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助理, 他们要拿艾滋针扎我！”

祝奇伟指着矮个子, 浑身颤抖，不仅仅由于愤怒。这伙胆大包天的坏蛋敢在选举现场行凶, 他真低估了他们的险恶。

崔明智庆幸老板下达了正确指示，命身旁保安去捡落在地上的注射器。

没等人走近，矮个子狠命踩碎针管, 几个保安跑过去抢, 与流氓起了冲突。两派人中也有原先称兄道弟的，现在各为其主，势不两立。

见破针管被夺走, 矮个子挣扎呼喊：“那就是鸡血，你们再化验也验不出个名堂！”

崔明智大骂：“你拿鸡血扎人就不犯法啦？那我拿猪血扎你行吗？”

矮个子嬉笑狡辩：“我看他今天参加选举，想给他打针鸡血提提神。”

崔明智不想废话，吩咐保安把他们统统带走。

他自认已熟知流氓们的无耻特性, 后者立刻升级技能，为他增长见识。

只见以矮个子为首的村匪们整齐划一倒地，蛆虫似的扭动身体, 或呻、吟或惨叫：“哎哟喂！打人啦！疼死我啦！救命啊！”

大型碰瓷场景惊呆崔明智，被他们缠上选举就难以进行了。

他束手无方, 手下那些保安却是能人辈出，一个年岁稍长的带头惨呼, 也俯身栽倒，进入与流氓相同的状态。

其余人紧随效仿，几十人瘫成一片, 抽搐哭喊，好像爆发了传染性癫痫。

原来保安们接受招安前大多混迹流氓团伙，对其套路如数家珍，临场运用不落下风。

这是戏精的较量，下限的比拼，谁能突破自我抛尽廉耻就能为己方赢得胜利。

崔明智和其余观者哭笑不得，原本紧张的对峙演化成闹剧，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正用手机拍摄，附近再起喧哗：“乡政府的人来啦！”

人群自动让出道，乡党委书记牛宝河和乡长、副乡长、派出所所长吕桥等乡官簇拥着一位身着黑大衣的青年现身，崔明智恭候已久，喜滋滋迎上去。

“崔助理，这是怎么回事啊？”

卢平起初被眼前的异像所惊，以为发生了大规模殴斗，少时发现那些“伤者”的反应都有很大夸张成分，听崔明智做了简要说明，心里憋着笑，板起脸厉声呵斥：“他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太不像话了！”

命令吕桥带人将流氓们抓起来带回派出所。

牛宝河忙指挥保安维护现场秩序，登上临时搭建的讲台用高音喇叭震住村民。

“各位乡亲们请安静，今天我们有幸迎来了我们敬爱的卢平书记，他是特地来观看白莲村村委会换届选举的。大家都知道卢书记平时工作繁多，为我们鹊州县的发展日夜操劳，今天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临村选举现场，足见对我们白莲村本次换届选举的重视。下面请大家热烈欢迎卢书记为我们做现场指示。”

卢平来之前未跟乡政府打招呼，陡然登门牛宝河等乡干部甚感恐慌，各自揣摩着县令微服私访的目的。

他不想马上打草惊蛇，登台时只讲了些套话，大意是农村基层民主是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建设和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内容，做到“四个民主、两个公开”才能有效地保证人民群众直接参加国家和社会事务的管理。希望村民们认真严肃地对待，遵守选举规则，切实保护自身利益……

县委书记亲自坐镇，人群中潜伏的不法分子畏缩敛迹，选举大会有序快捷地召开。

工作人员向村民分发选票，各人在上面匿名填写自己拥护的村委会各职候选人，然后排队投入票箱。

半小时后几个票箱被归拢到主席台前，下面将进入唱票和计票环节。

祝奇伟见台下的崔明智向他连使眼色，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冲卢平高喊：“卢书记，我有情况汇报！”

