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黎和小南瓜一道回头, 看到容凌负手站在他们伸手。
他穿得单薄,还是室内那一身白毛衣,柔软的羊绒料子熨帖着他修长的脖颈,让他看上去比平日更多几分温柔, 却仍是神采奕奕。
他这个人, 无论何时精气神都很好,哪怕是通宵也看不出疲惫的样子。
刚才钟黎隔着栅栏还看到他和一老人聊天呢, 对方看着衣着朴素, 气质不像是一般人。他回来后, 她随口问了一嘴, 他神秘一笑, 说人没退前是国办的, 钟黎忙打住,不问了。
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他这个圈子里的一些事情, 她也没必要刨根究底的。
他不主动跟她说的话, 她从不会主动问。
“年后想去哪儿玩?”容凌问她。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问过她,她其实不太想出门,但盛情难却,只好说她不喜欢跟很多人一起去, 会不自在。
他就说这个好办,就咱们一家三口去。
钟黎再没话说了。
她只好报了就近一个滑雪场的地址。
除夕夜是在容家吃的,吃完饭容应棠就回了南海,顾允章交代了他们两句, 给小南瓜包了个大红包也离开了,一家三口动身北上。
路程不算远, 但路上遇到高峰期, 交通实在拥堵不堪。
“累的话你们先休息一下, 到了我喊你们。”容凌说。
“算了,睡不着。”她嘴里这么说,过一会儿后座就没动静了,容凌诧异回头,发现她已经抱着小南瓜窝在后座睡过去了。
胸膛微微起伏,脸颊温润,小南瓜趴在她怀里,母子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盯着她,连绿灯了都没瞧见,直到后面汽车传来鸣笛声。
他忙启动车子,汇入车流中。
抵达滑雪场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钟黎还睡着。
容凌将她和小南瓜从车里抱了出来,将小南瓜交给魏允抱着,自己抱着钟黎去了休息的房间。
钟黎一直睡到夜半才醒,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彻底睁开。
“醒了?”容凌倒一杯水,往后一靠抵在沙发边缘,慢条斯理喝着。
钟黎揉了揉眼睛:“这是哪儿?”
“你忘了?滑雪场啊?什么记性。”他哂笑。
钟黎有些迷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我睡糊涂了。”
她觉得肚子饿,忍不住按了一下。
容凌说:“我给你点了餐,我们去楼上餐厅吃吧。”
“那小南瓜怎么办?”
“我喊了魏允,让他帮忙看着。”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钟黎挣扎了会儿还是屈从了自己的胃,被他牵着去了餐厅。
只是,在房门口和魏允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多少有些讪讪的。
好在魏允训练有素,没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餐厅里没什么人。
钟黎看了一圈,这是建在山顶的玻璃花房,除了深棕色的家具和书架,一应是透明玻璃的摆设,吊篮里坠着绿色植物和花卉,夜间头顶繁星点点,小灯泡一闪一闪,别有一种静谧温馨的情调。
“这边环境很好啊,为什么没什么人来啊?是太晚了吗?”
“可能是吧。”容凌低头,不在意地一笑,手里刀叉缓缓切着牛排,将切下的条状搁到她碗里。
其实他一早就让人清场了,他实在不喜欢吵吵闹闹的氛围,何况是难得跟她出来吃顿饭。
烛光晚餐,怎么可以让无关紧要的人来打扰?
钟黎没多想,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别光顾着吃,喝点儿酒。”他将倒好的红酒推到她面前。
“我不喝酒,我酒量不好你知道的。”
“没事,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喝醉了我抱你回去。”
“真不行。”
“就喝一点儿。难得出来一趟,别这么扫兴,乖。”他继续诱哄。
钟黎推不过,浅酌一口。
这酒入喉甘甜顺滑,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抬眼朝旁边的酒架上望去,每一瓶酒都不一样,自信看,竟都是珍品。
“这些都是老板珍藏的,一开始怎么说都不肯拿出来,后来还是被我给挖出来了。”他举杯跟她碰一下,“要不要一一品鉴一下?”
