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物件儿, 越用越薄,唯有脸皮,经过不断地磨炼,会越来越厚。
心性坚韧, 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
放下身段儿张开嘴, 越挫越勇不后悔……
赵柯给自己做完一系列的心理建设, 终于能够把“祸害”自家社员们的触手伸到外头。
风驰电掣的拖拉机激得尘土飞扬, 稳稳地停在县养猪场大门外。
“妹砸!”养猪场保安队长刘志刚喊完,又挠挠后脑勺, 改口叫了一声“赵同志”。
赵柯跳下拖拉机, 抬手“啪”地拍在他臂膀上, “哥, 咋这么见外?是不寒碜我呢?”
一巴掌,打走疏远。
“嘿嘿嘿……”刘志刚揉着胳膊,憨笑,“妹砸, 你这手劲儿真不小啊。”
赵柯左手拍拍右小臂, “你不要小瞧我,我这胳膊腿儿也是经过农活打磨过的。”
刘志刚看着她那细胳膊细腿儿,没挑毛病。
赵柯给赵新山、石头和他做介绍。
认识了之后,刘志刚引着他们进去,“早前我们就在说,你们大队这段儿时间估计得来买猪崽, 正好下了七窝猪, 时间都差不多, 你好好挑。”
赵柯点头。
人设屹立不倒, 刘志刚说着话, 又转到媳妇儿身上去:“你嫂子看见报纸,还说呢,没想到她也能认识上报纸的人物。”
“照嫂子的说法,她还跟上报纸的人物称嫂道妹呢。”
赵柯玩笑了一句,又认真道:“再说,要是上过报纸就是人物,你们怎么不算呢?全体人民,国家的建设者们,还有刘哥,你以前是子弟兵,现在是退伍兵,以前守护国家安全,现在守护集体财产安全,勋章一直在身。”
“明明了不起的人物,每天一桌吃饭啊。”
刘志刚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这觉悟,就是高,怪不得能上报纸,听你说话,我都觉着自个儿一下子高尚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
就是因为她说得情真意切,听得人才高兴。
刘志刚道:“回去我跟你嫂子说,省得她瞎琢磨,以为你得跟我们生了。”
赵柯挑眉,故意带着一点谴责的语气说:“我嫂子知道你在外头啥都抖搂吗?什么时候见到她,我得跟她告状。”
刘志刚打了下自个儿的嘴,笑呵呵地说:“我注意,以后肯定注意。”
养猪场里的员工,见着赵柯,全都比之前更热情。
老方的态度也变了不少。
赵柯还是以前那样儿,寒暄完,先塞两盒烟。
老方推辞得厉害,“不行不行,我不能收。”
赵柯坚持,硬塞,“方哥,我诚心诚意的,你可别跟我撕吧,这么多人呢,看见多不好。”
老方瞥向不远处干活的同事们,他熟悉他们,这些人别看在干活,眼睛时不时往这边儿瞄呢。
石头不像赵枫他们机灵,没想起来要挡一挡。
赵新山人情世故熟练些,劝道:“方同志,交情好,见面递两根儿烟,不是啥事儿,就收下吧。”
两根儿和两盒,可差多了。
不过人家都这么大方了,他再推多不给面子,老方也舍不得,手就没再推,笑成弥勒佛,“你们大队可真客气,那行,我就收了,下回别带了啊。”
赵柯只是笑笑。
老方知道他们的来意,直接带着三人去看猪崽,“这批猪崽品质都很不错,挑猪你们熟了,我不跟你们多说,你们随便挑,有啥问题再问我就行。”
赵新山和石头贴近猪栏,仔细瞧猪崽。
石头指着一个,说:“大队长,你看这腿儿,真有劲儿。”
赵新山点头,眼神像看自家孩子一样慈祥。
赵柯没凑过去,对老方感谢道:“谢谢方哥,要不是你们这么细心关照,我们大队这养猪的事业肯定搞不起来。”
“应该的。”
赵柯笑眯眯的,好像只是随意一问,“那我也算是个有信誉的好买家吧?”
