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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真命接班人 荷风吹 4742 2024-07-11 14:12:26

穿过幽长的走廊进入左尽头的包厢, 宾主都到齐了, 帅冠宇和万洪波以外的三位大佬崔明智也认识,得梁业引见, 哈腰向他们问好。

“董事长,小崔最近离职了,刚才来找我, 说想向您汇报一些情况。”

在座的哪个不会听风辨雨, 帅冠宇明白是冲着帅宁来的,认定这丫头又做了不齿之事授人以柄,可不能让股东们看笑话, 淡定搪塞道:“如果不是紧急情况就改天再说吧,几位老总都在,别妨碍人家用餐的兴致。”

万洪波不放大舅子滑脱,问崔明智:“你想汇报什么情况?”

他赶鸭子上架, 崔明智急得口齿:“是、是关于宁总的。”

那三位董事立刻向他聚焦,看得出都很在意帅宁的近况。

帅冠宇慢慢放下筷子,平静发问:“她怎么了?”

话音未落, 帅宁走进包厢,她刚才去卫生间了, 回来撞见崔明智也吃惊不小,严肃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当面对垒, 崔明智不胜惶恐,像哑弹卡在炮筒里,从颈窝红到头皮。

万洪波替他接话:“宁宁, 小崔说要向我们汇报一些关于你的情况。”

帅宁脑中顷刻弹射出答案:姑父这是要借刀杀人。

他把崔明智找来告我的状,当着股东们逼爸爸处置我,这冷箭放得有够刁钻。

她责备自己犯了致命错误——没能做到知己知彼。只看到万洪波争权夺利的势头,未算准他的心有多黑,计有多毒。

我跟他没什么感情,被陷害不足为奇,可爸爸对他们全家恩重如山,他居然忍心当着外人的面给他难堪。万洪波啊万洪波,你为了侵吞集团,已经六亲不认了。

她看向万洪波,四道目光当空交击,隐隐有枪戟铮鸣,镇定道:“这个人违反公司纪律已被我开除了,没资格站在这儿说话。”

崔明智低着头也能感到她锐利的锋芒,来时的豪情壮志被恐惧稀释不少。

场面已倾向窘促,只万洪波游刃有余微笑:“正因为他不在公司任职了,说话会更客观,你就不好奇他要说什么吗?还是早料到他想说的话了?”

形势不妙,但绝不能露怯,帅宁挑眉蔑笑:“是姑父叫他来的?”

她一放箭,梁业忙狗腿地来挡驾:“不,小崔刚才找到我,求了好半天,我只好临时带他过来了。”

帅宁拿眼角余光挑着崔明智,看不出他竟有这狗胆。当初她一直防着他与万洪波勾结,考察多时以为此人可信方着手训化。现下训狗不成反被咬,说明她识人的眼光还欠火候。

帅冠宇见妹夫定要与女儿刀兵相向,不得已出面控场,问崔明智:“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淌过大风大浪,不怕捡烂摊子,充其量折损一点颜面,只当还儿女债,

崔明智细瞧帅冠宇,几个月不见,他竟老得不成样子。过分消瘦的脸已不余脂肪,松垮的皮肤像晾衣架上缩水起皱的织物,似乎能随风摇曳。耷拉的眼皮盖住眼眶,堆出疲态沧桑,犹如打了大败仗,被迫割地赔款,从此一蹶不振的君主,再不复往昔指点江山的风采。

儿子们的死对董事长打击太大了,至今让他心力交瘁,我若在这儿数他女儿的不是,出他的洋相,丢他的脸面,让他被股东们嘲笑,他将做何感受?