“不了不了。”她对喝酒实在没什么兴趣。
酒杯在细长的指尖轻晃,暗红色的酒液里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是一副脸颊微醺、春色无限的样子。
钟黎惊觉这酒的后劲其实挺大的,她似乎喝多了。
“我不能喝了。”她放下酒杯捧住脸,懊恼地说,“回头还要照顾小南瓜。”
“他睡着了大晚上的你照顾什么?”
“我要给他盖被子呀,他经常踢被子。”
“我会给他盖,放心,OK?”
钟黎已经听出他语气里那点儿不满,虽然神色平和,但微阖的眼帘和凉淡的眼神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钟黎也觉得自己扫兴,难得聚一次呢,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晚饭吃完,她挽着他的胳膊走在山间笑道上。
路旁是一应的仿真铁轨道,更远的地方是暗蓝色的天幕和一望无垠的雪场,偶尔有几行足迹深浅不一地浮现在雪地里。
月光一照,清凌凌的。
她觉得凄清又冷寂,受到感染,下意识缩了一下。
“冷?”容凌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替她披上,又握了握她的手。
有些冰凉。
“算了,回去吧。”
她没动,手里还紧了一下,将刚要转身的他又拉住。
容凌惊讶地回过身来,她下一秒已经踮起脚尖扑上去捧住了他的脸,有些生涩地亲吻他。
彼此呼吸交换,温热的气息在身体里乱窜,鼻息间都被对方的气息填满。
她吻了他有一会儿才放开他,眼睛亮亮地望着他:“这不就不冷了?”
他似笑非笑,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她给调戏。
两人又手牵着手走了一路,终于冷到钟黎受不了了,容凌把她打横抱起,用大衣包裹着回了房间。
小南瓜已经睡得香甜,魏允松一口气,功成身退替他们掖上了房门。
“你干的这不是人事啊,大半夜让人家一个小伙子给你看孩子?他不要陪女朋友吗?”钟黎感慨,啧啧了一声。
“他单身。”容凌淡淡,“而且这也是秘书的工作之一。”
真是毫无压榨别人的自觉啊。
钟黎别开视线。
余光里却瞧见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笑,微微勾唇:“又在心里面骂我?”
他的目光含着一种更加火热的逼视,让钟黎无所适从。
“没有。”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倒像是心虚。
这样昏暗的光线里,她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可他的视线却紧紧跟随,让她无所遁形。
容凌的手臂拥着她,她身体柔软,抱在怀里格外舒服,他却不敢太用力,怕真的揉坏了。
“怎么穿这么多?”他像是研究似的,指尖捻着一颗扣子,在手里转了转,一个“不小心”就给扯开了。
他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没注意。”
可也没有去帮她再扣起来的意思,反而继续研究,手往下探,摸着了下面一颗扣子。
就这样,外套很快就滑落在地。
钟黎按住他的手,护着胸口:“很晚了,小南瓜都睡了。”
“睡了不是更好,妨碍不到我们。”
“……会醒的。”
“不会,他睡着了就是打雷也不会醒。”他语气笃定,见她还死死护着便换了个地方。
略有些冰凉的气息从毛衣底摆钻入,像是吹进了一大团冷空气,钟黎瑟缩了一下。
屋子里的温度却逐步攀升,她脸上泛起阵阵红晕。
“怎么不出声?”他气息深沉地萦绕着她,贴在她耳边询问。
其实钟黎已经有些站不稳,手按住他在毛衣里的动作,捉出来:“真的要睡了,很晚了。”?
“不晚。”
“会吵醒小南瓜的。”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
他却说:“那我们去洗手间。”
钟黎:“……”她可不是这个意思!
