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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真命接班人 荷风吹 3940 2024-07-11 14:12:26

卢平还真不是客套, 那餐馆装潢很一般, 桌椅餐具都符合平民特色,要给硬件找优点, 就是冷气开得很足,大夏天不用担心吃到满身热汗。

八点过了,用餐的客人已不多, 他们挑了最偏僻的座位。卢平让帅宁点菜, 帅宁说客随主便,他便让店主按老规矩上几道招牌菜,显然是这儿的常客。

“宁总, 我们喝点啤酒怎么样?”

收到邀请,帅宁微感诧异,打趣:“您今天怎么这么奔放?”

卢平笑道:“喝点酒比较解闷。”

“这么说您要跟我谈郁闷的话题了?”

“莲叶村拆迁户的事,对您来说够郁闷吧?”

“嘿嘿。”

“我们算是郁闷到一块儿去了, 边喝边聊,看能不能把这事儿解决了。”

卢平点了两瓶青岛啤酒,见帅宁端起架子沉默, 便用暖融的微笑来解冻。

“我知道您为这事伤透了脑筋,也不想给您出难题, 就打听一点,如果那三户人家不肯降低赔偿标准, 您是不是真打算另外选址?”

帅宁点头说是,被他笑眯眯持续注视,好像聪明的观众看破了魔术师的机关。

“您以为我在撒谎?”

她笑着惺惺作态, 他也不直接拆穿,委婉分析道:“我看过贵公司报建的设计方案,花果岭项目的所有建筑设施都依照公路线布局,一处变动其他地方也会受影响,做大规模修改恐怕得不偿失吧?”

要不怎么说是领导呢?这县令就是比乡官村官精明,事先查看了她的底牌,兵不厌诈这招吃不住他。

帅宁咳嗽一声,绕开作废的碉堡,拿起对自己有利的武器。

“卢书记,我们给出的条件已是目前国内乡镇拆迁的最高标准了,这事有据可查,您上网搜一搜就能找到。”

“是,我知道你们给的条件很优厚,最大限度保障了拆迁户的利益。”

“所以啊,我们不可能再加价,如果因为有人用自杀做威胁,我们就妥协,那其他人肯定会效仿,口子一开还收得住吗?”

这时菜和啤酒上桌了,卢平为她倒酒,让她边吃便说。

帅宁哪有心思吃这些粗茶淡饭,拆迁也是哽在她胸口的石头,今天非得让卢平给个准话,不承诺摆平最后那三家钉子户,她绝不放人。

“卢书记,都是朋友我说话也不忌讳了,我觉得在拆迁问题上我们国家的法律条款还不够完善,一个区域内只要有一户人家不同意拆迁,项目就无法推进,这太不利于节省资源提高效率了。应该多借鉴国外的先进经验,比如新加坡就有规定:只要拆迁区域内80%的住户同意拆迁,政府就允许拆迁方对该区域内不同意拆迁的住户进行强拆,所以新加坡没有钉子户,更不会出现莲叶村那种动不动去乡政府村委会露营上吊的过激事件。”

卢平一边含笑倾听一边用公筷往她碗里夹菜,等她语毕从容接话:“您说的话我不完全赞同,我国现行的拆迁管理条例划分非常细致。乡镇方面光菜地的补偿价格就分为水稻、豆类、棉花、甘蔗等几十种。附有大棚的价格另算,钢结构和竹木结构的大棚价钱还不一样。各省市地区农产品种类有差异,相应的拆迁赔付内容也不同,细分到了这种程度,足见国家对拆迁问题的重视。至于为什么不使用新加坡那种少数服从多数的法规,还是由于国情不同。新加坡实行威权主义政治,弹丸之国集中资源才能求发展,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各地的民情风俗差异大,不能搞简单的一刀切。比如他这个80%的标准该怎么划分,如果按户划分,要是另外那20%的反对者住宅面积比80%那拨人还大该怎么办?要是按面积划分,户数又凑不够80%呢?而且即便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在我国法制体系还不够完备的情况下,把标准提高到95%,都有可能出现侵害个人财产权益的情况。我们的物权法是为维护国家基本的经济制度制定的,里面明确规定保护个人的财产权,既然有了这条基础法,又怎么能出台与它相悖的条令呢?”

