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房间内,我迫不及待正准备问师父的时候,听到耳鼓内传来他的长吁短叹声。
“师父,你怎么了?”我惊讶的问道。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胡宫山轻声吟诵着北宋贺铸的那首著名的悼亡词,声音伤感而悲凉。
尺子也很喜欢这首《鹧鸪天》,其与苏轼的那首《江城子》合称宋词中悼亡词“双壁”,历来受后世文人墨客的推崇。
相传贺铸身高七尺,长相却奇丑,面色青黑如铁,人称“贺鬼头”。其为人豪爽侠气,不媚权贵,因此终生怀才不遇,生活拮据。妻子赵氏是北宋宗室家千金小姐,下嫁贺铸后,对他关心体贴,勤俭持家,夫妻伉俪情深。然而赵氏却不幸早逝,贺铸独居旧宅,亡妻眠于新坟。夜雨敲窗,孤灯摇曳,面对空床,回想起娇妻夜半挑灯补衣时的模样,诗人写下了这首催人泪下的悼亡词,令人无不黯然神伤。
“唉……”胡宫山长叹道:“山妹,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家苏轼不过‘十年生死两茫茫’,而你我却为了一句戏言,两百多年避而不见,如今先我而去,‘头白鸳鸯失伴飞’,此情怎不令人肠断天涯……”
“师父,山叟原来是你老婆啊……”我愕然间脱口而出。
“胡说!”胡宫山呵斥道:“山妹乃冰清玉洁,待嫁闺中,若不是为师当年错怪于她,也不至于一怒之下遁隐鸡足山,发誓永不相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茫然’,唉……”
“不知当年师父因何事错怪了她?”我同情的问着。
胡宫山长叹了一声:“为师怀疑她与王爷有奸情。”
“吴三桂?”我惊讶道。
胡宫山沉默不语。
“师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她与吴三桂有奸情,又怎会孤身一人隐居山林两百多年呢?”我毫不客气的指出。
胡宫山仍旧是沉默不语。
“唉,”我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于是打岔道:“师父,山妹的容貌比之陈圆圆如何?”
“不及,”胡宫山总算开口说话了,“你也知道平西王妃邢沅?”
“嗯,秦淮八艳的陈圆圆色艺双绝,观者为之魂断,难怪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呢,”我停顿了下,接着说:“她还没死,化名‘秋波老妪’,三百年后,又喜欢上了一位青年才俊。”
“哦,”胡宫山惊讶道:“是谁?”
“古树云平。”
“是个小白脸么?”胡宫山好奇的问。
“不是,此人有点黑,但文采极高,连香港的金庸先生都倍加推崇呢。不过,两人当年也已经携手去蓝月亮谷虚空了。”我解释说。
是夜,无眠。
我走出了小客栈,星斗满天,夜色深沉。
双手轻轻的解下尸蛛,对其说道:“去饮露水吧,偌大的鸡足山,明天就靠你来找寻那三颗妖丹了。”
“咕噜噜……”尸蛛欢快的叫着,月光下,绿光倏的一闪,直奔草丛而去。
“师父,客栈老板说‘山叟’在光绪年间就已仙逝,距今已有百余年,她的魂魄是去了虚空,还是仍留在鸡足山呢?有些魂魄由于生前怨力特别大,心愿未了,因此始终徘徊不去。就像是那些远征军将士的亡灵,至今已快七十年了,可是依然游荡在缅北的热带雨林里,并未散去。盖因背井离乡战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心中思念家中亲人,故而怨力极大。”我怅然道。
“是啊,山妹此生怨气难消,兴许她的魂魄始终滞留在鸡足山,等待着有朝一日,师父前去向其忏悔认错的那一天。如今,老夫来了,可却只是一残魂而已。”胡宫山难过的说。
次日清晨,我带着尸蛛和老黄皮子,按照店家的指引,避开大道绕过了收费站,专拣荒僻小路直奔鸡足山后山。
鸡足山方圆百里,因其山势“前列三峰,后拖一岭,俨然鸡足”而得名。梵书则为“耆阇崛山”,相传山中多灵鹫,翼展丈许,为佛国神鸟。每年春夏之际,齐聚迦叶尊者入定的华首门,所以亦称为“第一灵鹫鸡足山”。
自唐以来,这里梵刹林立,静室遍布,僧尼达数千人之多。
我沿着当年迦叶尊者入鸡足山守衣入定的路线,直插象王峰,那里为数万亩森林所覆盖,山洞石窟众多。据店家介绍,传说中的“山叟”就是在那一带的石窟中带发修行,毕竟年代久远,也没有任何遗迹流传下来,因此具体位置无人说得清楚。
