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闻言似乎感到有些惊讶,态度也明显的和善起来了:“贫道浮云,是冲虚散人的关门弟子。”
“在下鲁班尺,专程从滇西鸡足山前来拜见冲虚散人。”我诚恳的说道。
此刻听到殿外吵吵嚷嚷的,其中似乎还夹杂有红二的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已经多年闭门谢客,观中只有贫道每日送饭,其他人则一律不见。”浮云道长歉意的摇了摇头。
“哦,原来是这样,”我目光望着他,抓紧时间说道:“道长,可否代在下向你师父打听一个人,清嘉庆年间冲虚古观的无残道长……”
浮云道长的眼神儿里,似乎有种莫名的焦虑倏的一闪而过,随即瞬间又恢复了常态。虽然这变化极其细微,却还是没能逃出尺子敏锐的目光。
“如今师父的记忆力已大不如从前,贫道可以帮你问一下,但他老人家不一定能记得起来如此久远的事儿。鲁施主,贫道先行告退,请您明日再来酥醪观听信儿。”说罢,浮云道长拎着食盒转身离去。
我拱拱手,表达谢意,然后也迈步走出了殿门。
抬眼望去,大殿外的小广场上,红二头扎黑色披风席地而坐,如老僧禅定。面前站着五六个本地的男女村民,正指手画脚的数落着他……
“出了什么事儿?”我走上前去,分开众人问道。
一老者打量下我,似乎感觉值得信赖,于是便述说起冲突的起因,我大致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们是山中的村民,每年都会来酥醪观找冲虚散人要一次符箓来治病。入观后未见其他道士,于是便向红二打听。
“我们是来找冲虚散人治病的。”他们说。
“治与不治有何分别?”红二说。
这些人闻言都怒了,七嘴八舌的数落起红二。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有位妇女气呼呼的指责他。
“说人话与不说人话又有何分别?”红二面不改色。
村民们见他如此说话,于是更加的愤怒了,有俩年轻人撸胳膊挽袖的准备揍他了。
哪知红二往地上一坐,闭目禅定,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微微一笑,清了清喉咙,然后问道:“老先生方才说要找的是‘冲虚散人’么?”
“没错啊。”老者点点头。
“每年都要找一次?”我再问。
“是啊。”老者疑惑的目光。
“那么是亲眼见到过‘冲虚散人’本人喽?”我追问道。
“当然见着了。”老者狐疑的望着我。
“他相貌如何?”我进一步加以核实。
“这位老道姑挺慈祥的……”老者回忆说。
“什么!冲虚散人是女的?”我大吃一惊。
此刻,我心里不淡定了,原本怀疑年事已高,终年闭门谢客的冲虚散人,极有可能与当年的无残道长(赖卜)是同一个人。想不到,这位冲虚散人竟然是一位道姑。
“哦,”我尴尬的笑了笑,随后不解的问老者,“老先生,不知何人生病,为啥每年都要来求一次符呢?”
老者见我相貌端正,举止谈吐文雅,与地上的那个“黑披风”截然不同,于是便讲述了家中老伴儿生病的情况。
老者姓赖,家居此去东北七里的山猪坳。数年前,老伴儿得了一种怪病,每年的暮秋时节都会犯病,广州城里的三甲医院都跑遍了也医不好。最后无奈,这才来到了酥醪观求符,将符化成灰喝下去以后,可保当年不犯病。但第二年仍需再来求一张符,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大约近十年。
“唉,整个罗浮山中,唯有冲虚散人的符箓灵验,但她年岁已高,万一哪天不在了,老伴儿的病也就没指望了。”老赖叹息道。
“你可以一次多要几张符呀。”我说。
赖老伯摇摇头:“冲虚道姑说她写的符超过半年以后,灵力会逐渐的散去,最后完全失效。”
“赖老先生,可否说说你老伴儿的病情?”我问道。
“这……”赖老伯脸一红,面现尴尬之色,嘴里支支吾吾。
“不要紧,我就是医生,来自滇西鸡足山。”我安慰他说。
“你真的是医生?”赖老伯疑惑的望着我。
“不错,我的授业恩师乃是云南第一名医。”我自豪的说道。
经我这么一吹嘘,赖老伯的神色为之一变,似乎又充满了希望,“有病乱投医”,人之常情。
“十年前,也是深秋的时候,家中翻修百年老宅。在门廊柱子的下面发现有个洞穴,挖开一看,里头竟然躲藏着两条一米多长的青蛇。我一阵锄头乱砸,结果只打死了一条,另外一条跑了,当晚就高兴的剥皮宰杀好了下酒。那天深夜,我睡得正熟,老伴儿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身子就跑了出去……”赖老伯叹息不已。
