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要准备办喜事儿啊?”
其他人都散了, 陈老爹还留在大队部,茫然不已。
赵新山认真道:“大队像是开玩笑吗?让你准备就准备,该准备。”
陈老爹讷讷应声,还是没法儿理解这进展。
咋就忽然办喜事儿了呢?
陈三儿的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村里众人也懵。
同时又格外兴奋。
陈三儿和方知青……竟然有一腿!
这是他们咋都想不到的组合。
赵村儿大队偏, 双山公社也偏, 那些严打的事儿, 头些年风头最紧的时候, 才有点儿风声鹤唳,这几年公社里都是该咋过咋过。
作风不正, 是遭人鄙夷, 可好歹比本村青年侮辱女知青被抓要好很多。
至于陈三儿和方静如果有关系, 为什么会发展成流血事件, 为什么方静那么不愿意……赵村儿的社员们好奇是好奇,念叨是念叨,却都避开不去深究。
后天就要办事儿,时间相当紧, 陈老爹出钱出东西, 全村人听从大队的吩咐去帮忙,最热衷的是讨论他们到底咋凑到一块儿去的。
可大家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找到两个人的关联点。
尤其妇女们日常的唠嗑,那是整个村子消息灵通的所在,也讨论不出个结果。
有人嘟囔:“还不如赵柯和赵芸芸跟陈三儿走得近呢。”
大伙儿一听,可不是。
不过没人把他们往暧昧了想。
全村现在都知道, 陈三儿要跟知青结婚了!
许家--
许诚很焦躁, 在屋里来回踱步。
陈三儿一定会报复方静。
他担心方静守不住秘密, 暴露他, 那陈三儿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怎么办?
怎么办?
陈三儿那种二流子, 他的报复不知道得多恐怖……
许诚想象了一下他和方静被打得浑身是血,爬不起来的场景,寒意在血管里蔓延。
他现在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为了泄愤,为了个名额,跟方静一起算计陈三儿。
可后悔也晚了,到底怎么办能摘除自己?
许诚有限的大脑全都用在歪道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他和丁巧巧的儿子小虎在院子里玩儿,跑跑跳跳,发出了些声音。
许诚烦躁地大吼:“能不能安静点儿?吵死了!”
小虎吓得呆住,眼圈儿一下子通红。
丁巧巧听见喊声,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抱住儿子轻哄:“别怕,娘在呢。”
小虎一见到娘,委屈地哭起来,却不敢发出声音。
丁巧巧看得心疼,却只能紧紧抱着他。
知青点——
方静回来,就倒在炕上,气力全无似的。
是真的,也有装的成分。
她绝对不能嫁给陈三儿,那就是个火坑,陈三儿不会放过她的。
她要是到了他的手底下,绝对没有好下场。
方静又怕又慌,想要逃,可她一个人又没有办法,起码得先骗过庄兰和苏丽梅,找许诚帮忙。
许诚不想自己倒霉,一定会帮她。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方静一会儿去喝水,一会儿要去上一趟茅房,各种找事儿,想要降低庄兰和苏丽梅的警惕心。
然而她走到哪儿,庄兰就跟到哪儿。
哪怕她真的在茅厕里,庄兰都能拿本书在茅厕外面看。
方静控不住火气,“我蹲个茅厕你也跟着,我是犯人吗?”
庄兰道:“我又没管着你,我就喜欢在茅厕边儿上看书,有问题吗?”
她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方静膈应,“你有病啊!”
庄兰一声不吭,认病。
方静一拳打在棉花上,死死盯着她几秒,憋气地抬腿回屋。
庄兰默默合上书,跟上。
方静停下,斥问:“你不是喜欢在茅厕边儿上看书吗?!”
庄兰一本正经道:“我喜欢的是看书,不是茅厕。”
方静气冲冲地摔门回屋。
一整天,庄兰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会让苏丽梅看着方静,其他时间片刻不离方静身边。
庄兰的紧迫盯人给方静带来了极大压力,而村里的妇女也在对方静不断施压。
一会儿来个人问她结婚有啥要求;
一会儿过来个人,要给她量尺寸;
一会儿又来个人,要点她的“嫁妆”。
“什么嫁妆!”