人们的惊奇清空会场杂音，卢平未曾犹豫，和蔼地请他发言。

祝奇伟走到讲台中央，拿起喇叭振声揭发：“据我所知，有人在本次选举中存在贿选买票行为。一些被收买的选民为了能在事后证明自己给这个行贿者投过票，故意写错此人的名字做为记号。按规定，凡有错别字的选票都应做为废票处理，我请求在唱票计票前清查选票，有错字别字的票当场作废。”

他戳穿皮千里一党的阴谋，台下立即出现反对声。

“村里多数是文盲，写个错别字咋的啦？你有文化也不能歧视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啊！”

附和者还不少，大伙儿都知道他们是皮家的拥趸，仇家和耿直人士愤而指责，瞬间形成火爆骂战。

干部们生怕在领导跟前丢脸，争着用喇叭镇压。

崔明智见卢平对牛宝河说了几句话，老牛点头不迭，跑去抢过乡长手里的喇叭，撕扯喉咙大嚷：“卢书记说啦，让清理选票，看看有多少不符合规范！”

泼皮们闻之想涌上来作乱，被保安队阻拦。牛宝河指着最嚣张的一撮警告：“卢书记还说啦，凡在选举会上闹事的，一律按扰乱治安罪论处，当场押往县里拘留！”

村霸们不信邪，还试图找卢平争辩。

崔明智担心他的安全，命保安重点保护，悄悄埋怨这县令此番托大，没长三头六臂竟敢支身入匪窝。

乡官们也恐卢平出事，忙劝他暂避。卢平稳坐不动，没过几分钟，广场边警笛嘶鸣，两辆警车驶到场边，几个体格威猛的警员手持警棍切入人群，按住带头闹事的村民。

吃过那么多外人的经验包，卢平怎可能轻敌？今早从县公安局抽调了几个得力干将，出动两辆警车。警力先在乡政府待命，刚才收到他短信通知，火速赶来防暴。

声效、景象有力震慑了暴民，滋事头目被抓离，会场安静下来，上千双眼睛密切注视台上，冷空气也被人们的紧张感烤热了。

乡长亲自带领两名工作人员开箱验票，共清理出366张违反规范的选票，其中221张有别字错字，大部分集中在皮千里的名字上，另外145张悍然写着选民的名字，更严重违反选举规定。

卢平和干部们简短商议，公布处理结果，剥夺那145个违规选民本次的选举资格，其余人重新投票，若再出现错别字，一律算废票处理。

他还特别补充讲话：“乡亲们，我再强调一遍，本次选举关乎你们的切身利益，希望你们把票投给真正能为村子办好事办实事的人，不要为蝇头小利浪费选票，这么做对你们有害无益。”

投票重新开始，第二轮验票作废了37张选票，剩下的由选举委员会成员唱票计票，两名乡官在一旁监督。

黑板上候选人的名字下开始出现一个个正字，各位当事人目不转睛，屏息凝神，巴望拥护方名下那些正字的“繁殖”速度能赶超昆虫。

计票结束，祝奇伟得票559票位列第一，以13票的优势险胜皮千里，当选为白莲村新一届村长。

他和他的支持者们蹦跳欢呼，崔明智也忘记站麻的双腿用力鼓掌，不觉看向台上的卢平。今天若非他前来压阵，还真摆不平皮家人。

选举结束前，牛宝河再请卢平讲话。他和莲花乡的乡村干部们长期受村霸流氓压制，难得县委书记大驾亲临，还亲眼目睹了刁民为祸的场面，自然要借他的势头压一压暴徒们的气焰。

卢平正有此意，再发言还是先来一段符合身份的场面话。

“中央一直强调，三农工作始终是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做好农村工作，关键在农村基层党组织。与当前农村改革发展面临的新形势新任务相比，农村基层党建仍然是整个党建工作中的薄弱环节。在新的矛盾和问题面前，农村基层党建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只能改进提高、不能停滞不前。这事关党的执政基础，事关群众切身利益，事关协调推进“四个全面”大局。希望在场的各位干部从巩固我们党在农村基层执政基础的高度来认识这次换届的重要意义。充分认识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切实把握建设的着力点和关键点；正确处理农村工作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共、产、党员要充分发挥先锋模范作用，正确行驶自己的职权和履行自身义务，全面提升党组织凝聚、服务群众的能力，全面从严治党，切实巩固党在农村的执政基础。发展壮大农村，美化优化农村，实现新时代乡村的全面振兴。”