这种套房的洗手间都很大,橘色的暖灯一照,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暧昧。
偌大的镜面中倒映出她自己的模样,面泛霞光,像是醉了的猫咪。
钟黎有些不敢看这样的自己了,闭上眼睛作无声的抵抗。
他从后面环着她,她的脑袋便不可避免地抵上他坚硬的胸膛。可能是太安静了,她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了。
强而有力,这样封闭又安静的环境中,实在叫人心惊肉跳。
偏偏他这样堵在她身后,她闭着眼都有种受制的感觉,无处可逃,退无可退。
“闭着眼睛干嘛?睁开啊。”他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钟黎脸红如血。
男人结实的胸膛紧紧压着她,她不敢回头,也不敢睁眼,可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有种被关在蒸笼里炙烤的灼热感,骑虎难下。
容凌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缓缓收紧,钟黎只觉得呼吸都有些滞塞了。
“睁开眼睛。”他循循善诱。
钟黎屏着呼吸,没吭声。
他极有耐心,似乎料定了她一定会睁开眼睛。就这样对峙了会儿,她终于受不住睁开了。
镜子里的她脸红得如煮熟的虾子,眼神躲闪,一副怀春的样子,真是多看一点都羞赧不已。
他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揶揄意味十足。
钟黎受不了了,干脆转过来勾住他脖子,将全身的力道都吊挂在他身上。
目光对视,他在她头顶更深切地望着她,看得她更加不自在。
“不好意思?”
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非要逗她:“你以前不是很主动吗?怎么现在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钟黎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把这种话挂在嘴上,憋了会儿,到底只憋出句:“以前是以前。年轻,不懂事!”
他眼底的笑意快要溢出来:“是吗?”
钟黎:“就是!要是严格说起来,你那时候是诱拐小姑娘。”
“我诱拐你?”他凝眉深思,似乎是在会议,“可我怎么记得是你先撩拨我的?先是去我的别院唱歌给我听,还说‘我们是一条心’。”
“我哪有?”她不服气地捶他。
容凌笑得往后倒,任她捶打。
钟黎手里的力道不重,只一会儿就歇了。
她靠到他怀里,深呼吸,声音里带一点儿酸涩,语气却无比坚定:“不过,我那时候是很喜欢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他静默着没说话,握着她的手指却微微用了些力道。
她又说:“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我瞎了眼,你这人只是外表看着持重淡然,其实脾气可不怎么样。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人真是不怎么样……”
他约莫是笑了一下,也不生气,只低头淡淡望着她:“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谁让你那时候色迷心窍,一个劲儿往我身上扑。”
“我哪有?明明是你一直勾引我!”
“我怎么勾引你了?凡事要讲证据,不如你一一说出来,我们辩证一下。”
钟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彻底拜服了。
他是吃准了她不好意思跟他掰扯这个吧。
约莫是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取悦了他,在她的惊呼声中,他轻松将她抱到了台面上,低头,额头和她相抵:“想要什么奖励?”
他音调低靡,怎么听怎么不正经,钟黎的脸已经快要烧起来:“才不要!”