老方迟疑一秒,点头。
除了麻烦点儿,求人办事儿不吝啬,说话也爽快,不像有些人事事儿的,尽惹人烦。
赵柯问:“所以……有信誉的好买家,买猪能赊账吗?”
老方的笑脸一收,“……”
果然,好处不是白拿的。
赵新山和石头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接,分神听。
石头性格老实,出来也拘谨的很,听见赵主任这么轻易地说出很难张开口的话,极其佩服。
她都不怕别人瞧不起她吗?
赵柯怕就不开口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诚恳地注视着老方。
老方很想把烟还给她,“我做不了主。”
赵柯善解人意道:“没事儿,我跟能做主的人商量也行。”
老方脸颊的肉微微抽搐,“真要赊账?”
赵柯乖巧地点头。
“你们跟我去见场长吧。”
“好。”
赵新山抬脚,叫石头一起去。
石头紧张,小声儿道:“大队长,我也去吗?我在这儿看猪呗。”
“看啥猪。”赵新山训他,“带你们出来就是为了多锻炼锻炼你们,年纪轻轻,挺大个个子,躲啥,跟上!”
石头一听,不敢再磨蹭。
场长办公室——
老方先进来说明情况。
养猪场张场长无语,“赊猪崽?他们说想赊就赊,当县养猪场是什么地方?老方你也是,这种事儿直接拒绝就是了,领过来干什么。”
老方赶紧解释:“赵村儿大队去年在咱们这儿买了三十个猪崽。”
一次买这么多猪崽的买家不多,张场长有印象,但依旧不愉,“买过就能赊了?养猪场不赊账。”
老方提醒:“是那个赵村儿大队,上报纸那个。”
张场长表情空了两秒,皱眉,“那个赵村儿?”
老方点头,“是,来三个人,单独上报纸的赵柯和他们大队长。”
张场长仍然有些不快,“有点儿名气,就想到咱们这儿来占便宜?”
老方摸了摸微鼓的两个衣兜,进门前赵柯又塞给他两盒烟,给赵村儿大队说好话:“赵村儿大队挺实诚的,我和刘志刚也跟赵柯打过交道,应该不是为了占便宜。”
张场长睨他,揭穿:“老方,又收好处了?”
老方干笑两声儿,“熟人给两根儿烟,哪算收好处啊,我是听老刘说过,这个赵柯挺有本事的,我直接给人拒了,万一耽误啥事儿,罪过不大了吗?”
“能耽误什么事儿。”
老方试探地问:“那我让人回去?”
张场长瞪他,“都带过来了,还让人回去,不是得罪人吗?”
老方笑起来,“我这就去叫他们进来。”
张场长严肃地提醒他:“你也注意点儿影响,别太过分。”
老方手不自觉地拂过口袋,嘟囔:“老方我又不傻,别人也没那么大方啊……”
买猪送礼的可不多。
片刻后,赵柯三人进来。
张场长换了一张脸似的,伸手,“赵大队长,赵同志,石同志,久仰赵村儿大队大名,幸会幸会。”
赵新山和赵柯分别跟他握手。
石头沾俩人光,也握上了养猪场场长的手。
松开之后,他还有些回不过神,甭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都是他心里“不得了的人物”。
“请坐。”
张场长招呼三人坐下后,很和气地说:“我听老方说,你们想赊猪崽?实在抱歉啊,我们养猪场有养猪场的规定,还要对上面领导交代,不能赊账。”
赵新山听到后,神色还好,石头则是坐立不安。
被拒绝很正常。
赵柯心平气和地说:“张场长,您先别急着拒绝,可以听听我们大队的想法吗?”
张场长可有可无地点头,不觉得她能说出什么花来,让他同意赊账。
“其实我们大队账上有资金,之所以提出赊账这个主意,是想加深跟县养猪场的联系。”
“哦?”