帅宁抢白:“可那三个钉子户太自私了,为了多贪几个钱,不惜拖累全村人,根本不是合理诉求。我们国家宪、法不是有规定吗?‘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权利的时候,不得损害国家的、社会的、集体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自由和权利。’,他们这种就算违法啊。”

卢平耐心解释:“宪、法是这么规定了,可落实到司法上,在拆迁这个行为上很难判定拆迁方代表着国家社会集体和其他公民的合法权利,也很难明确判定拆迁户拒绝搬迁的行为就是损害了前者的权益。面对集体,个体总是弱势方,为尽可能保障弱势方的权益,避免被人钻空子,法律才没在这点上做明确规定,这就是刚才所说的一刀切问题。前几年东南沿海有座城市的拆迁户拒绝拆迁导致地铁施工线停工,地铁建设是重要的市政工程,政府能为了一两家拆迁户推迟工期,正是在贯彻我党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不采取强制措施藐视公民权益,坚持靠谈判解决矛盾,说明我们的社会在不断进步啊。”

他是法学硕士,解说法律最在行,帅宁不在弱项上同其争辩,岔话道:“社会进步需要全体人共同努力,这些钉子户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终生看不到向上的转折点,现在可算捞到拆迁这个机会就想把一辈子的本儿一次性捞够。也不想想拆迁泡汤,其他人会跟着一无所获,道德太低下了。”

卢平又有不同见解:“拆迁是市场行为,道德在这里占据不了主导。法无禁止即可行,拆迁户漫天要价,顶多有价无市,其行为并不违法,可以对其进行谴责,但不能用司法去约束他。”

“他们不违法,可拆迁方强拆就违法,对吧?”

“哈哈,没错,《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的紧急通知》中的第三条明确规定:‘程序不合法、补偿不到位、被拆迁人居住条件未得到保障以及未制定应急预案的,一律不得实施强制拆迁。’,拆迁户不签协议,强拆他们的房子不符合程序,就是违法。”

“这么说我们拿那些刁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宁总,允许我再纠正一句,‘刁民’和‘钉子户’都是侮辱性称呼,尤其是前者,被封建时代的官员用来称呼难对付的民众。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拆迁纠纷属于人民群众内部矛盾,不同意拆迁并不是反动行为,该调解的调解,该谈判的谈判,尽情少搞对立情绪嘛。”

帅宁听他一味偏袒钉子户,像干吃辣椒燥辣难耐,忍不住冷笑:“卢书记,照您的意思,我们开发商就该无条件满足拆迁户的过分要求,把生意当做慈善活动,大出血也无所谓了?”

这男人真不地道,尽想着讨好百姓搏官声,把商家当肥猪羔羊屠宰。

她持恶度人,卢平并不在意,蔼然回应:“我做为政府代表,绝对坚持中立。拆迁户不答应拆迁在法律上讲站得住脚,冠宇地产不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也没有任何错。”

“那么这个问题就无解了?”

搞了半天还是和稀泥,这些当官的什么时候能改掉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明白性急坏事,她连忙靠抽烟压制情绪。

卢平笑了笑,将烟灰缸挪到她跟前,用心平气和衬托她的烦躁。

“宁总,刚才您建议政府借鉴国外的拆迁法令,我也想向您推荐一些国外拆迁事件中的经典案例。美国西雅图有位80岁的老奶奶由于留恋自己的老房子,拒绝开放商支付的高额赔偿金。开发商最终妥协,修改了设计方案,在大楼框架里挖出一块镂空,镶住了老太太的房子。那房子现在成了西雅图的地标,迪士尼还以此为原型拍摄了一部电影。”

帅宁在西雅图呆过,曾去实地观光,点点头:“我知道,《飞屋环游记》嘛,上中学那会儿看过。”

她听懂了对方的意思,怒气下跌,抖抖烟灰重振笑容。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也改变方案,绕开那三家拆迁户?”