崔明智的心软似奶油,冻硬了也至多是块冰淇淋,一抿就化,一戳就破,事到临头圣母附体,不忍往帅冠宇胸口捅刀子。

梁业见他举棋不定,催促:“小崔你说吧,没事的。”

崔明智被他轻轻一推,像中了锥刺,惊颤一下举起手背使劲抹额头上的毛毛汗。

帅宁不由自主翻白眼,被这种脓包暗算真他娘的丢脸。

“有什么就说什么,没人会难为你。”

帅冠宇侧身转向他,表情平和,语气还带着长辈的体贴。

崔明智心头一热,实在狠不下心动刀,不知怎地改了口,结结巴巴道:“是、是这样的,宁总在公司上班的这几个月一直很用心。处理公事认真负责,为拓展人脉,寻求事业帮助,每天都努力应酬。为花果岭前期宣传创造了很多利好条件,所取得的广告效应大大超出预算。在鹊州政府的公关工作也做得很好,使得花果岭和金辉世家两个项目都能够顺利推进……”

他演了一出反转剧,将惊异分发给每一个人。

梁业惊呼:“小崔,你刚才在外面不是这么说的啊,怎么到这儿就全变样了?”

崔明智装傻:“我就是这么说的啊,你还听我说别的了吗?”

“你、你……”

梁业有口难言,张着大嘴恨不能一口咬死他。

崔明智见状也暗中生恨,心想:“你也知道那些话会丢董事长的脸,不敢当面讲出来,却撺掇我去捉蛇。我若真说了,你和万洪波会兑现承诺?骗鬼去吧!”

那三位董事面面相觑,中间那姓苏的老头儿笑眯眯对帅冠宇说:“看来他是专程来夸奖宁宁的,让你这做父亲的好好表扬表扬她。”

老鬼们分明都瞧出端倪,却见风使舵装糊涂,这是上流社会的圆滑,亦是他们的弱点。

帅宁也搞不懂崔明智为何突然倒戈,但此刻能利用这一弱点从容反击了,笑对叶洪波:“姑父,您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尽管问吧。”

万洪波老脸发沉,认定被她和崔明智联手欺诈,做了“瓮中捉鳖”里的大八王。

崔明智被他轻轻一瞟,脸上好像少了一块肉,禁不住打个寒颤。他落得两头不是人,前路更凶险了。

那一老一小犹在打擂台,帅宁听万洪波问:“小崔这么拥戴你,你干嘛还开除他?”

立马装腔作势道:“我初到公司,赏罚得分明,公司条例规定无故旷工三天者予以解雇。如果因为他是我的助理就加以包庇,其他人肯定会说我偏私,以后就不会服从管理。身为总经理怎么能带头破坏公司制度呢?所以我必须开除他,给众人做好表率。”

她很有做戏子的潜力,似模似样挑不出毛病。崔明智被自个儿套牢,眼睁睁看她得意,已是泄气的皮球。

万洪波懊恼失语,苏董则笑着打圆场,恭维帅冠宇:“老帅,你们家宁宁处事公正,是当老板的好料子。”

帅冠宇暂时猜不透时局,莞尔道:“老板不能这么严酷,见错当罚,但不必太过,动不动开除助理说明她还不够稳重。”

继而薄责帅宁:“小崔给你大哥当了两年秘书,听说办事很得力,也很守规矩。这次偶然旷工,你应该酌情处理嘛。”

顺茬问崔明智何故旷工。

崔明智尚未想好说辞就听帅宁说:“他以前是董事长秘书,现在降职成总经理助理,满心不乐意。那天我心情不好骂了他两句,他就说以前大哥一直对他客客气气,不像我脾气坏,老爱使唤他。一气之下就用旷工来抗议。”

崔明智气不打一处来,后悔手下留情,刚才就不该饶了她。

没想到帅冠宇竟替他说话。

“你是不如你大哥有涵养,我不问都能想到你是怎么苛待人家的,老板和员工从人格上讲完全平等,你不尊重人家,怎么能要求人家尊重你?”

这话既安抚了崔明智,又为自己立了体面,即便是假大空的官腔也令人称赏。

崔明智顿时像吃了人生果般畅快,心中叹服:“董事长就是董事长,帅宁这辈子都混不到她老子的境界,气度决定的。”

脑筋还没转过弯,那女人再发惊人之语。

“爸爸,我后来一想也觉得他没犯什么大错,既然这样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公司上班,您看如何?”