我静静的听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红二睁开眼睛,竖起了耳朵在偷听。
“从这儿以后,每年秋末冬初,她都会犯病,什么也不穿就往外跑,而且……”赖老伯吞吞吐吐的。
“而且什么?”我刨根究底的问道。
“她只要是碰见男人就上去抱,还动手解人家的裤带,简直丢尽了家人的脸面。”赖老伯直摇头。
“医院怎么说?”我接着问。
“各种化验检查都做了,中药西药也吃了不少,季节一到,还是照样犯病。”
“冲虚道姑说什么了?”我再问。
“邪灵附身。”赖老伯苦笑了一下。
“嗯,我明白了,其实这病是完全可以治愈的。”我点点头。
“你说能彻底治好?”赖老伯仿佛不信。
“是的。”我回答。
“每年不会再犯么?”赖老伯半信半疑。
“不会。”我语气肯定。
“啊……”赖老伯终于长嘘了一口气,嘴里赶紧说道:“医生,就请您给医治吧。”
“不是我,”我微微一笑,手一指地上趺坐着的红二,“是他。”
赖老伯闻言顿时瞠目结舌。
此刻村民们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那位方才妇女轻轻的俯下身,柔声问道:“你,您是医生?”
“是与不是有何分别?”红二面无表情的答道。
“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啊……”有人失声顿悟道:“大家仔细回想一下,这位高人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暗藏哲理,字字透出无上禅机。”
赖老伯恍然大悟,忙说:“对对对,‘真人不露相’啊,咱们赶紧请这两位高人回村治病,好好的加以款待。”
众人皆开心不已,方才的烦恼尽去,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大殿门前,浮云道长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红二站起身来,目光望向我,犹豫地说道:“师叔……”
我哈哈一笑:“走吧,这次就看你的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和红二随同村民前往七里外的山猪坳,一个时辰不到,便走进了这座山林环绕,十分幽静的小村子。
赖家是这里的大户,祖屋格局大气,室内宽敞明亮,厨房内烟气袅袅,家里人已经开始备饭。
有人奉上当地的罗浮山甜茶,尝了尝,入口甘甜,生津止渴,别有一番韵味儿。
“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赖老伯咬文嚼字的说道,在远道而来的高人面前,应该尽量说得文绉绉一点。
“我是鲁班尺,这位叫红二。”我说。
“红二师父,方才在酥醪观多有冒犯,请勿见怪,”赖老伯开口道:“不知您对这怪病打算如何来医治呢?”
红二鼻子哼了下:“太上老君《感应篇》告诫,‘无故杀龟打蛇’,上天都不庇护。更何况是剥皮杀害一条柳仙,拆散人家美满因缘,这报应算是最轻的了。”
赖老伯面红耳赤:“红二师父,老赖知错了,请问何为‘柳仙’?”
“胡黄白柳灰,”我在一旁解释说:“就是动物修炼有成者,所谓‘柳仙’,就是蛇仙,特点是,唯修定力,不持戒律。”
“唉呀,十年前打死的那条青蛇是‘蛇仙’啊。”赖老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界之中,惟人最灵。有些灵性动物虽然也有法力,但是它们在修行尚未达到变化人形时,也有‘打盹’或者法力减弱之时,而此刻人们乘‘虚’而入或者误打误撞而侥幸将其捕获和杀害。但凡灵性动物极为注重恩德回报,伤害它们的罪过极大,而且它们的报复心也极强,有时甚至会追杀肇事者几代人呢。”我加重了语气。
赖老伯闻言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尘世间,天地山河大川并非人类所独有,应该允许动物生灵占有一席之地,大家和谐共存。”我郑重的告诫道。
赖老伯连连点头:“鲁先生教训的极是,以后家人会立下规矩,再也不许杀生,而且还要经常做些放生的善事。”
我这算是“点化”么?不管怎样,自己此刻的心里感到蛮舒服的,于是便开口说道:“放生的功德很大,岂不闻古人经验‘它要死时你救它,你要死时天救你’的说法么?有一句放生时念的咒语,请赖老先生务必记住,‘官不许取,民不许夺,山神水将保护它,嗡,敕令!’”
“多谢鲁先生指点。”赖老伯脸上阴霾尽去,露出了笑容。
“红二,现在可以医治病人了。”我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