什么奖励?说得冠冕堂皇!是给他自己谋福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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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起早下雪了,约莫是昨晚凌晨下的,到了早上9点渐渐收拢归晴。
灰蒙蒙的雾色里透进一绺曦光,缓慢驱散云霭。
钟黎抱着小南瓜站在台阶上,容凌将护目镜递来给她。
“算了,我抱着小南瓜在上面看好了,他又不能滑。”
小南瓜听懂了,直喊“要”,双手朝前挥舞着要下场。
徐靳提着一篮草莓从远处走来,看到这一幕就笑了。他把小南瓜接过去:“你们去玩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容凌客套。
“我看你好意思得很,恐怕心里还嫌我来得太慢。”徐靳直接戳穿他。
容凌被他逗笑,挥挥手示意他到一边去,牵了钟黎替她穿戴护具起来,穿好了就拉着她下了场。
钟黎有段日子没有滑了,动作稍显笨拙,但是一会儿就熟练上手了。
视野里白茫茫一片,远处,人与雪景几乎融为一体。
钟黎的滑雪服和护具都是新买的,颜色鲜艳,穿上后在雪场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你这是来滑雪呢,还是来选美啊?”容凌盯着她看了会儿,淡淡评价。
钟黎翻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前滑去了。
“我这是为了安全起见,荧光色的在白色雪景里亮眼嘛。”
容凌不得不感慨,她这话还算有点道理。
钟黎还是挺有运动细胞的,往前滑了会儿又回头看他。
“小心点儿,别看我,看路。”他这样关心,却换来她的白眼,满不在乎地回头。
容凌不在意地轻笑,回头去望看台上,小南瓜正被徐靳抱着喂一杯酸奶。
他别的食物都不怎么感兴趣,唯独对酸奶情有独钟,吃多少次也不厌,真是件怪事。
前些日子他赴沪办差,在玉佛寺偶遇徐靳,他竟在那边修习禅法。
寺中玉佛林立,黄墙灰瓦,一应是规整而肃穆的的,隔着袅袅青烟,徐靳的面孔朦胧而平和,好似也沾染上佛像檀香的雅致之气。
容凌听着耳边徐徐入耳的梵音,站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方丈过来提醒。
他笑一笑,回眸应是,将香四平八稳地插入香炉中。
徐靳这时也看到了他,笑着走过来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容凌却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一遍,虽是含着笑的,颇有意味深长的意思。
因为前些日子徐靳跟他说自己想出去散散心,这些年风雨里来去,老是待在北京这样一个快节奏的地方实在是太压抑了,想多出去走走。
前些年房家和赵家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徐家和顾家收益颇丰,他父亲又往上走了走,徐靳却越来越低调,明面上将自己手里的很多生意都抛出去了,一副自己已经不再管事的样子。
容凌却知道,他只是渐趋于走向幕后,已无前些年的锋锐自负之气。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行事作风更偏向于韬光养晦。某种程度上,徐靳比他老子还要低调些。
唯有婚姻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容凌曾问过他关于这方面的问题,被他堵了回来,说自己喜欢无拘无束,我们虽然是兄弟,他也没道理跟他老子一样过问他的婚姻大事吧。
容凌礼貌地笑了笑,说自己也是关心他。
然后,两人自动过滤掉这个话题。
两人一道离开下台阶的时候,徐靳还回头冲他挑了下眉,毫无预兆地来了一句,问他这么多年了他是不是还防着自己。
容凌差点脚下不稳,好在定力足,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下走,说你想多了。
徐靳说:“但愿是。”
“你想什么呢?”钟黎也发现了他的走神,过来搡搡他。
“没什么,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抿了丝笑,掠过了这个话题。
钟黎觉得累了,提议回去休息。
钟黎看了眼手表,时间确实不早了:“走吧。”
他们去山顶的餐厅吃饭,小南瓜可能是饿了,吃了很多很多东西,然后就让人抱回房间休息了。
“还记得吗,以前咱们冬天也总是一道出来滑雪?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徐靳喝一口铁观音,感慨。