卢平笑着长舒一口气,似在感叹什么,继续真诚沟通:“您很聪明,是位优秀的商人,很会用合理手段谋求利益最大化。但这事拖下去弊大于利,希望您保持大局观,适当让步吧。”

他看破帅宁坐山观虎斗的伎俩,提出婉转交涉。

帅宁心目中的攻坚战是对付皮发达一伙,莲叶村的拆迁她已掌握胜局,让些小利买他个面子也无妨。那三家钉子户妄想坐地起价,知道被舍弃在村拆迁计划外大概会拱手投降。退一万步想,就算他们始终顽抗也不会对原方案有太大影响,这点超支项目还是可以承受的。

盘算已定,她以勉强的口吻答复:“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当然听从领导指挥呗。”

卢平哄劝:“您别误会,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代表县委县政府,没有强制性。”

她笑对他的绿茶表演,举杯敬酒。

“卢书记,我们先来干一杯。”

“好。”

卢平欣然与之碰杯,痛快地喝光杯子里的酒。

帅宁为他斟酒,趁便引出话题。

“卢书记,我在莲花乡真是三步一踉跄,五步一跟头啊,上次提过的皮发达,那大怪就不说了,还有很多小怪,也难缠得要命。说他们穷凶极恶吧,还谈不上,可小偷小摸,小打小闹也有够烦的。在工地偷东西,硬找施工队收保护费,要买路钱,还有什么治安管理费,环境治理费。我整天听人汇报,头都大了。古话说‘盗亦有道’,这帮人毫无底线,根本是不入流的杂碎。要搁古代,我就以暴制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生意人当然得遵纪守法。可光我们守法,人家不守啊,走法律途径不管是金钱成本还是时间成本都太高昂,实在难死我了。”

卢平清楚她的套路,先打马虎眼:“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宁总吗?”

帅宁苦笑:“您可别给我戴高帽子,集团的董事和我爸都盯着我呢,因为那些村霸碍事,工程进度缓慢,特别是皮发达,一直在背后怂恿白莲村的村民跟我们作对,莲花乡的公路建设就差他们那段迟迟不能竣工。我这儿天天压力山大,今天来拜访您,就指望您给我出出招。”

卢平沉思片刻,说:“要我提建议,我还是希望贵公司能依法办事,不过……”

到底能问出些干货了,帅宁竖起耳朵:“不过什么?”

滑头的男人暧昧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您久居国外,对中国历史了解得多吗?”

帅宁知道要他们这种人说直话等于逼他们去死,能引经据典暗示已是破例,忙说:“读过几本科普版的简史,知道点皮毛。”

“您知道建文帝和靖难之役吗?”

“知道,就是建文帝他四叔朱棣起兵造反,把他赶下台了。”

“史称建文帝仁明孝友,座下大臣铁弦、黄子澄、方孝孺都称得上忠孝节义,可明君贤臣却斗不过叛贼,这是为什么呢?”

帅宁的历史知识能达到国内高中生水平,足够回答这问题。

“因为他们迂腐呗,那建文帝本可以趁着给朱元璋办丧事,把那些进京奔丧的藩王一网打尽,却胆小怕事把他们赶回去了。后来朱棣造反,他又下令让平叛军队不许伤害朱棣,免得背上杀叔罪名。至于方孝孺黄子澄这些人更是死抱着仁义礼教,不管权谋兵法,典型的书生误国。”

“所以啊,单看品行建文帝和他倚重的大臣都是好人,可好人只凭道德斗不过坏人,道德只能感化人心,而人心太复杂,能坏到对道德免疫。对付坏人要比他们更懂得用坏招,有句名言叫‘能人坐着天使与魔鬼并驾的马车。’,好人成功光正直不够,有时还得学会‘诡诈’。”

帅宁凝神静听,慢慢摸索到了他开放的尺度。

“您的意思是‘道亦有盗’?”

她沾水在桌面写下这四个字,欢喜如春日涌泉。

“谢谢您卢书记,这下我心里有谱了。”

卢平神色懵然:“您又误会了吧,我在跟您探讨历史,没别的意思啊。”

他手脚总这么干净,此时叫帅宁又恨又爱,真想在今晚强行推倒,腮边渐渐堆积出坏笑。

“是,您学识渊博,听您讲历史,让人受益匪浅。”

“哈哈,喝了点酒就信口开河了,您别见怪。”

“开玩笑吧,您酒量这么小?”

“以前说过呀,我酒精过敏,来之前吃了片抗过敏的药,不然都不敢喝的。”

卢平不提帅宁都忘了这茬,看他一本正经说瞎话,恨不得拧他的脸,捏紧手指才能忍住。

“卢书记这么给我面子,我太感动了,这两瓶酒一定不能浪费,来,我先干为敬。”

她豪爽地干杯,谁知卢平竟泰然地耍起无赖。

“我不能跟您比酒量,就随意啦。”

嘴唇贴住杯沿抿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未见一丝羞色,身体力行地为帅宁演示了“诡诈”范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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