方静扑在她的箱子上,紧紧护住,“别碰我东西!走开!”
妇女也不勉强,反正来过就是完成任务,她不乐意她们就走。
方静被迫、不断地意识到,她距离“嫁”给陈三儿,越来越近,整个人折腾地憔悴不堪。
当晚,她连觉都不敢睡,困得迷迷瞪瞪,忽然一个激灵就会惊醒。
许诚也差不多,寝食难安,又不敢让家里人看出来。
一夜过后,两个人都像被吸食了精气一样。
奇怪的是,村里好多青年都没啥精神,反倒显得两个人看起来没那么不正常。
赵柯叫庄兰到跟前来,无奈地说:“你也不要看得太严,没必要。”
庄兰聪明,就是有时候太认真,闻言便作出了调整。
这天晚上,装作强撑,没多久便一副累极了的模样,沉睡。
方静控制着呼吸,极力忍耐,直到轻轻发出声音,试探确定庄兰和苏丽梅都睡死了,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她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庄兰或是苏丽梅哪怕翻个身,都能引起她的心脏狂跳。
方静磨蹭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走出知青点的院子。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一种得救的喜极而泣。
方静一个人没法儿跑,只能去许家找许诚。
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暗号。
敲棒子,每敲两下停顿几秒。
往常都是许诚去知青点找方静,方静第一次主动来找许诚。
她不知道许诚能不能听见,也生怕被人发现,蹲在阴影里,草木皆兵。
大概在她传递暗号的二十分钟后,许家的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左顾右盼地出来。
许诚一走出院子,方静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抱住他,哽咽道:“诚哥,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不能嫁过去,陈三儿要害我!”
许诚一把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撕开她,“别在这儿说话。”
俩人干坏事儿的时候只想着好处,无脑勇的很,现在一个比一个怂,以前经常去的豆秸垛不敢去了,一直走到村子外面才停下。
还没到草木茂盛的季节,四周一片空旷,虽然安静,可夜里黑漆漆的,瘆得慌。
方静发抖,紧贴着许诚,“诚哥,我怕……”
许诚抱着她,安抚:“没事儿,我在呢。”
“诚哥,怎么办啊?”
方静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是你说我们可以利用陈三儿拿到名额的,现在他们逼我嫁给陈三儿,你不能不管我,我会死的!”
“嘶——”
黑夜里,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方静吓得叫了一声,“啊!”
许诚没好气:“别喊出声!你是生怕人不知道我们见面吗?”
方静不敢埋怨,小心翼翼地问:“诚哥,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能有什么动静?大惊小怪。”
“是、是吗?”
许诚这两天也在考虑怎么保全自己,方静离开是最好的,“出来就别回去了,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想办法给你弄个介绍信……”
“不不行,我一个人能藏去哪儿,我害怕……”
“再害怕也得藏,明天你真要到陈三儿身边儿去吗?再想跑就不容易了……”
就是知道,才冒险跑出来。
“可我的东西……”
“还管什么东西?”
“咔嚓咔嚓--”
方静又是一抖,她精神紧绷了两天,根本无法放松,四下察看着,忽然看到一个方向,瞳孔扩大,牙齿哆哆嗦嗦:“那、那那有一团什么东西在动……”
许诚望过去。
黑乎乎的地面上,真有一团东西在蛹动,而且是在不断向他们靠近。
赵村儿大队是有过野兽出没的。
许诚心跳停摆。
方静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尖叫,“啊——”
凄厉的尖叫声刺破黑夜。
许诚又被她吓得心脏突突急跳。
不明的野兽还在一点点逼近,还发出了“嗬嗬”声儿。
野兽轻易不敢往人多的村子进。
两个人被恐惧控制,疯狂地跑回村子。
他们跑远后,那团黑影直立起来。
余大舅的长子余山掀开扣在头上的被子。
他身后,余大舅的次子余岩从铺开的豆秸堆上坐起来,气愤道:“真没想到是许诚……”
“我也没想到。”
这是蹲的他们第二个晚上,村子里外每个能走野鸳鸯的必经之路,都有人带着装备蹲守。
为的就是抓正着,给陈三儿正清白。
村口——
早有人守株待兔。
黑灯瞎火,两个人慌不择路地奔跑,一头撞上一张大网。
两人吓得尖叫,又想起这是村口,尖叫声短促地戛然而止。
大网一开始只是网住前面,然后开始裹住全身,两个人越挣扎网勒得越紧。
前面,后面,身边……都有脚步声。
两个人只能看见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鬼。
许诚和方静剧烈地挣扎,却又不敢出声,甚至觉得网勒得他们窒息。
他们好像要死了!
