开驻,折子已经送入宫中,陛下却迟迟不肯批复,他不回来,我一老头子不管用,事到如今,也看出几分世态炎凉,本以为有临江王的许诺……”
至此,他眉头微蹙,当日傅玦要拼死一搏,他们还颇为不解,眼下看来,他不是为旁人拼死一搏,正是为他自己,吕璋神色一肃,“陛下不会在这当口处置临江王,而如果真的到临江王都处置的那日,我们两家的孩子又算什么?”
齐峻何尝不懂,他点点头,依稀回想起旧事,“当年瑶华之乱时,我尚未继承侯爵之位,事发之后,父亲他……”
吕璋:“我记得,老侯爷站在太后一派,是书严惩陆氏的其中之一。”
齐峻眉头皱皱,吕璋反倒十分坚定,“当年情势所逼,顺势而为的不止齐国公府,如今还有挽回的余——”
齐峻深吸口气,又沉缓点点头。
……
孙律在原站一会儿,心底不知在琢磨什么,眼见日头偏西,他出宫马,快马加鞭往大理寺而去。
一进大理寺,便见宋怀瑾带着几差吏迎来,孙律目光一扫,一眼看到站在人群最后的戚浔,想到傅玦从前经常将戚浔带在身边,又想到傅玦在牢室内所言,他开口:“宋少卿和戚仵作随我来,我有要问。”
宋怀瑾和戚浔自然应下,其他人则紧张起来。
临江王东窗事发,如今已下狱,孙律自然查办此案第一人,如今却要来找宋怀瑾和戚浔,莫非是怀疑她们早就知晓临江王之事?
外间众人面面相觑,进堂中的二人也有些紧张,孙律落座,目光森严扫视过两人,“谢南柯招吗?”
宋怀瑾摇头,“还未招。”
孙律狭眸,“徐闻璋的案子可有卷宗记录?”
“有!”戚浔忍不住答,转身便朝后院跑去,不时,捧卷宗与她今日查问案卷的摘要出来递给孙律。
孙律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低头去翻卷宗,为追逃,瑶华之乱的案卷他已经看过回,自然记得有徐闻璋这一号人物,但当年牵涉的证人颇,徐闻璋又非顶要紧的,自然记忆不深,但如今看到钦州驻军案的细节,想到瑶华之乱,两者似乎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一抬头,又对戚浔殷切的眼神。
这时,却是宋怀瑾先问:“指挥使,王爷如何?陛下是何意?”
孙律将案卷一合,“人在牢,至圣意,不敢揣测。”着示意手的案卷,“这卷宗我要带,谢南柯既然在你们此处,护好他性命——”
完此他便站起身来,但出两步之后又回头,他看着戚浔,“你知吗?”
戚浔心底突一跳,敛眸,摇头,“卑职不知。”
孙律点点头,大步离开大理寺。
他刚,王肃等人冲进来,“大人,怎么回事?王爷的事,应该与咱们无关吧。”
宋怀瑾呼出口气,“在什么都不好。”
众人心底皆是一沉。
……
孙律大步出大理寺,翻身马之后,却并未立刻扬鞭,他转头看向大理寺正门,忽而低声吩咐身边随从,“去两人,去万和绸缎庄一趟,将当初店见过戚淑次数最的小厮带回来,我有要问。”
随从应声,孙律这才直奔国公府。
回府中,他并未立刻去书房,而是脚下步伐一转,往忠国公孙峮的主院而去,到半路,却碰迎来的孙菱,她喊一声“哥哥”,又凑来问:“哥哥,宫中如何?”
孙律步伐不停,知她要问的是什么,便:“尚无决断,太后不想留傅玦性命,但陛下应该不至如此快的处斩傅玦。”
孙菱有些心惊,“真的会杀傅玦哥哥吗?”
孙律凉凉看她一眼,“你可知当年瑶华之乱死少人?如今一傅玦,又算什么?”
孙菱呼吸一窒,吓得驻足。
孙律大踏步进孙峮的院门,小厮瞧见,立刻迎来,孙律便问:“父亲在何处?”
小厮恭敬:“在书房。”
孙律径直朝着孙峮的书房而去,等进门,便见孙峮坐在书案之后,正在写一份奏折,孙律唤一声“父亲”,前一看,孙峮写的,竟是要请求皇帝严查傅韫包庇之罪。
孙律迷眸,径直问:“父亲,当年之事,可与孙氏有关?”
孙峮笔尖一滞,抬眸时眼底有些不快,“你此问何意?”
孙律扫一眼奏折,“临江侯已经战死沙场,他并无亲生孩子,如今也只有一位遗孀和一年幼养子,父亲还要请求陛下治罪傅氏,难不是怕陛下重查当年旧案?”