“岁月匆匆。”容凌也端起茶杯喝一口。
然后又聊起一些平常事,说到恒泰最近的股票走向。
钟黎听不出他们之间的哑谜,更不关注这些,而且他们明面上谈论什么,不会真的只谈论什么,她向来是听懂了也不会多问。
期间又聊到陆宴沉三下江州的动向,暗指他动静太大,最近不太平。
“还没回呢?”徐靳随口一问。
“事儿了了应该就回了。”
“了了?他的事儿什么时候才能了?他这个人也就看着光风霁雨,欲壑难填,永远也没有停止的那一天。还好你不走他这条道,不然也是个劳碌命。”徐靳不无轻蔑地嗤了一声。
却也不是针对陆宴沉,只是颇有些感慨罢了。
他这些年确实早就退出这些权利争夺和倾轧,看得透透的。
“我现在就很轻松了?”容凌没好气。
徐靳轻笑,不在意地看向远处。
回到酒店小南瓜还在睡,钟黎就想着靠着沙发休息一下。谁知一只长臂从后面捞住了她,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容凌带着热息的唇已经贴上来,吻着她的脖颈。
钟黎躲之不及,被吻得发痒,又酸又麻,想要躲闪又被强行翻过来含嘴巴。
她双颊憋得通红,只能恼怒地瞪着他,指了指旁边压低声音说:“小南瓜还睡着呢。”
容凌噙着笑,丝毫不以为意,指尖挑一下她的下巴:“他睡着了比猪还难醒,怕什么?”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容凌望着她,目光沉沉如窗外极浓的夜色,柔软在他掌心起伏,偏偏他的目光是深沉的、平静的,只有她面颊通红咬着唇、一副羞赧的样子。
每每这种时候钟黎都要在心里暗暗啐他一句假正经,还挺会装。
装不过他啊装不过。
原本以为只是浅尝辄止谁知他越来越过分,掌心紧贴着柔软,让温度一点点化开,随着揉弄好似化开夏日里正在融化的雪白的冰淇淋,还要去拨弄红艳艳的蕊心,那一粒含苞待放格外惹人。
容凌又捏了捏她的唇珠,吻了吻她的唇瓣。
钟黎推拒他说没有带,他装作听不懂,又捏一下她的耳垂:“没有带什么?”
她暗恼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也就是故意的,一点儿也不掩饰,眼底都是笑意沉沉的戏谑。
钟黎左躲右闪不让他得逞,可怎么躲得了?摇摇晃晃又跌入沙发里,他俯下,如烙铁般滚烫的吻有一下没一下落在她唇上、脖颈间。
钟黎撑着身后靠垫,掌心已经深深地嵌入下去,因为潮热闷窒的气息目光有些躲闪,甚至不敢去看他,总感觉人像是悬吊在半空一上一下似的。
容凌拭掉她颈间渗出的几滴汗,将她汗湿的发丝往后拢了拢,又挤进些,只觉得沙发之间的空隙更加狭隘逼仄,宽大的掌心更紧地按住了她曲起的膝盖往两侧分开。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个小公主吗?”他低头吻她。
钟黎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虽说想,但一直也就是说说,小南瓜已经够难管教了,再来一个她实在吃不消。
尤其是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简直就是魔鬼。
她觉得要是小公主也像小南瓜这么难搞,那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容凌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说:“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一切以她的想法为主,只是怕她以后后悔。
可他既然提起,钟黎就真的深思熟虑了这件事。
他们如今的事业都渐渐走入稳定发展期,而且,这种事情都是痛并快乐着的,孩子也不用她时刻带着。
谁不想要儿女双全?l?
她实实在在想要一个小公主。
事情是怎样无形间达成协议的呢?
那次滑雪场回去后,有一次两人手挽着手去逛商场的时候,钟黎路过女婴服装店忽然停住了步子,站在橱窗前看了好久。
橱柜里陈列的是一件中国风女童装,领口扎着蝴蝶结,毛茸茸的雪白一团,衣身上都是重工刺绣,穿在真正的孩子身上不知道有多漂亮。
晚上回去他洗完澡靠在床头看文件时,床角窸窸窣窣响动。
他没理,当没听见似的推了下眼镜,继续看。
只一会儿,耸动的被子像是被地鼠翻过似的,一瞬间“山包”就到了近前。
没等她钻出来,他忽然伸手按住了这个“山包”。
被子里立刻响起她的声音:“你干嘛啊?快放开我!是我啊!”
他当然知道是她了,不是她他能只按住她吗?
本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她开口求饶了,容凌自然就坡下驴松开了她。
只是,等她气呼呼掀开被子钻出脑袋的时候,他故意板着脸问她:“嘛呢,从哪儿学来偷鸡摸狗的这一招?我还以为家里进小偷了呢?”