赵柯抛出赵村儿大队的优势,“去年我们大队买猪,还是租用了县养猪场的小货车,今年我们开我们大队自己的拖拉机来的;我们赵村儿大队跟我们公社其他大队初步结成了互帮互助的合作关系,打算一起在农业上向前跨越大步;我们公社大力扶持我们大队的发展……”
张场长不得不打断:“这跟县养猪场有什么关系?买猪崽赊账,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拿不到钱,我们养猪场为什么不自己养?猪出栏后,收益更高。”
赵柯道:“按照我们大队去年一年养猪的经验,避免不了的是成本问题,养一个猪,从饲料到人工,再有个病啊灾啊的,饲养成本直线儿上升,养猪场需要承担的压力就会增大。”
“以县养猪场现有的规模,要控制体量。种猪带崽,选出一部分健康的猪崽饲养,多出来的,才会卖出去。”
张场长表情没多少变化,“那又怎么样?”
“国家对养猪的扶持力度很大,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今年首都要组织一场专业养猪培训?”
张场长坐姿起了些许变化,身体微微前倾,“你们大队怎么知道的?”
双山公社是县里比较偏的一个公社,赵村儿更是偏僻,按理说他们应该没有信息渠道……
赵柯笑道:“我还在农业部报了名。”
张场长神色微变。
名额有限,竞争紧张,省内得到消息的养猪场几乎抢破头,各显神通。
县养猪场当然也想参加培训,只是得到的消息,完全没有竞争力。
赵村儿大队有什么优势?
他们上过报,现在还在热度中,全国知名。
“你们什么时候报的?”没听说。
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不能选上。
张场长看一眼日期,二十五号,今天公布,“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电话本,照着号码拨,“嘟——嘟——”两声之后,电话接通。
张场长对话筒问道:“老胡啊,培训名单公布了吗?”
赵柯和赵新山对视一眼,多关注了几分。
张场长的通话还在继续:“我知道我们县养猪场可能选不上,你帮我看看,都有谁。”
“行,我等你两分钟,不用挂。”
两分钟后,张场长抬眼看赵柯三人一眼,“好,谢谢啊,回头见面,我请你吃饭。”
电话挂断。
张场长眼神复杂,“你们大队选上了,恭喜啊。”
赵新山眼里现出喜色。
赵柯则是抓紧机会,笑道:“张场长同喜。”
“我有什么好喜的。”
“我们就是咱们县下辖的大队,我们大队选上,跟县养猪场选上有什么区别?”
肯定是有区别的,要不为什么不选他们县养猪场?
不过……全省那么多养猪场,赵村儿大队选上,比其他县的养猪场选上,更让他舒服。
张场长面上浮起一丝笑,叮嘱一句:“你们大队好好把握这个交流学习的机会。”
“这是一定的。”赵柯大方地说,“赵村儿大队就是咱们县的一份子,我们有任何所得,回来都会毫无保留地与县养猪场分享。”
张场长意外,“你们舍得?”
这不只是简单的养猪培训,技术、人脉、资源、政策扶持……后续会有各种好处。
他们难道不知道?
赵柯跟段书记不一样,她谈判的时候,通常喜欢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号,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让对方认为她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不觉得自己的位置放得低,这只是一种手段,只要在道德和法律范围内,手段没有高低。
所以她怎么忽悠,对面的人一般不会不舒服,顶多是好气又好笑。
而眼下,赵柯就一个目的:赊猪崽。
赵柯又拿出她那套“资源置换,互利共赢”的磕儿,“我们大队就是小打小闹,实力肯定比不上县养猪场,市场广阔,咱们本来就是所属关系,同根同源,合作才能共赢。”
“没有人想要这个机会,只是为了多养两头猪,无论是扩大规模、进行科学转型,还是形成产业链,肯定是想有更大的发展。”
张场长点头。
她这么说,明显不是不知道培训的好处。
赵柯持续发力:“我们大队现在有一定的实力,公社又大力扶持,同时又有其他兄弟大队作为储备资源,很多东西我们都可以自给自足,循环利用,并不是要占县养猪场的便宜。”
“赊猪崽只是一笔小钱,却是县养猪场和我们赵村儿大队养猪场之间的重要桥梁,用一个纽带将我们两个养猪场联结在一起,更方便我们后续合作。”
“没有县养猪场,还有别的养猪场,但是我们大队私心里,并不愿意舍亲求远,我们是希望和县养猪场携手共进的;当然还有更次的情况,别的养猪场也没有,但有我们有公社的支持,我们大队的养猪场只是走得慢一些,绝对不会发展不起来。”
“培训之后的交流分享是我们大队初步的诚意,如果后续的合作建立,我们公社也可以在饲料的原料提供上给予一些让步,再往深远一些看,县养猪场如果想要转型,形成一个更大的产业链,应该也需要一个可靠的猪肉供应吧?”