方静控制不住地呼吸急促,泪流满面。
许诚也没比她强多少,汗流浃背,两股打颤,尿意都来了。
“刺啦——”
火柴划着,亮起一点光亮。
随后,一盏煤油灯亮起,是追上来的余岩。
许诚和方静还来不及细看,一道刺眼的强光打在两人的脸上,两人睁不开眼。
傅杭举着手电筒,淡淡道:“抓到了,拉到大队部跟赵柯交差吧。”
许诚和方静终于看清了网住他们的人,惊慌失措,仍想狡辩:“你们抓我们干什么?”
网人的是刘兴学、邓海信和林海洋,三人拽着网往大队部走。
许诚和方静一直让三人放了他们,威胁、求饶、利诱……全用遍了,三人丝毫不为所动。
大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他们一到,围绕他们一圈儿便亮起煤油灯。
许诚和方静慌急地背身,抬胳膊遮脸,想要遮羞,可惜,他们完全暴露在众人中间,遮无可遮。
“竟然是许诚!”
赵村儿青年们震惊。
方静不禁啜泣起来,“我们没做什么,放了我,求你们放了我……”
许诚外强中干,“放开我!我是副队长,你们没没权力抓我!”
“他们没权力,我有没有?”
赵新山严厉的声音响起。
许诚一滞,“大、大队长,这有误会……”
余山抱着被走过来,道:“我亲耳听到,他们说利用陈三儿拿名额。”
方静激烈地否认:“没有!我没有说过!”
许诚也否认,“不是我说的!”
但他们两个男女夜会是事实,再怎么辩解也是苍白的。
赵新山怒火朝天,“许诚,说你心术不正都是轻的,你简直人品低劣,心肠歹毒!”
周围的灯光下,赵村儿的青年们也都愤怒厌恶地看着他。
“大队长!直接报警吧。”
“这种人太可怕了,不能放过。”
“不能留他们在赵村儿!”
许诚一慌,“大队长,不是我,是她,她勾引我,她为了回城勾引我。”
方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许诚愤怒,“要不是你勾引,我怎么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你搅在一起?我是副队长!”
“是你先对我嘘寒问暖的!你先讨好我的!你还给我送东西!”
“你想太多了吧,几句话就跟男人眉来眼去,送点儿东西就投怀送抱,眼皮子浅,还立牌坊呢!”
“许诚!”
方静到底是个女同志,不是毫无廉耻心,被他这么说,抬起手就甩过去。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许诚脸上,刮了两道血印子。
许诚脸火辣辣地疼,当即还手,要扇回去。
没有人去拉架,任两人在网里撕打。
他们互相诋毁攻击的样子越不堪,赵村儿青年们越愤怒。
就因为他们的坏心眼儿,陈三儿被砸破头,还差点儿就要被送出去抵罪。
青年们想起那时社员们激愤的反应,心底一阵一阵寒意和厌恶。
太歹毒了!
“这么快就咬在一起了?”
赵柯从办公室出来。
赵芸芸跟在她身后,看见两人,眼里冒火,恨不得冲上去给两人几巴掌。
赵柯没回头也感受到了她的火气,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道:“想去就去,这时候不出气,什么时候出?”
赵芸芸像是烈犬松开了绳子,直接蹿出去,一手拽头发,一手啪啪地扇。
她上去打人算怎么回事儿?
赵新山眼前一黑。
而赵芸芸薅头发扇巴掌还不满意,连踢带踹,专往疼又不要命的地方下手。
“敢欺负陈三儿!”
“我让你们欺负他!”
许诚和方静疼得嗷嗷叫唤。
她这战斗力,刘兴学、邓海信、林海洋他们三个男知青都是头一回见,目瞪口呆。
方静尖叫着躲闪,“救命,打死人了!”