钟黎本就有些心虚,听他这么说更不自在了,移开视线说:“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别的,你想多了。”
容凌笑而不语,就这么静静望着她。
钟黎心里更打鼓了。
有时候真恨他为什么这么敏锐,她想撒个谎都难如登天。
后来干脆摆烂,把想法托盘而出。
容凌看着她的目光就有些微妙。
钟黎先受不了了,扑上去勾着他的脖子先堵住了他的嘴巴。
两人激吻了会儿,他松开她,拍着她的屁股叹气:“就算这是糖衣炮弹,我也受了。”
钟黎趴在他胸口捶了他会儿,不依不饶。
虽说是想要二胎,一切都没有任何准备,且不一定是不是小公主。
钟黎前期准备工作挺忐忑的,还特地去问了协和的专家。
专家看她老半晌,说,这种事情又不是人为能控制的,钟黎灰溜溜地回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候心里的念想越是大,就越是毫无动静。
她有些闷闷不乐的。
这日和容凌一起去楼下的健身房,她坐在那边任由他替她揉腿,不情不愿地说早知道早点决定了,不至于蹉跎到现在。
容凌屈膝跪在那边,有些无奈地说:“你这话,倒像是在埋怨我。”
“没有没有,我埋怨我自己呢,总是优柔寡断的,非要事到临头才懊悔。”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容凌淡笑了一下说:“别想那么多。”?
她点点头说:“嗯嗯,不想了。”
钟黎这一胎和第一胎不太一样,还是吃了点苦头的。孕吐虽然没那么严重,到了后期水肿严重,腰都弯不下来,而且睡觉时非常艰难,饭都吃不下。h?
偏偏这样她还胖了很多,肚子大得有些吓人。
容凌看出她郁郁寡欢,经常带着她出去散步,说她要多走动。
钟黎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孕晚期闷闷不乐,很少开怀,且这一胎时间太久了,超过预产期了迟迟不发动。
这日她不愿意去洗手间,说自己动不了,容凌就搬来了小板凳和脚盆让她泡脚。
她两只脚在按摩器里面泡着,不时动一下,说:“生来就是受罪的命。”
一脸的生无可恋。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委屈嘀咕:“又不是你怀,你当然风凉话一堆了。”
他本就不善哄人,听了这话也只能苦笑,随她发作。
钟黎说了一堆感觉也无济于事,也懒得生气了,把脚一提。
他取了干净的毛巾替她擦干净,又给她穿上了拖鞋。
钟黎被他扶起来,在他怀里翻了翻,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我最近是不是很丑?”
“你怎么都漂亮。”
“你骗人。我刚刚照镜子了,可丑了,胖了好多。”
“不丑,真的。”他耐心地哄着。
又说了会儿话,钟黎才不说了。
生产的前几天,她一直非常焦虑,直到生下这个女儿才算是舒了口气。
这次生产吃了点苦头,虽不算难产,耗时也要比普通产妇长,远超过第二胎的分娩时间。
加上因为一系列原因,女儿生下来只有四斤多,奄奄一息的,比正常的孩子要小好多,两只手就能轻松托起,跟小猫似的,一出生就被重点监护了,各种专家轮番看顾着。
后来一大家子人都来了,就怕她撑不过去。
好在小公主还是熬过了这一关。
钟黎给她取的小名叫“嘟嘟”,因为她很喜欢嘟嘴巴。
关于大名,家里老人比他们还上心。因为这一辈基本都是男孩子,这个女孩子长得漂亮又可爱,出生得也很及时,家里人都非常上心。
他们各执一词,钟黎和容凌反倒说不上什么话,有一次孩子生病还召开了全家会议,几个老人汇聚一堂,无非是叮嘱怎么照顾孩子,以及表达对他俩失职的不满。
这几个老人不是行伍出身就是商政界能人,就算是容凌的姥姥年轻时也是叱咤商场的人物,时不时一句话就怼得他们说不出话。
钟黎到底不是亲生的,只是媳妇,客气是要的,所以炮火主要还是集中在容凌身上。
容凌好像罪人一样坐在最角落的单人沙发里,不敢插一句话。
钟黎时不时看他一眼,他姿态很低,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低头认错就是低头喝茶,半句不反驳。