张场长越听越专注,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张场长,我们之间的合作,其实大有可为。”赵柯最后轻声问一句,“那么,县养猪场是不是也要表示出一些诚意?”
张场长陷入沉思。
石头听得目瞪口呆。
没钱,赊个猪崽,能说出这么多吗?
而且,赵主任一开始不是不知道他们拿到培训名额了吗?
赵新山也服,但他听多了,承受能力强一些,还能分出精神来碰一碰石头,提醒他注意表情,别扯后腿。
石头赶紧合上嘴巴,抿紧。
整个场长办公室安静极了。
石头紧张地咽了一口水,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吓得他以为吵到其他人,赶紧小心地打量。
没有人注意他。
石头绷紧神经。
张场长终于出声,“你们大队的养猪场打算赊多少猪崽?”
赵新山和石头看向赵柯。
大队来之前商量过,如果拿到公社的砖钱,就买四十到五十只猪崽。
然而赵柯开口就是“一百”。
张场长险些坐不住,“多少?!”
赵新山和石头也都震惊地看着赵柯。
一百?!
疯了吗?
赵柯平静地重复:“一百。”
天不热,竟然出了些汗。
张场长摸向衣兜里的手绢,又松开,没拿出来擦汗,忍不住嘲道:“你们一个大队,才几个人,心挺野啊……”
赵新山控制着没点头。
他们大队那几个人,要真养这么多猪,心是挺野。
赵柯很淡定,“人总要要梦想嘛。”
张场长看着她的眼神,怀疑中带着一丝警惕:“这么养下去,你们大队养猪场的规模,很快就要追上县养猪场了……”
他怎么觉得他们的梦想是“干翻县养猪场,取而代之”呢?
赵柯一脸正气,高觉悟道:“我们国家是广阔的,我们都是在为国家和集体创造效益,是在响应国家‘恢复经济’‘大力养猪’的号召,是为了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绝对不能损害国家和集体的利益。”
张场长:“……”
行吧。
事实上,即便现在的产业基本都是国营和集体所有,产品只能提供给国营的饭店、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市场也是广阔的,且会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越来越广阔。
不管是赵村儿大队的养猪场,还是县养猪场,根本就吃不下。
张场长深吸一口气,松口:“县养猪场现在没有那么多猪崽。”
他们县养猪场在整个市里,发展规模数得上第一,但统共也就两百多头猪,还不是同一批,是两年的猪。
为了培养品质更好的猪出来,种猪养了十几头,也不是都能顺利地同时期揣上崽的。
今年春天都算是不错的了,现在有七头母猪下崽了,还有三头正揣着。
“县养猪场挑走一批猪崽饲养,剩下的只有五十多只。”
赵新山看着赵柯,喜气止不住,赊五十多只猪崽,也行啊。
赵柯说“一百”,就要一百,“我听方哥说,还有三头母猪怀着呢。”
这个老方!
张场长道:“去了我们自留的,也不够。”
“还能配种吗?到七八月也行。除了要卖的,我们大队还想要几只不劁的种猪。”
张场长听完,还是怀疑他们想要取代县养猪场。
他也很想替母猪发声。
她要累死母猪吗?
母猪的命不是命吗?