许诚握起拳头,挣扎着要还手。
赵柯吩咐刘兴学和邓海信他们:“按住网。”
三个男知青回过神,连忙压住网口,让许诚和方静动弹不利,打断不了赵芸芸出气。
她的情绪激烈的异常,周围的青年们咬肌紧绷,眼神震动。
赵新山眼不见心不烦,俩手背在身后,转身背对着。
“天暗,你拿着。”
傅杭递给赵柯手电筒。
赵柯接过来,走到赵新山身边儿,“放心,都不会乱说话。”
至于那两个人,过了今晚上,也没他们在大队说话的机会了。
七八分钟后,有其他社员听到动静儿,陆陆续续到大院儿来。
“好了,停下吧。”赵新山叫住赵芸芸,“先把他们两个关库房里,明天一早拉公社去。”
赵新山说完,又改口:“拉县里吧,丢人丢远点儿。”
许诚和方静慌了,求他别送给他们去派出所。
许诚:“大队长,我错了,我再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次。”
方静:“大队长,我跟陈三儿结婚,我明天就跟陈三儿结婚!”
赵芸芸气冲冲地讽刺:“丑八怪,谁跟你结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方静根本不丑,但她没心神去争辩这个,只声音凄厉地喊:“明天就要办婚礼了!”
赵芸芸冷笑,“那是赵柯要给陈三儿办的席面,扫晦气。”
方静脸色难看,张嘴要喊。
一根麻绳堵住了她的嘴。
眼瞅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赵新山催促:“赶紧带库里去。”
大晚上折腾,没有一次是小事儿。
社员们过来,一打听,得知发生的事儿,简直不知道咋反应。
很多时候,情绪就是一股劲儿,发生的当下义愤填膺,事件发生第一次反转之后,情绪已经落下去一些,这又反转了?!
合着陈三儿压根儿就跟方静没关系!
大队一直说有隐情,大队长和赵柯搞那一通“逼嫁”,是为了勾出方静真正幽会的人。
竟然是许诚?竟然是许诚?!
他们两个为了首都培训的名额,陷害陈三儿!
陈三儿就是凭白遭了殃!
而他们冤枉了陈三儿……
社员们气愤,又有些无地自容。
与社员们差不多心情的,还有苏丽梅,她整个人都失魂落魄,没有精神。
她那么护着方静,那么鄙夷陈三儿,到头来,陈三儿才是最无辜的。
她还指责赵主任……
她竟然因为方静是弱势方,就毫无理由地偏向她,偏帮她,连本来应该信任的人都去怀疑,连分辨的能力都没有……
苏丽梅恹恹的,十分自弃。
庄兰看着她,安慰道:“你只是没想到,不怪你。”
苏丽梅摇头,沮丧:“我肯定让赵主任伤心了。”
庄兰沉默。
她觉得吧,赵主任应该不会为缺心眼儿伤心。
老许家——
一个社员敲响许家门,叫醒许正义夫妻俩,“老许,许诚妈,你们快去大队部吧,许诚在那儿。”
许诚妈不解,“许诚在屋里好好睡觉呢,咋会在大队,你睡魔怔了吧?”
许正义也不相信。
那社员硬着头皮道:“你还是看看吧,许诚……许诚跟方知青幽会,被村里逮个正着,陈三儿也根本没欺负方知青,是两个人合谋诬陷的。”
“明天一早要送去县派出所了。”
“你胡说!咋可能?”许诚妈不相信,“那个方知青跟我儿子有啥关系?她不是明天要跟陈三儿结婚吗?”
“话我带到了,你爱信不信吧。”
社员说完就走,一刻都不多待。
许诚妈生气他乱说,心里头又不安生,立即去敲儿子儿媳的门。
门一开,许诚妈便往里挤,“许诚在屋里吗?”
丁巧巧侧开身。
炕上两个被隔得远远的,根本没有许诚的人影。
“许诚呢?!”
丁巧巧不知道咋回答,只能低头不说话。
许诚妈气急,“你咋不说话,你连男人都看不住吗?”
她话音刚落,外屋,“哐当”一声巨响。
许正义摔倒了。
丁巧巧就站在门口,着急忙慌地冲过去,“爹,爹!你没事儿吧?”