孙峮将笔一放,眉头紧拧起来,“你可知在有少朝臣蠢蠢欲动?当年事发之后,孙氏独掌朝中大权,十年过去,陛下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已经有许人坐不住,陛下想得仁君之名,自不会治罪傅氏,但朝若无治罪之声,陛下便会以为所有人都要重查旧案,这是捭阖之术,并非希望陛下真的去给傅氏遗孀治罪。”
孙律面色并未好看少,仍然执着问:“那当年卫陆宁家之事,孙氏可有参与?傅玦此番破釜沉舟之举喊冤,必定不会是他一厢情愿的误会。”
孙峮沉下脸来,“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冤枉,当年还是孙氏主导的?”
孙律冷静:“瑶华之乱后,孙氏独掌朝局,这其中怎会没有孙氏之力?但孙氏必定不可能谋害二皇子,因此我想问父亲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峮眼底浮起几分冷意,“你问这些,莫非是想查旧年的案子?”
书房静悄悄的,孙律似乎能听见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他沉声:“若是要查呢?”
“那你就是糊涂!”孙峮低喝一句,“时过境迁,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牵出的旧事,足以令整朝堂动荡不安,你姑姑虽做皇后,可大皇子年纪尚幼,以后如何还不好,陛下如今行事,已对孙氏渐有防备,你这时候掺和旧案,简直是为他人做嫁衣!”
孙律唇角紧抿,“所以当年的案子,的确有屈打招?”
孙峮眯起眸子,“你素来会权衡利弊,此番是不听劝告?”
孙律自从掌管拱卫司以来,孙峮对他还算满意,已极少对他所为指手画脚,他此刻眼神阴沉,已是十分不满,这瞬间,孙律骤然想到太后看他的神情。
孙律垂下眸子,“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孙峮松口气,“陛下有心拖延,你什么都不必做,傅玦是狠得,但他还是将局势想得太简单,我们怕朝堂纷争,陛下更怕朝纲动荡,他失算——”
孙律拢在袖中的拳头握紧,却并未辩驳,见孙峮的奏疏尚未写完,便:“我只是一问,便不打扰父亲书。”
他行礼告退,孙峮摇摇头,重新提笔。
孙律出得门来,便见孙菱还等在外面,孙律发愁看着他,“哥哥,太后病,我可要入宫请安?”
孙律想到今晨他离宫之时太后的怒意,便:“明日去吧。”
孙菱“哦”一声,孙律忽然问她,“你常去长公主府,你觉长公主是哪般人物?”
兄妹二人往孙律的书房而去,孙菱边便:“自然是奇女子。”
见孙律蹙眉,孙菱:“长公主学识渊博,胸有沟壑,以为天下女子争求福泽为己任,做许前人不敢做的事,哥哥不是都知吗?”
孙律点点头不问,待回书房,便认真看起卷宗来,只等看到日头西斜,去万和绸缎庄的人回来。
韩越听禀报,面色古怪的进门来,“指挥使,去绸缎庄的人回来……”
孙律看过来,“人在何处?”
韩越蹙眉:“去的人回来,当初和戚淑接触最的那小厮,在事发之后两日便请辞回乡,到时候,老板让他留半月,才给他那月工钱,可他连工钱都没有要便直接——”
孙律陡然坐直身子,“除他之外,可还有其他人请辞?”
韩越摇头,“万和是城南最大的绸缎庄之一,工钱给的很足,一般的伙计不会无故离去,指挥使,这是不是有何古怪?当初戚淑指认大理寺的戚仵作,但后来证据却不足,当时万和绸缎庄只是负责送信的,按理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我们也从未追究……”
孙律仿佛陷入沉思之中,他沉吟片刻,又缓缓靠进椅背,沉声:“或许只是家中有急事,眼下,你派人去查一查这叫秦隽的。”
韩越前看过卷宗,连忙应下。
孙律这时忽然又想到一事,他起身到柜阁之前,从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名册,待打开来,便见名册之,竟然是从前朝到如今的官员名录,小到京畿衙门的一文吏,大到六部主官,姓名家世皆在其。
他将名册一路往后翻查,直直翻到快二十年前,不知看到什么,眉头皱皱,很快又起身,从柜阁之中取出一份名册来。
拱卫司手眼通天,朝堂之的文武百官受其监察,内宫之中也颇眼线,他在一众名册之中仔细的翻找出一人来,而后陷入困顿。
又招手叫来韩越,“你可记得一名叫胡长明的宦官?”