“非得一百吗?太多了。”
赵柯看出他是真为难,便退一步,“六十也行,不过我想帮我们公社赊三个月的猪粪做肥料。”
赵村儿大队养的猪多起来,粪肥自给基本够用,但不能他们吃肉,别的大队干瞅着,好歹喝喝汤。
而张场长脸上的表情很木。
猪粪也赊。
老方有一点没说错,她确实很有本事。
这谁听谁不懵?
偏偏他还很心动。
张场长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发现已经空了,只得又放下。
还得拖延一下,仔细琢磨琢磨。
张场长道:“这个事情,得跟讨论一下,明天你们过来,给你们答复,可以吗?”
赵柯答应得爽快,“我跟县革委会也打过些交道,有问题,随时叫我,我们就住在招待所。”
她还跟革委会打交道……
张场长猛地想起报纸上说的,双山公社种白菜渡过涝灾,背后就是她提出并且先期游说的。
有预感,要答应了。
张场长浑身湿淋淋的,有种刚从水里游了好几圈儿才捞出来的无力,“行。”
赵柯三人空手离开养猪场。
刘志刚送他们,还挺奇怪,“妹砸,没买猪崽吗?”
赵柯笑得十分无害,“数量有点多,还得再商量一下。”
刘志刚立即邀请:“那你们今天不走了吗?去家里吃呗!”
赵柯找了个借口婉拒:“提前约好了人,今天不行了,下回,下回一定。”
刘志刚遗憾。
赵柯问:“拖拉机能停在养猪场吗?离得近,我们走回去。”
“可以,晚上有人巡逻,丢不了,推进来吧。”
石头马上撸袖子。
刘志刚也帮忙,没用赵柯伸手。
三人跟刘志刚道别,步行回县里。
石头还处于大脑超负荷之中,运转缓慢,语速也慢,“赵主任,能赊到吗?”
赵柯道:“不知道。”
没有确切的回复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赵新山问:“参加培训的好处,真要分出去?咱们自己搞也行吧?”
赵柯泼一盆冷水,帮他清醒一下,“大伯,咱们现在为了省点儿柴油钱,步行回去呢。”
别人也就算了,他怎么也跟着头脑发热呢?
赵新山一僵,终于想起来,他们还穷得给社员们打欠条呢。
“吁……”
赵新山冷静了,问:“时间还早,咱们回招待所等着?”
“一时半会儿没人找我,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玻璃。”
石头问:“看玻璃干啥?玻璃不少钱呢。”
“学校盖好,如果能按上玻璃窗,娃娃们白天上课,多亮堂。”赵柯描述了一下那画面,“窗明几净,天儿晴的时候,光从玻璃窗洒进教室,应该是金色的吧?”
石头想象着,“那得多舒服啊……”
学校都要用盖砖,按玻璃有啥不行的?
赵新山没啥不敢想的,“看!”
三个人溜达到卖玻璃的地方,问了价格。
毫无意外的,现在他们买不起。
石头鼓胀的情绪缩了点儿。
赵柯道:“学校还没建呢,先看看,看看又没毛病。”
人家怕他们碰碎了,不让靠近,于是三人就站在一米外,盯着透明的玻璃瞅。
石头盯着盯着,想象到他以后的娃,上学之后,在有玻璃窗的亮堂教室里坐着,光是金色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等待的是美好的未来,每一刻都是幸福的。
中午,三人到国营饭店吃了三碗面,才回招待所休息。
下午三点半,张场长就安排了个人来招待所找赵柯,三人又来到养猪场。
“我们商量过,鉴于对你们大队诚信以及赵同志能力的信任,县养猪场同意赊六十只猪崽和三个月的猪粪给你们。”
赵新山和石头霎时满脸喜气。
张场长看着赵柯,郑重地说:“希望你们大队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赵柯答应:“我们大队以后还要跟人打交道,当然会爱惜羽毛。”
不白纸黑字签的明明白白,不够稳妥。
赵柯跟县养猪场一起商量出一份双方都满意的协议,一式两份,签完之后,约好明天天亮就来挑猪崽,这才再次踏出养猪场。
赵柯走出来的时候,精神抖擞。
这到手的便宜,味儿才对。
舒服了。
石头傻乐,“这……咱们赊到了?年底结钱就行?”