许诚妈也慌急,“你别这时候出啥事儿啊,儿子还在大队部呢,你没听见吗?他们要送儿子去派出所!”
许正义半个身子僵麻,舌头也麻,“畜生,畜生,还管他干什么……”
“那是我儿子!”许诚妈哭起来,“我哪能不管?”
许正义这情况,扶起来也走动不了,婆媳俩只能费力地扶他进屋躺下。
然后许诚妈就要出门,但她没一个人走,还叫丁巧巧叫醒两个孩子一起出去。
大队大院儿人很多,赵新山和赵柯怕出什么乱子也没走。
婆媳俩带着两个孩子过来。
路上,许诚妈就对母子三人说过,许诚要是没了,他们就没丈夫和爹了,以后得过苦日子。
两个孩子害怕,哭一路,“爹!呜呜呜……”
老太太一到大院儿,哭得像上坟一样,“儿啊~妈不能没有泥啊……”
丁巧巧对许诚满心的恨,哭不出来,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将他们护在臂弯下。
大库里,许诚听到亲妈孩子的哭声,燃起希望,呜呜呜地哭喊起来。
老太太一听就认出许诚的声音,扑到库门上,边拍边嚎:
“你咋这么糊涂啊……”
“你要是出啥事儿,我也不活了……”
“我这命咋这么苦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两个孩子也哭得声嘶力竭,脸憋得通红喘不上气。
在场的社员们同情许正义夫妻和许诚的媳妇儿孩子。
“这么大岁数了……”
“孩子多可怜,有这么个爹,长大可咋办啊。”
“许诚真是造孽……”
而赵柯见着两个孩子的模样,便发火:“带孩子过来干什么?送回家去!”
许诚妈转向赵柯,直接跪下。
赵柯一惊,立马躲开。
赵新山喝止:“你干啥,赶紧起来。”
许诚妈非但不听,还拽着两个孩子给赵柯和赵新山跪下,“孩子啊,快求求他们,不能让你爹走啊……”
两个孩子“扑通”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要爹……”
丁巧巧也被拽着跪下,一串串儿的眼泪流下来。
社员们看得不忍心。
赵柯不同情,压着怒气,“你们让孩子以后怎么自处?让他们起来。”
许诚妈不让起,哭求:“他们爹都要没了,他们不为他爹求情,谁求啊……”
赵柯转向丁巧巧,“巧姐,你就看着孩子们留下阴影?以后一辈子忘不了?”
丁巧巧最在乎的就是孩子,抱住两个孩子,捂住他们的耳朵。
许诚妈哭:“都是一个大队的,不能送啊,送去命就没了……”
“陈三儿的命不是命吗?”赵柯忍无可忍,“我就问你们,陈三儿的命,不是命吗!”
许诚妈哭声低了些许,声音哀切,“我和老许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孩子哪怕没有人护着,也一样价值千金。”
赵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大队要为所有社员负责,我们是大队干部,我们不嫌麻烦,永远站公理,必须正风气,我今天就警告所有想要以身触线的人,不要心存侥幸,大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法理容情,容得是人间真情。他们有害人之心,他们活该。”
“同情吗?用以后村子的治安混乱来换。”
赵柯就是这么铁石心肠。
她退,那是她愿意退,她不想退,谁说话都不好使。
社员们看向彼此。
赵柯方才挺不近人情的。
可他们心里一下子就安心,踏实了。
其实这两天,大伙儿帮着陈老爹准备陈三儿的宴席,正常的干活,表面上都若无其事,但心里根本不太平。
咋能不清不楚地逼知青嫁给陈三儿呢?
就算为了集体的利益,为了“皆大欢喜”,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赵村儿大队不应该是那样儿的。
他们不是光明正大的吗?