韩越面有些茫然之色,“属下不记得……”
孙律:“此人是建元十年在当年的二皇子宫中任掌事太监,直到建元十八年二皇子出事,同行去玉山的,因侍奉不力,大都处置,而留在宫中的下人皆遣散,有些得用的还升任至别处,当年事发时,这胡长明便在宫中留守,因此事情与他毫无关系,此后,他到少府监任职。”
孙律手中名册虽,但官员迭之缘故却少,胡长明因是宦官,记述并不详细,两年之后他的位置有变,但他本人下落却未记述。
韩越立刻:“这简单,去少府监打探一番便可。”
孙律点头,“派得用的人去。”
……
大理寺的旧案卷宗浩如烟海,直等到天黑时分,戚浔也还未离去,魏文修在门口看片刻,进门来:“戚浔,差不,当心眼睛看坏。”
唯一的一盏灯盏光线昏暗,戚浔揉揉发涩的眼眶,抬眸:“魏主簿,今夜可能宽限我一夜?”
魏文修:“少卿大人发,倒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找这些东西,又有何用?还不如想想法子,让牢的人早些开口。”
戚浔摇头,“有大人审问就够,您应该解谢南柯,除非他自己心防溃败,否则,一般的刑法也不能令他开口。”
魏文修叹口气,“既是如此,我将钥匙留给大人,你看完,务必让大人锁门。”
戚浔连忙应是,魏文修又寻一盏灯给她方才下值。
夜幕沉沉笼罩下来,两盏灯照亮戚浔身前的桌案,库房其他方却仍然是黑洞洞,尤其高柜与高柜之间,尽是黢黑的巷,窗外但凡生出一点动静,就好似暗黑处藏着什么,胆小之人若在此久留,必定会觉得空寂害怕。
戚浔专注的翻查案卷,但凡疑似的案卷,都取出来细看,时辰一点点流逝,直等到二更时分,戚浔仍无所获,她缓缓发酸的背脊,朝前院看去时,便见前头仍然灯火通明,便知晓宋怀瑾等人尚未离去。
她心底微安,拿着灯盏去找新的卷宗。
在窄之间,戚浔不由得想起傅玦当初伤重,曾装半年的残疾,后来忽然不装时,她毫无所知,紧张之下差点将他关进柜阁中。
戚浔脚步微顿,她难以想象傅玦深陷囹圄的样子。
是谁审问他?会否对他用刑?他纵然在战场淬炼出一副钢筋铁骨,但拱卫司的监牢刑罚百样,那些尖刀利刃会如何折磨他?
戚浔心尖微颤,呼吸都紧促起来,她定定神,阻止自己想下去,又抱起一摞泛黄的卷宗往回。
子时之后,宋怀瑾从外头进来,见戚浔还埋头卷宗之中,宋怀瑾:“这些陈年旧案太过久远,不一定能找到和案子有关的——”
“的确还未看到和驸马与长公主有关的案件记载,不过,卑职倒是找到一桩和内府监衙有关的案子。”
戚浔拿出一卷卷宗,“建元二十一年,少府监织染署总管太监与那时候的户部员外郎勾结,侵吞千两银子,按理,这样的重罪这总管太监是要处死的,但最终此人只是关进慎刑司中,缘故是此人曾是二殿下身边的掌事太监,彼时皇后出面求情,免除其死罪。”
戚浔又问:“您可知,若是太监关键慎刑司监牢,可会放出?”
宋怀瑾摇头,“进慎刑司是出不来的——”
戚浔不由生出一念,当年二皇子宫中旧人皆不知去向,若这关起来的太监还活着,他是否知当年还发生何事?
宋怀瑾喃喃:“胡长明……内府和前朝勾结,的确是重罪,皇后只怕是顾念他是二皇子旧人,心不忍才出面求情,只过十几年,此人很有可能还活着,只是大理寺并无稽查慎刑司之权,很是难办。”
戚浔心底也是一沉,正在此时,却见周蔚从外快步跑过来,“大人,出事!谢南柯中毒——”
宋怀瑾和戚浔皆是一惊,宋怀瑾转身便朝外,“怎么回事?!”
周蔚急着:“他今日一日未进食水,刚才大人后,他终主动开口要吃得,卑职便让狱卒去拿牢饭给他,谁知刚吃两口,他便倒抽搐起来。”
宋怀瑾便听周蔚的解释,一边又听到关门声,回头一看,正是戚浔在锁门,很快,戚浔利落的跟来!
周蔚接着:“已经去请大夫,不知来不来得及——”
宋怀瑾握紧腰刀,带着二人往牢方向去,谢南柯是重犯,他已经吩咐严加看管,可他没想到竟然会生出中毒之事!
人几乎小跑着下牢,几狱卒站在谢南柯牢房之中,看着抽搐不停的谢南柯束手无策,见宋怀瑾过来,皆面露愧怕之色!
宋怀瑾到谢南柯面前,身后戚浔也随他一起蹲下来。
只见戚浔一把捏住他下颌,仔细的去看那他面色和呕吐之物,很快寒声:“是砒/霜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