赵新山拿着薄但是重若千斤的纸,红光满面,“事实不就摆在这儿吗?这下好了,不耽误建新窑了。”
石头看向赵柯,惊叹:“赵主任,你可真厉害。”
赵柯昨天的憋屈一扫而空,整个人也浑身舒畅呢,就没谦虚。
“走,我请你们吃肉去。”
“不用你请,我花钱。”
赵新山递给她协议,示意她揣好,便脚下生风,昂首阔步地向前。
省钱了,赵柯不跟他争。
赵新山点了一碗红烧肉,要了三大碗米饭,浇汁吃。
赵柯吃不了那么多,大半是由赵新山和石头瓜分。
石头吃得满嘴流油,返回招待所的路上,眼睛满足地弯着,时不时舔舔嘴唇回味。
“赵同志?”
赵柯他们刚一踏进招待所的大门,便听见一个男声。
三人望向招待所里。
赵新山和石头满眼陌生。
而赵柯看清人,警铃大作,出口的语气有些微妙:“方同志,这么巧?你这是……要去双山公社?”
方煦手里提着暖瓶,站在楼梯口,走向他们,点头道:“我妈这个月底的工作结束,就要回省城轴承厂了,我正好请到几天假,过来帮她收拾一下。”
只是为了于师傅?
赵柯怎么看这人都像是大尾巴狼,听他说话也觉得冠冕堂皇。
方煦坦然地接受她目光的审视。
赵柯心里哼了一声,即便不情不愿,还是看在于师傅的面上,道:“我们明天一早要带猪崽回双山公社,方同志不嫌弃,坐我们大队的拖拉机走?我们比小客车走得早。”
方煦略微思忖,“那就麻烦了。”
赵柯告诉他时间,便跟他分开。
第二天一早,赵柯三人和拿着两个行李箱的方煦在招待所一楼汇合。
那行李箱得有三十寸,他两只手提着,似乎不轻。
石头伸手要帮忙,“方同志,我帮你提吧。”
赵柯没想到他还带着这么重的行李箱,“养猪场在县外呢,这么提过去,胳膊要废了。”
方煦闻言,便道:“如果不方便,我还是坐客车吧。”
都邀请了,不好反口。
赵新山道:“我们装好猪崽,开过来吧,方同志在县里等一等我们。”
赵柯也道:“方同志,在这儿等我们吧。”
方煦有些歉意道:“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赵新山摆手,“没事儿。”
赵柯三人着急抓猪,说完话便离开招待所。
方煦将行李暂时存在招待所,随后出去。
赵柯他们抓猪崽很顺利,挑出四十只猪崽,抓到拖斗里。
然后在拖斗上面铺上挡板,盖住下面的小猪崽,用麻绳捆紧,免得车跑起来,猪崽甩出去。
六点半,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回招待所门前。
石头跳下去,帮方煦拎行李。
方煦出来看见坐在拖拉机驾驶位的人是赵柯,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又很快消去。
他的单位,也有很厉害的女研究员,他的母亲,他喜欢的人,都很出色,随着社会的发展,掌握各种技能的优秀女性会越来越多,很正常。
行李箱放在挡板上绑好,方煦将他买得肉包子递给三人,“你们还没吃早饭吧,垫一垫肚子。”
赵新山推辞,实在推不过,接了过来。
赵柯只礼貌性地吃了一个,不多吃。
她现在不是昨天能说会道的赵主任,她是有尊严的姐控。
她绝对不会被糖衣炮弹买通。
赵新山和石头对温和有礼的方煦都很有好感。
石头大口吃完包子,对方煦道:“方同志,拖斗里有味儿,你坐前面吧。”
方煦摇头,“没关系,我临时加入进来,不挑剔。”
石头为难。
赵柯叫他,“石头,上来吧,坐哪儿都一样,回去开得慢。”
石头只得去前面。
方煦穿着笔挺的灰色大衣,衬衫长裤,头发也梳理得整齐,盘腿坐在小猪崽们上方,手扶着前方的围栏。
人都坐好,赵柯回头看了方煦一眼,心里幸灾乐祸地希望他到公社之后,潇洒不在。
随后,赵柯启动拖拉机,为了小猪崽们,稳稳当当地跑起来。
下午,拖拉机才到双山公社。
方煦衣服上有些浮尘,头发有些散乱,但形容并不狼狈,甚至因为长相英俊,还有些不羁的味道。
赵柯:“……”
她姐肯定不会因为男人长得好就被拐跑。
而方煦开口,又是一副温文的模样,向三人道谢。
但他并没有立即告别,而是问道:“你们直接就回大队吗?”