现在,啥都明白了。
赵村儿大队永远是有底线的。
赵村儿大队的干部是追根究底的。
这才是赵村儿大队的味儿。
社员们挨骂也得劲儿了。
而许诚妈呆坐一会儿,忽然哭得撕心裂肺。
赵新山不反驳,社员们也不替他们说话,许诚被带走的结局注定了。
赵柯再次重复:“别让孩子待在这儿,不想回家,就带他们去办公室待着。”
许诚妈只想陪着儿子,贴着库门不走。
丁巧巧看着两个孩子惊惧的脸,拽起他们去办公室。
两个孩子安置在办公室的桌上,丁巧巧哄他们睡觉,默默流泪。
赵柯没进去,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听着许诚妈的哭声,望着天上的月牙出神。
片刻后,门静悄悄地开了又关。
“聊聊吧。”
丁巧巧紧张地搓手指,缓慢地走近,站在旁边。
“坐。”
丁巧巧摇头,“不用,我站着就行。”
赵柯也不勉强,自顾自地说道:“枕边人应该最了解枕边人,许诚跟方静的事儿,你肯定有所察觉吧?”
丁巧巧倏地揪住衣袖,想否认,“没……”
“不用急着否认。”赵柯侧头看她,黑夜下看不清人脸,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万事讲证据,但我没找你。我试过几次了,被动地去说服一个人太费力,我喜欢用事实说话。”
“现在大队已经找出许诚,无论如何,他的名声已经跌落谷底,你的孩子受到影响已成必然,你还要否认吗?”
赵柯咄咄逼人,“如果陈三儿背上这个罪责,没了一条人命,你心里不愧疚吗?”
“我只是不想家散了,只是想我的孩子安安稳稳地长大,我有什么错?”
丁巧巧崩溃,她当然受折磨,“我不恨他吗?可他是我孩子的爹,我不能让他的名声坏了!”
赵柯怕那两个孩子没睡着偷听到,出现些莫须有的麻烦,起身靠近丁巧巧耳边,低声道:“既然你恨他,你大可以送他一程……”
丁巧巧崩溃的情绪卡顿,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这种人,如果还能回来,后患无穷,你真的希望他回来,再继续祸害你的孩子吗?”
丁巧巧……当然不想。
赵柯轻声问:“有证据吗?”
丁巧巧缓慢地点头。
“把证据交给许叔,说就算许诚对不起你,你也愿意像女儿一样陪伴在他们左右,不想留他们孤苦伶仃;说你不想带孩子们回娘家寄人篱下,过苦日子。可许家的名声彻底坏了,孩子们留在赵村儿大队,要受白眼,你实在没有办法……”
“这就可以?”
“让许叔大义灭亲,比你不顾情分,更能挽回许家的名声,不是吗?许家的条件,还是不错的……”
丁巧巧眼神渐渐清明。
赵柯站直,用正常音量道:“犯错的不是你们,你们完全可以继续留在赵村儿大队,大家嘴虽然碎点儿,人嘛,大部分还不错,回娘家不会比在赵村儿过得好。”
“你以后多跟曲茜茜、春妮儿走动走动;你家的两个孩子,我会交代赵小草和牛小强带一带,那两个孩子,全都正义感十足,不会让人欺负他们。”
“时间久了,事情的影响总会消弭,人活成什么样儿,全凭自己。”
赵柯言尽于此,留下她一个人走了。
许正义还在家,身体也不太好,丁巧巧把孩子暂时留在这儿,回家去看他。
很久之后,丁巧巧才重新回到大队部看孩子,照看婆婆。
许诚妈哭了很久,哭得嗓子都哑了。
库房里,许诚和方静也在哭,彼此咒骂不休。
一个晚上的恐惧,折磨的两人不成人形。
天亮后,傅杭开着拖拉机,拉着许正义夫妻,许诚和方静,还有几个青年,去县城报警。
许诚和方静被拽上拖拉机的时候还在奋力挣扎,还想逃走,许诚妈也拽着许诚,不想他上去,哭得惨极了。
村里社员们看见,同情归同情,可赵柯说得话对,他们活该,按照法律该咋判咋判,都是他们应得的。
而陈老爹一早起来听说之后,很茫然。
然后,他独自在家大哭了一场,哭得眼睛红肿。
他即便反省,也一直觉得,他已经尽力做到一个爹能做的了,没多对不起陈三儿。
可这一件事,他彻底认识到,他根本不信任儿子,差点儿害了儿子。
陈老爹悔恨,愧疚,不敢面对陈三儿,只能找到赵柯,“赵主任,这席还办吗?”