他一贯的作风就是和稀泥,从来不跟这帮老人争执,可回头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油盐不进。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价值观,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吵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他们终于说完了,一个个都走了,钟黎明显看到他松了口气。
“那孩子还送到爷爷奶奶那边吗?”钟黎问。
“怎么可能?我们的女儿当然要自己养。”
“那你刚刚……”
“当然是诓他们的,我要不这么说,他们得在这儿赖到晚上。”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失笑着摇了摇头,“老人家就是小题大做,他们接过去也不一定比我们养得好。”
他话这么说,那天之后更加上心了。
孩子小的时候,他基本不让抱着她去那些人流量特别大的地方,以至于承怡稍微大点就天天想要要往外面跑。
小姑娘皮肤白,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趴在你腿上抱着你的大腿望着你,眼中还挂着晶莹的泪,愣是心肠再硬的人也硬气不起来。
容凌非常无奈,等她满了一岁就只能经常带着她出门了,但也只是在人流稀少、空旷的公园里逛,不带她去商场那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尤其那段时间流行性感冒还严重。
承怡的性格要活泼很多,而且嘴巴很馋,有一次钟黎回家时就看到她站在小凳子上往柜台上够,脚踮得高高的。
她吓了一跳,刚要过去阿姨看到已经把人抱下来了,嘴里说着“小祖宗,当心啊”。
阿姨又跟她道歉,说自己只是上了一下厕所,没想到她就站上去了,她下次一定注意。
钟黎没有怪她,只是看着承怡:“吃这么多零食,你小心蛀牙。”
可是她长得温润,说话也温顺,训人也一点都没有威慑力。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一瘪嘴巴,指着上面的零食袋子咿咿呀呀嚷着要。
钟黎拗不过,只好挑了一盒酸奶给她。
她三两下就喝完了。
孩子小的时候,钟黎自然全身心都系在孩子身上。等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到了五六岁的时候,她和容凌才算是稍稍喘口气。
这日,承暄和承怡都去奶奶家了,钟黎坐在客厅里给两个孩子打毛衣。
清明过后,天气稍稍暖和了一点。可住惯了暖气环绕的屋子,乍一停暖,似乎又有乍暖还寒的错觉。
钟黎织得手有些冷,朝阳台上望去。
不知是不是昨晚温度太低,门口的柿子树上挂了一层皑皑白霜,看着颇有几分清寒。
加上天色晦暗,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橘灯,还没到5点似乎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她正感慨自己糊涂,都快分不清时间了,开门声响起。
钟黎回头,容凌正将西装脱下来,领带扯开搭在臂弯里。
她对他笑一下:“回来了?”
“是啊,难得有天假期,赶着回来看你。”他淡淡一笑,弯腰脱下了鞋子,换了双毛茸茸的拖鞋。
那拖鞋是米色的,和钟黎脚上粉色的拖鞋是一对,情侣款,是前些日子去商场的时候她硬要买的,说不买他就是不喜欢她了。
容凌苦笑,只好任由她买下。
反正只是家里穿穿,不出去丢人。
只偶尔有客人来时看到他穿这么幼稚的拖鞋,目光会多两分诧异。
下属自然不会多问,只当没看见,同僚有时会调侃两句,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态度坦荡,对方也就不好再调侃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毛衣上,笑了笑:“给两个小家伙织毛衣呢?”
她的手艺不好,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往后藏了藏。
容凌却精准地绕到后面掏出了毛衣,鉴赏似的在手里翻了翻:“这不是织得挺好的吗?藏着掖着干嘛?”