赵新山回答:“还要去公社一趟,等小棉下班,顺带捎她回去。”
方煦便阻止石头帮他拆行李箱,解释道:“这是我妈托我帮赵棉同志带的东西,不用拿下来了。”
他说完,便向三人道别,径直往轴承厂家属院的方向走。
行李箱还捆在拖斗上,人都走远了,叫不叫没啥用。
石头转向赵柯,“赵主任,咋办?”
赵柯看着行李箱,忽然郁闷。
两个行李箱呢,装得什么啊?
真托假托?
不管真假,赵棉道谢还是推辞,俩人不就又有接触了吗?
无孔不入的奸诈男人。
“先去公社大院儿吧,正事儿要紧。”
拖拉机暂时停在这儿,石头看着,赵柯和赵新山走去大院儿。
段书记办公室——
段书记、吴主任和赵柯、赵新山一起商量合同细节,程干事在旁边做文书。
赵村儿大队承包建酸菜厂,公社答应给的钱比县里建筑队低。
按照两位大领导的话说,“如果相同的承包价钱,公社不如承包给更专业的建筑队。”
赵柯简单算了一下,去了各种费用,赵村儿大队几乎没多少挣头。
不过赵村儿大队现在“家大业大”,债多了不怕痒,不怎么在乎蝇头小利,更看重的是背后的长远好处。
他们赵村儿大队的发展离不开公社的支持,需要跟公社保持良好甚至蜜月一般的关系。
通过建酸菜厂,可以加深一下赵村儿大队和其他大队的联系。
而且,后续他们建学校,也能提前积累经验……
不赔就是赚。
赵柯和赵新山交换眼神之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赵新山签字儿,公社盖章,合同就定下了。
段书记和吴主任还以为要磨好一阵儿嘴皮子,为此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赵柯他们答应得太快了。
挥拳打沙包,结果沙包是棉花的。
两位领导内心都有点儿没着没落的。
赵柯属于一通百通,也不纠结,跟公社的承包合同已经定下,以后只需要想怎么扩大这个工程对赵村儿大队的好处。
事儿办完,猪崽还在等着,赵柯笑盈盈地起身道别,准备走人。
赵新山却说:“我有点儿事儿想跟段书记汇报,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有什么事儿不想她听?
段书记和吴主任对视,随后吴主任招呼:“小赵啊,到我办公室坐会儿。”
赵柯随吴主任出去,程干事一并离开。
段书记温和道:“赵大队长,有什么事儿,说吧。”
赵新山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慎重地双手送到段书记面前,“段书记,这是我的检讨书。”
“检讨书?”
什么检讨书?他需要检讨什么?