打完官腔，他锋芒毕露，腔调也渐渐激昂：“近年来，一些农村的村霸、恶霸、社会闲散人员在村委会换届中花钱买选票，利用宗族势力，横行乡里，使得群众们怨声载道。究其原因一是法律不完善，二是制度不健全，三是政策有缺失。希望各位今后将打击村霸放在工作中的重要位置，不仅要打击村霸，更要坚决打掉他们的保护伞。党中央、国、务、院已联合发布了《关于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通知》，要求中、共各级党委和政府将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作为一项重大政治任务来完成，并新修订了《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专门增加对利用宗族或者黑恶势力等欺压群众，或者纵容涉黑涉恶活动、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行为的处分规定，为监督、执纪、问责提供了法规依据。

凡是采取暴力、威胁等手段把持基层政权、横行乡里或利用家族、宗族势力欺压残害老百姓的；操控基层选举，有霸票、拉票、贿票行为的；在农村集市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破坏农村治安秩序、侵占集体资源的；非法侵占竞投标农村工程的，阻扰其他正规公司投标的；串联各地不法人员，组织各村无业闲散人员欺负老百姓的都属于村霸，都已被公安部门列为打击对象。

以后乡亲们要有意识地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抓住国家大力打击农村违法乱纪犯罪行为的时机，不要放过任何犯罪人员。

目前上级公安机关正在鹊州县全境乡镇设立办事点，不久之后也会进驻莲花乡。乡亲们如果发现黑恶势力犯罪活动，可前往匿名举报，会有人来核实排查。

在此我敢向大伙儿保证，今后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村霸这个词将逐渐从字典里消失，因为国家保障农民基本利益，促进农村和谐稳定的决心非常坚决，希望群众们树立信心，协助政府打击村霸，为建立幸福美满的生活战斗。”

没文化和有文化的都能听出后半截才是他讲话的重点。多年来村霸横行在白莲村造成深重灾难，县委书记的声明让饱受迫害欺压的村民相信政府这回确实要动真格了，如同迎来二次解放，一时间扬眉吐气，欢声雷动。那些仗势欺人的则面皮紧绷，噤若寒蝉，做为反动势力他们的演出即将终了。

会后祝奇伟欣喜地与崔明智握手拥抱，感谢他和帅宁的大力支持。

崔明智指着计票黑板勉励他：“祝老师，这次你赢得很艰难啊，大宗族的势力不是一两天能削弱的，未来三年的任期内你可得多努力，用政绩巩固乡亲们对你的支持。”

任何胜利都是暂时，竞争则为永恒，这条准则同样适用于他。

莲花乡捷报频传，阻碍项目的绊脚石基本铲除，景区收益稳步上升，花果岭项目的成功令业界瞩目，被誉为“新农旅之光”。

崔明智作为亲身参与其中的工作者与有荣焉，又打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

“宁总，我听说榆林黄河古村和金华稻米小镇那两个项目被当地的村霸整惨了，各自换了好几个项目经理，找了不少关系，花了好多冤枉钱，工程还是断断续续，到现在三分之一的进度都没完成。”

帅宁正闭目养神，脸上的面膜随着讲话起起伏伏。

“早料到会这样，越是大地方情况越复杂，那两处的村霸也比皮发达之流势力大多了，背后还有厉害的保护伞，是真正的水泊梁山。当初姑父拿花果岭敷衍我，其实正中我下怀，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我们看他笑话了。”