“你别安慰我了。”钟黎抢过了毛衣。
她知道自己手艺不好。
容凌慢慢地笑了,手搭在她后脑勺,很轻柔地抚了抚:“真织得挺好的。而且,这是你作为妈妈的心意,他们怎么会嫌弃?他们俩什么好东西不缺?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钟黎静静地望着他,容凌眸光深湛、诚恳,说的话很让人信服。
好似有一绺微风拂过她心里,将她心中那种不安和忐忑都吹散了。
她的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那毛衣的一角,心里说不出的柔软。
他这人虽然不怎么喜欢哄人,可真的认真哄起来,能让人的心尖都酥麻一片。
平日严肃冷峻的男人,说起情话来才真的要命。
似乎看出她在走神,容凌勾过她的下巴,轻易捏住,微微抬高了一下就吻了上去。很浅的吻,仿佛是在品尝她的味道。
后来他们又去院子里散步,沿着假山走了会儿,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钟黎心里一片安静。
虽然夜风甚至有些冷,她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滚烫的余热。
她一直垂着脑袋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深一步浅一步地踩着。
因为心里有事,她没怎么注意,一脚踩空差点跌下水池。好在容凌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小心,站稳了!”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钟黎有些被吓到了了,迟疑地抬头望向他。
他已经很多年没用这种严肃的口吻跟她说话了。
她不免惴惴,本能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他手里的力道却更紧,握着她的小臂好一会儿,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先服软时,他开口了,语气温沉:“对不起,不该凶你,我刚刚真的被吓到了。你说你,走路这么不当心,要是我不在你岂不是掉下去了?”?
“还好,这水又不深。”她本能地反驳了一句。
说完却立刻后悔了,感觉他的目光更加阴郁,一错不错就那样盯着她。
钟黎心里开始打鼓,甚至冒起了丝丝寒气。
她连忙道歉:“下次一定小心。”
容凌这才神色松缓,松开了她。
钟黎心里松了一口气,见他往前面去了,主动牵住了他的手,飞快跟了上去。
两人的影子交错重叠在一起,看着就像是一对璧人。
魏允到来时,看到的就是钟黎依偎在容凌臂膀里的情形,她几乎半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了。
他揽着她,不时低头跟她说些悄悄话,惹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这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让人实在艳羡。
他在原地等了很久,等两人朝来路走回来时才上前跟容凌说了几句话。
容凌点点头,神色稍稍正了些,推开钟黎说他出去一趟,晚点再回来看她。
钟黎知道他最近工作忙,点点头:“你去吧。”
“早点睡,不用等我。”
钟黎目送他们两人离开,他都快走出中庭的门了,还驻足回头望了她一眼。
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但似乎还是能感受到他的那份不舍。
不知为何,也不是什么分别的场景,她心里就是一酸。
钟黎回到房间里时,还是怎么都睡不着。?у
到了后半夜,窗外的路灯都渐次熄灭,容凌还是没有回来。
钟黎从床上坐起,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
心里忽然被一种旷远的寂静填满,有很多无声的声音在心底呐喊。
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难免不胡思乱想。
不知多了多久,门口传来响声。
钟黎下意识抬头望去,正好看到推门而入的容凌。
他很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还没睡。
他是光着脚进来的,连拖鞋都没有穿,似乎怕弄出声音惊醒她,西装拢在臂弯里刻意收拢着,下摆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按收着。
他刚要说点儿什么,钟黎忽然跑过去扑入了他怀里,脱口而出一句哽咽的哭音:“你怎么才回来?”
他都被她逗笑了,眼底溺着笑意:“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钟黎垂着头,声音很闷:“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实在不想把那种幼稚的小女孩心思跟他说。
他们这么多年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她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要是还这么患得患失岂不是很丢人?
容凌却似乎猜到了,轻笑一声:“要是不放心,下次跟我一起去公司。我在位置上办公,您在旁边随时监视,可以了吧?”
她被他看得脸都烧起来了:“我才没有想这些有的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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