帅冠宇笑道:“这么简单的事你自己决定,不过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回去。”

崔明智不知帅宁葫芦里卖什么药,被她定睛一瞅,脸上爬满火虱子,大脑也乱了程序。

帅宁轻笑:“他气性挺大,可能还得好好哄一哄,今天先这样吧,回头我再跟他细谈。”

帅冠宇颔首而笑,招呼客人们吃菜,回头问崔明智:“小崔,要不你也坐下吃点儿?”

崔明智哪敢在鸿门宴上久留,慌忙向众人告辞,朝餐厅外逃奔。

才出酒店大门,梁业追上来揪住他,神气活似黑松岭上吃人的野猪。

“崔明智,你搞什么鬼!两面三刀哄得我团团转,连万董你也敢耍,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崔明智也怨他们太不择手段,反斥:“是你们的做法太过分了,董事长待你们不薄,你们多少也该为他考虑啊!”

梁业只当他诡辩,恨极咒骂:“你还装蒜,以为我没看破你的招式呢,你和宁总合伙演了一处苦肉计诱我们上钩,当着大股东给自己长脸,叫万董难堪,真本事没有,鬼把戏倒成堆成套!”

崔明智一听,心知万洪波也必定把他和帅宁当做了黄盖和周瑜,今后断不会善罢。他尚未逃脱帅宁的魔爪,又树一个强敌,真是泥船渡河,解衣抱火。

“随你们怎么想,总之别再打歪算盘,我不会替你们任何人干坏事!”

他推开梁业向霓虹深处逃窜,再不能摆脱如影随形的恐慌。

周一来到,叶茹薇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去公司。

“例会2点钟开始,宁总中午到公司,你最好提前过来见她。”

为了让他冷静考虑,这几天她没来打扰,不知他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听他交代在唐阁的经历,也替他捏把冷,忙说:“幸好你没当众拆董事长的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万董比宁总厉害多了,你惹恼他才要小心呢。”

崔明智在冠宇呆了这么些年,比她了解万洪波的能量,和他比帅宁那点路数只算小打小闹。

“薇薇,我觉得我这回真完了,上海是呆不下去了,只能去别的城市谋生。”

叶茹薇劝他别太悲观:“宁总不是让你回公司吗?你先听听她怎么说,我觉得她没糊弄人,你走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招新助理,你来看看情况再说吧。”

经她再三动员,崔明智在午间时分来到冠宇地产,跟陈美兰接头确认帅宁已到公司才乘电梯上楼,

这次造访形如做贼,遇到同事便七慌八乱,那些人见了他,眼神也多与好事围观者雷同,各自猜测他此行的原由。

经人通报,他获准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帅宁正躺在转椅上看文件,听他问好,不抬眼地回应:“来了?”

崔明智打了许多预防针,牢牢抑制住怨气,恭敬道:“我是来向您道歉的。”

他一板一眼装孙子,帅宁也心安理得当大爷,两眼依旧没往他身上放。

“嗯,那就赶紧道吧。”

“……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冒犯您这尊大佛。”

“怎么听着像讽刺呢?”

“对不起,您误会了,我重说。我不该以下犯上,明知您的朋友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在他们面前伤您的颜面。更不该不经您批准擅自离职,还有那天晚上的事也是我不对,我拦车,骂人,强行拽您,惊了您的驾,就是猴子坐宫殿,小鱼撵鸭子,纯属找死。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井底之蛙,跳梁小丑……”

他专心背诵文稿,全当在饰演卑躬屈膝的孬种,待会儿脱离剧本还是一条好汉。

检讨完毕,帅宁也看完手上的文件,抬眼斜睨他,脸上浸润着标配的嘲讽。

“还像那么回事。再说说唐阁的事吧,那天姑父为什么会找上你?”

对这审问,崔明智也早有预备,撒谎无意义,当下如实招认。

真话没有漏洞,帅宁不再追查细节,继续盘问:“你既然铁了心报复我,都到现场了干嘛临阵退缩?”