她计划在年终大会上拉踩万洪波，狠狠灭一灭他的威风。

年底公司各项事多，崔明智忙前忙后，连续一周天天加班到半夜两三点，每餐吃饭时间都必须压缩至10分钟之内。偶得喘息查看手机信息，先找叶茹薇的，可惜总是失望。

她现在很少主动联系他，而他越是爱恋越是怕她，搭个话都得斟酌再三。电话打过去，她的态度也是亲近但不亲热，让他怀疑他们的爱情已寿终正寝。

周五这天晚上他下了个早班，在地铁上刷朋友圈，看到消失许久的叶茹薇刚发了一则消息。

“爸爸没事了，可以松口气了。”

瞧字面意思，叶父的病情似乎出现反复。

他对此高度重视，下车便去电问候。

“爸爸上周感冒了，硬撑着没去医院，都拖到病情加重起不来床了。妈妈这才通知我，我们送他去省医院住了几天，昨天已经出院了。目前一切正常，你不用担心。”

她客气又坚强，将崔明智的言路堵死大半，他只好没话找话：“那你这周没上班吗？”

这话一问死得更快。

叶茹薇的语气转为匆忙：“我请了假，今天已经回工地了，事情很多现在还没下班，就不跟你长聊了，先这样吧，再见。”

崔明智遭受暴击，精神灰不溜秋，回家便蒙头大睡。

过了几天，他在午饭时接到米小林电话。

这小伙子上次陪同武军长探访黑店，被认定为立功人员受到10000元嘉奖。奖金是崔明智负责发放的，那几天二人愉快地聊了两次，过后各忙各的没再联系。

崔明智觉得这小孩儿能力不错，还是个办实事的，不爱来巴结攀附那套虚招，建议帅宁以后将他调来总部。帅宁前些天刚说到明年的人事调动，他又顺口提了一嘴，此刻见他来电正想问问他的想法。

谁知米小林顾不得寒暄，急迫道：“崔哥，西城领地出事了。昨天二期三栋7楼一户的阳台预制板断裂坍塌，接连砸穿下面四层楼的阳台预制板，起码损失了200多万。”

崔明智在冰水里浸了一下，忙问：“有人员伤亡吗？”

“没有，上面的人闪得快，都没受伤。”

听到不幸中的万幸，他心窝回暖，按规定工地出现安全事故，应立即上报当地建筑安全管理部门，然而米小林带来的密报却是现任项目经理施文东下令封锁消息，也没进行事故鉴定，今天让工人们照常开工。

这是严重违规，崔明智首先起疑，西城领地的技术总监是叶茹薇，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不向帅宁汇报。

“小林，对这起事故叶茹薇是怎么说的？”

米小林道出更惊人的信息：“薇薇姐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听说请假了。”

崔明智估计叶父又病了，挂线后先向老板报讯。帅宁让他立即订机票，跟她去鹊州看现场。他在去机场的路上联系叶茹薇，她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可能断电了。

薇薇是工地负责人，频繁请假易受指摘，不在岗期间又偏巧发生安全事故，宁总若是知晓定会怪罪。

他效忠老板，但遇上与叶茹薇沾边的事屁股必然是歪的，在飞机上替她向帅宁解释：“宁总，薇薇的父亲最近生病了，她不得已请了长假，事故发生时不在工地。”

帅宁脸色晦暗，声气也阴沉：“别急着说情，我会看着办的。”

她的失望多过恼怒，虽说忠孝难两全，但叶茹薇一遇家事就完全抛开公务的做法已偏离职场准则。同为职业女性，她对她的期望高于旁人，还打算当做肱骨重臣来培养，结果竟这般不争气。

“下了飞机马上通知她去工地。”

崔明智怙惙道：“我刚才打过电话，她手机关机，可能在充电。”

“再过一小时总该开机了吧。”

帅宁甩他一记眼刀，为了警告他勿再乱求情，释放出更多严厉。

“待会儿还联系不上就让齐云派人去她家捎信，今天之内必须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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