我放出了老黄皮子,这家伙最近好像长胖了,死沉死沉的。
自古鸡足山多蛇,但却从不伤人,据说昔日迦叶尊者曾将此山之蛇皈依了佛门,所以不为害,当地人称其“慈心蛇”。
目光远眺,山势高耸,古朴苍凉,如同一位入定永恒寂静的觉悟者,趺坐于蓝天之下。时值深秋,满山覆盖着红黄两色的树叶,就如同为其披上了一件无边的袈裟,令人顿生膜拜敬畏之心。
山顶上站立着一位修行者,目光凝视着远方,神态庄重而威严。
“请问师父,您可知有位名叫‘山叟’的隐士么?”我上前施礼询问道。
“不知。”那人冷淡的回答。
我道谢后,继续朝密林深处而去,“山叟”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隐士,后世的修行者难免会不知道。
“唗!哪儿来的小妖,看打……”身后突然传来呵斥声。
我转身望去,只见方才的那位修行者双目圆瞪,手中高举着木杖正欲棒击老黄皮子。
老黄皮子也不甘示弱,遂掉转屁股,尾巴猛然撩起对准了修行者……
“‘黄二爷’,不得无理!”我赶紧大声喊道。
可是已经晚了,“噗”的一声闷响,黄色的烟雾瞬间喷射而出,笼罩住了那位修行者,那人身子晃了晃,然后缓缓的倒下了。
坏了,原本进山是来寻人的,结果先放倒了一位修行者。
“黄二爷,快跑!”我赶紧招呼老黄皮子,然后扭头冲向了密林,一路上忍不住的大笑不已。
“呵呵呵……”胡宫山也忍俊不已,“修行者应以慈悲为怀,怜恤众生,竟然无理由的对一小动物痛下杀手,结果自取其辱。”
“师父,当今的修行者良莠不齐,早已不像古时候的人那么虔诚了。”我说。
进入密林深处,崖壁溪水旁,稀稀落落的可见一些修行者简陋的土屋木棚。
“尸蛛,你若是感应到了妖丹,就自行引路便是。”我低头吩咐说。
跨过一条小溪,前面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灌木荆棘丛生,只有老黄皮子兴致勃勃的穿梭其间,如履平地般。
“咕噜噜……”尸蛛突然间发出一声鸣叫,然后绿光一闪,“噌”的窜了出去,直奔前方的崖壁。
我赶紧追了上去,转过一株高大的长毛松,崖壁下座落着一间简陋的土屋。木扉扎成的门窗,屋前坐着一位修行者,身着黄色僧衣,头顶黑色披风,正在闭目禅定。
尸蛛以蛛丝悬于松树下,八只眼睛同时眨动,示意就是这里。
我心中一股热流涌上,快步上前拱手施礼,口中恭敬说道:“请问师父,有位名叫‘山叟’的隐士曾经在这里修行过,您可知道?”
修行者恍若不闻,依旧是闭目冥想。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他,迟疑着说道:“师父,您不是睡着了吧?”
修行者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目精光四射,眼神儿冷若冰霜,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师父,我向您打听一个人,她叫‘山叟’。”我小心翼翼的问着。
“找我什么事儿?”修行者哼了声。
“什么,你是‘山叟’?”我愕然道。
“我就是山叟。”修行者的目光依旧是冷冰冰的。
我迟疑的望着他,脑中飞速的整理下思路,尸蛛感应到了妖丹的存在,这是不会错的。此人与妖丹近在咫尺,又自称“山叟”,肯定是与当年的“山妹”有关。
“这位师父,我要找的‘山叟’是女的。”我脸上泛起了微笑。
“男女又有何分别?”修行者答道。
“当然有分别,女人可以生孩子,男人就不行,这是最明显的区别。男女、公母、雄雌,世间万物莫不如此。”我辩解道。
“生与不生有何分别?”
“自然不一样啦,生才能使物种得以生命的延续,不生则物种灭绝死亡。”我说。
“生命与死亡又有何分别?”
“这个嘛,”我心想这修行者是禅机莫测高深呢,还是已经修魔怔了,“女‘山叟’乃是三百年前清康熙时的隐士,于光绪年间仙逝,而‘男山叟’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打瞌睡,这就是分别。”
“三百年前与现在又有何分别?”修行者好像不腻歪似的继续说道。
“师父,你有完没完了?”我实在忍不住,几乎大声吼起来。
“有完与没完又有何分别?”修行者还在说。
“没有分别。”我气呼呼的甩了句。
“这就对了……”修行者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