“……我不是退缩,是同情董事长,明总烨总去世后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我看着揪心,不想他再为子女的事当众出丑。”

这理由击中帅宁的笑点,讥嗤:“我爸爸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同情他。”

崔明智义正辞严道:“当时他在我眼里不是亿万富翁大人物,只是个刚失去儿子的老父亲,我也是做儿子的,也有关心爱护我的爸爸,推己及人才会那么做。”

这话是间接批评帅宁这做女儿的不如外人体贴,抨击力度还挺大,他说完也有些懊悔,下意识低头避闪。

凡好斗者皆皮糙肉厚,帅宁承认自己是不孝女,别人骂到点子上她并不计较,还因为崔明智的正直善良多给了他一些人品分,觉得这人良心真不坏。

“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再说另一件,那天你到了KTV就甩脸色,事先对我有什么不满?”

崔明智被问得措手不及,猛然醒悟:“莫非她当时看出我在生气,故意出那种下流题目来激将?”

斗胆相询,还真是。

“说啊,我做了什么让你恨成那样?”

“……您批评同事,他们都以为是我告的状,还在背后造谣诽谤我。”

崔明智一一陈述被同事误会、污蔑的遭遇,连“当面首、抱大腿、攀高枝”的脏水一块儿倒出来。

帅宁呵呵直笑,像看好戏的观众。

“效果还不错嘛。”

“效果?”

“我就是想让同事都误会你,才故意那样骂他们。”

她狡诈的目光射过来,成分包括幸灾乐祸、如愿以偿、自鸣得意。

崔明智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是她的网中鱼,被烹调装盘,吃干抹净方回过神来。

“你怎么能这样?我哪点对不起你了?”

他怒极发抖,像个死不瞑目的幽灵,孟婆汤也消不掉这深沉的冤屈。

仔细追索,唯一得罪这女人的地方就是上次在鹊州酒店里发酒疯,她当时装大度,背后却展开处心积虑的报复,杀人并诛心,蛇蝎也毒不过她!

已到爆发边缘,帅宁恰到好处泼下一盆冷水。

“姑父是不是让你监视我?”

崔明智被釜底抽薪,气焰倏然飞降,听她讽笑,赶忙辩解:“宁总,我从没出卖过你,万董让梁业问我你的情况,我都说你在认真工作,绝没有半句坏话。”

他没干过亏心事,不能让对方取得陷害他的理由,故而拼命保卫道德高地。

岂知又没猜准帅宁的心思。

“我知道,你要是出卖过我,就不会好端端站在这儿了。”

女人的笑脸好似雨林里的毒蘑菇,艳丽而危险。

崔明智已觉察她的暗示,本能装傻:“为、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姑父派来的?我让你帮我处理公务,让你去找孙老板改翡翠山湖的标底,让你去陪酒卖笑都是在考验你。只要你跟姑父那边透半点风,我立马就会知道。”

她一交底,崔明智才明白自己已在地雷阵里久居多时,他曾在许多问题上纠结告密与否,险些触碰雷、管,回忆前情细思极恐,刚刚消退的惧意反败为胜。

帅宁显示出猎食者的姿态,目不转睛盯着他:“一山不容二虎,姑父怕我妨碍他夺权,一开始就防着我,想在我身边埋眼线,可惜看错了人。”

崔明智脸上青红不定,促刺道:“宁总,我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

“看出来了,你是我大哥相中的,他别的地方一般般,眼光还不错。我也亲自考察过了,你还算个正派人。”

接触的第一天起,帅宁就展开了对他的考核。

这小助理世故圆滑胆小懦弱,但具备一些难能可贵的闪光点。在前女友受辱时挺身顶撞上司,说明他重情。被村民打劫时英勇护驾,说明他重义。遭受诬陷侮辱暴起反抗,说明他有自尊。顾念董事长的感受放弃报复,说明他知是非。

下贱的心腹好驾驭,但人至贱则无敌,贱到突破底线那就是恶毒小人,近之恐养虎为患。能伏低做小又不失骨气,能垂耳下手又不泯良知的才做得亲信。崔明智通过考验,对双方都是幸事。

当事人可不这么认为,质问她为何离间他与同事间的关系。

“想让你为我办事。”

“啊?”

“你想明哲保身,在我和姑父间鼠首两端,我当然要先断了你的退路,你被其他人孤立才会忠心依附我。现在预期目标已达成,你不止和同事产生裂痕,还大大得罪了姑父,想在上海立足,只能跟我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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