赵柯道:“晦气是要去的,而且这两天,村里好些青年大晚上蹲在外头,也该请人家吃一顿。”
陈老爹明白了。
赵芸芸又恢复阳光,晚上回家住,只是一回到家她就阳光不起来了。
李荷花拎着鸡毛掸子抽她,不准她再跟陈三儿来往。
赵芸芸疼哭,犟脾气上来,“我就不,我爱跟谁来往跟谁来往!”
李荷花又举起鸡毛掸子,“你还犟嘴!你知不知道要是把你牵扯进去,你名声就完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怕啥?”
“我让你不怕!”李荷花气得又抽她,“啪啪”抽在她身上,“不准再敢跟他接触,你听不听话,听不听话?!”
赵芸芸梗着不躲,硬挨她的打,“方静那事儿根本不是他干的,我凭啥不能交朋友?”
“是不是他干的,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有前科!”
“他学好了!”
“我不信!”
“你不讲理,呜呜呜呜……”
赵芸芸疼得厉害,拔腿就跑。
李荷花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扔,“气死我了!”
曲茜茜悄悄拿走鸡毛掸子,藏起来,安慰她,“芸芸得哄着,您别生气了,回头我去看看她……”
另一头,赵芸芸跑回赵柯家,气不过,又冲进傅杭家。
陈三儿卧床养伤,看见她一脸泪,爬起来,“赵芸芸,你咋了?”
赵芸芸边哭边给他按回去,“躺你的。”
陈三儿哪躺得消停,“你到底咋了?”
他越问,赵芸芸哭得越凶,直接从抽抽噎噎变成嚎啕大哭,委屈的不得了。
陈三儿真怕她的眼泪,求饶:“赵芸芸,我叫你祖宗,你别哭了行吗?哭得我头疼。”
赵芸芸听他说头疼,哭声小了点儿,俩肿眼泡艰难地睁开。
那么小的缝儿,还哗哗往下流眼泪呢。
陈三儿抬起袖子给她擦,放轻声音,“好了,别哭了啊,到底咋了?”
赵芸芸头一回听他这么温柔的强调,又委屈地想哭,抽噎着说:“我妈打我,他不让我跟你来往。”
陈三儿的手一顿,“她不喜欢我很正常,你别跟你妈犟……”
“咋,你要跟我掰?”
赵芸芸瞪眼,大有他敢答是,就捶死他的意思。
但她再想凶,肿眼泡也不允许。
滑稽又可爱。
陈三儿情不自禁地笑。
他受伤之后,几乎没怎么出面澄清,就清白了。
赵芸芸不管不顾地维护他。
树根儿给他带了土豆。
赵主任和大队长帮他恢复清白。
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被保护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他最后一丝戾气也消失了。
陈三儿保证:“你啥都不用干,别跟你妈犟,吃你的喝你的,我努力,我努力行吗?”
赵芸芸感觉怪怪的,怪不好意思的,“你、你啥意思啊?”
陈三儿继续给她擦眼泪,“反正我会努力的。”
赵芸芸红脸。
许正义大义灭亲,许诚和方静重判了,两个人再也没有机会给赵村儿大队带来后患。
许正义和许诚妈回来,都病了,全靠丁巧巧病榻前不辞辛苦的照顾。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说起的时候,全都唏嘘不已。
陈三儿的伤养得差不多,没有立即复工,而是从邻居江大山家开始,要给村里人干活还债。
村里人尴尬又不解,“哪有啥债啊?”
陈三儿偷过谁家的鸡蛋,谁家的苞米,谁家的土豆……全都记得清楚,“我以后想堂堂正正做人,该还的一定要还清。”
村里人都不好意思了,他们之前还喊着要把陈三儿“赶出去”“打他一顿”……
陈三儿都能大大方方地为自己的错误弥补,他们要是扭扭捏捏,不是连他都不如?
于是,第一个社员带着东西上门跟陈三儿道歉,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也上门……很快,傅杭家的地就摆满了。
而陈三儿的债主们顺便会说一声,家里最近有啥活儿让他帮忙。
一码归一码嘛。
大家都心安理得。
作者有话说:
抱歉,高估我自己了,熬夜效率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