段书记神情意外,疑惑地接过来。
而他看着赵新山的检讨书,始终不苟言笑,不显露任何情绪。
赵新山的检讨书中,写他为了个人私利,左右了大队选举,并且详细写了他如何左右,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因而作出检讨。
他的字迹带着刻意书写的板正,每一笔都很重,写下检讨时的心情都从一字一句中表露出来。
赵新山是真的在意他做的这件错事。
很多时候,公社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地管理,大队长在村子里的权力很高,一直都是连任,选举里有些猫腻,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般来说,这种村子里的权力集中,大部分“无事发生”,小部分会随着个别人的恶行愈演愈烈而翻车。
赵村儿大队这种情况,极其极其少数。
赵新山的检讨,从结果来看,甚至可以说成,他挖掘出赵柯这个能人,为了留下她牺牲自身前途,承受压力……
这个人为的意外,对赵村儿大队乃至于双山公社的影响,起码到目前为止,相当正向。
但段书记作为领导,不能因为结果有利,就纵容这种导向。
因此他放下检讨书,严肃道:“你身为大队长,做出这样的错事,我当然要严厉批评你。”
赵新山垂头,接受批评。
“不要因为一个大队地处偏僻,人员稀少,亲缘关系严重,就存在侥幸心理。如果造成管理的崩坏,你们大队出现严重问题,造成集体的损失,你怎么对得起你大队长的身份,怎么对得起几百个社员,怎么对得起国家和公社对你们的信任?”
“这是不正之风,必须根除。”
赵新山愧疚不已,“段书记,我犯了错,没有脸再当大队长……”
段书记问:“你卸任,让谁接?小赵吗?”
赵新山服气道:“赵柯说她还打算竞选妇女主任,但她比我有能力,能带领赵村儿大队发展得更好,她当大队长……”
段书记打断:“现在你是大队长,你的责任,你当然得担起来。压力都甩给年轻人,我们这些老前辈吃现成饭吗?羞不羞?”
赵新山羞愧:“书记……”
段书记语重心长,“豪情壮志不是年轻人才有,我、吴主任,还有一些老同志,坚持奋斗在一线,不是舍不得权,是也还有热血,我们的国家还需要我们,我们就要在每一个岗位站好最后一班岗,继承先志,为年轻人铺路,为国家的未来铺路。”
赵新山微驼的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这一次,谅在你没有犯下大错,也有改正的心,检讨书我收下了,公社暂时压下,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如果再有下次,绝对不姑息。”
赵新山保证:“段书记,您放心,为了大队,我也一定会时刻反省自己。”
段书记点点头,语气缓和道:“你们大队有现在的变化,也是你们相辅相成的结果,和有小赵这样的好同志分不开,和你以及你们整个大队也都分不开。”
“这个错误,当然纠正,但不要说你的私心了,影响你大队长的威信,不利于管理,就说是公社发现你们管理上的弊端,批评了你们,督促你们大队尽快改正。”
赵新山惭愧,“明明是我的错,还要公社领导为我承担……”
“都是为了集体的利益。”
隔壁,主任办公室——
吴主任吩咐人倒了两杯水过来,“小赵啊,咱俩聊两句。”
赵柯乖巧地坐着,等聊。
吴主任慈祥地看着她,“我呢,和段书记一样,一直很欣赏你,很多时候啊,我和段书记对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当自家晚辈一样,既希望能为你们遮风挡雨,让你们走得顺一些,又希望你们多些锻炼,将来走得更高更远。”
赵柯道:“您和段书记对我们的帮助,我们一直记在心里。”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有些事情啊,还是得让你们知道。”
赵柯洗耳恭听。
吴主任微微一叹,“公社压力大,并不是单指财政上,树大招风,你知道从你露头到你上报,那段时间,公社接到过多少举报,又替你们在上头做过多少背书吗?”
赵柯呼吸停滞片刻,随即倒吸一口气。
吴主任点头,肯定她心中所想,“政策是紧,可大家都有难处。国家有国家的难处,公社有公社的难处,老同志有老同志的难处,你们青年也有你们青年的难处,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同舟共济,这样未来才是光明的。”
赵柯不得不承认,她先前的那一点儿情绪,彻底消散。
年轻人崇尚自由,其实不爱听这些“唠叨”,不爱被左右,容易受到煽动,也容易有逆反心理。
赵柯偏冷静,但她也还年轻,且会一直年轻下去。
吴主任的话,让她一下子产生一种被包裹着,却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
大概像是在母亲的腹中,母亲承受着孕育的压力和痛苦,而“她”,在温暖和给养中肆意地伸展着越来越强壮的四肢,在母亲的阵痛中出生,在母亲的庇护下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