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围场。
云生月今日之事暂时忙完,匆忙换了衣裳,洗漱后,便及时赶来见湛兮了。
湛兮见他来,并不多话,单刀直入地与云生月说了一通关于几十年前那位,破坏了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子长媳婚姻的,抢先诞下了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的那个丫鬟不对劲的情况。
大致描述了一番后,湛兮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依我观之,这丫鬟的异样,或许千鹤公子会感到熟悉?」
那当然熟悉啦,湛兮猜想,这玩意儿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洗脑、什么催眠,都是心理暗示方面的东西。
云生月却比湛兮要谨慎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在下未能见其本人,陈年之事,若仅仅只凭借三五道转述后的他人口述的话……在下亦无把握。」
但是湛兮不买账,直接挥了挥手,说道:「你我是什么关系?你跟我那么谨慎作甚?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既如此,那在下便斗胆说些自己的想法了。」
云生月说:「在下所习之术,乃是在继承师父的衣钵……」
谁?军师云中雀?!
湛兮无语凝噎了许久,最后只能感叹:「……你师父真是深藏不露。」
话虽这么说,但是湛兮真的很难将那位儒雅的军师,与这些东西联系起来。
「师父确实低调,」云生月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解释道,「我对于我们的师门,其实不太了解,但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基本的东西……」
湛兮说那是催眠术、洗脑术,但这玩意儿搁在云生月这里,它有自个儿的名字,它是正正经经的--
祝由术。
******
祝由之术存在已久,几可远溯上古。
后世子孙对祝由术的评价两极分化,有的说这是一种诞生在古代的科学种精神疗法,也有人觉得这是咒语画符骗人钱财毫无乱用的封建迷信。
「祝由术」是医术与巫术同源之物,主要还是用来医治心理不健全所致之症的。
早在前朝,祝由术的「巫」和「医」就开始分离了,到了如今的大雍朝,祝由术中的医术更是被纳入官方医学范畴,得到了王朝正面的力挺和肯定。
如今许多御医的家传背景,追溯到祖宗十八代那边,依然有「巫」和「祝由」的影子,或许就直接正正当当地表示他传承了祝由术一支的医术,又或者有些嚣张地还会说他就是那么牛逼,他巫医双担。
或许这不太符合后世子孙们对「科学」的界定,但大雍朝的老祖宗大概会说你个龟孙儿,你祖宗我管你个鸡儿,这玩意儿有用就行,有用作为你们祖宗的我们想认可就认可!
而云生月口中的「师门」,正是祝由术中,在努力保留和传承「巫术」这一条分流的存在。
「如小国舅所说,那丫鬟接触到不知来历的老嬷嬷,不过是定下婚事,到成婚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且不能朝夕相处,更不能将丫鬟关押于特定环境中,对方能令那丫鬟面目全非……确实有我门中术法之身影。」
湛兮哼哼了一下:「我就说嘛!然后有呢?你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只怕要叫小国舅失望了,」云生月摇了摇头,「在下恐怕帮不上太多。」
云生月解释道:「师门避世而居,每三十年才会派一些弟子下山游历,尽其所能襄助这路途中遇见的贩夫走卒……」
湛兮默默地听云生月说。
云生月脸上的羞愧越来越浓郁,说着说着,他头已经低下去了:「师父、师父他……唉!」
「他当初为掌门看重,定之为首徒,继承师门是早晚的事情,可师父他不爱山中的清贫与无聊,他五岁上山,十几岁的时候恰逢三十年一次下山的时机,借着这个机会,他借口要回家一趟,然后他……跑了……」
湛兮:「……」马德!不愧是你!云中雀!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回去过。」云生月补充道,「当然,他没对外说是自己要逃脱继承师门的重担,因为恰好他的未婚妻求见,言明心中已有意中人,求他成全,他便顺着这坡下了。」
所以,云中雀这厮当年跑路,根本不仅仅是因为要成全他未婚妻,主要还是为了躲避他的师门逮他回去继承门派是吧!?
羽曦犊+E
湛兮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有种五味陈杂已经不足以形容的复杂,他问:「你师父这么骚,你们师门没派人下山把他给逮回去?」
云生月说:「派倒是派了,但是都被大将军打跑了。」
「谁?」湛兮战略后仰,「你说你师门都被谁打跑了?」
「你爹。」云生月言简意赅。
湛兮倒吸一口凉气:「我阿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师父骗大将军说,这群人都是他为成全未婚妻出走之后,不明真相的未婚妻的家族,以为他当了『负心人』,令家族蒙羞,故而派来暗杀他泄愤的。」
湛兮:「……」他忽然觉得云中雀这未婚妻,真的是云中雀的一块万能砖头,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云中雀都那么说了,可怜兮兮的。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曹子爽曹大将军,当年还是意气风发的小将,那云中雀是他罩着的人,他哪里能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把云中雀抓走?
******
云生月说着说着,都恨不得把头给埋进胸口,他脑海中不自控地浮现出他师父那嘚瑟的模样儿--
「小鹤儿啊,你别瞧大将军如今威武霸气,那他那傻大个儿啊,年轻时候,我说啥他就信啥,可好骗了……」
「现在想起大师兄被打得鼻青脸肿,临走时还不甘心地叫嚣着让我有种永远别回师门的模样,我就想嘎嘎大笑,没别的原因,主要是看他们那一张张猪头脸,我实在憋不住哈哈哈哈哈……」
「他们被揍了三五次之后终于想起来要用『术』把大将军放倒,可惜了,刚预备好呢,瞳术都未能启用,大将军就问他们几个是眼皮子抽风了,还是眼睛进了风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哎呀……好久没回去了,秋天又到了啊……都不知道师门的枣树熟了没,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甜……」
******
湛兮现在是凌乱到满脸的「五谷杂粮」了,他痛苦面具地抹了一把脸,问:「我阿耶他知道真相吗?」
真的不怪他单纯可爱的老爹,实在是云中雀那厮,怕不是一只从小骚到大的公狐狸!搞人心态的手段那叫一个溜!
「应当是不知道的。」
「那你也别告诉他……」湛·大孝子·兮终于真正的「孝顺」了一回,努力挽救他爹岌岌可危的心态。
云生月点了点头,说道:「师父与师门最后一次的联系,是师公病危,他回去奔丧,顺便把我的名字给记录在了师门中,如今算起来,那似乎已经是近乎十年前的事情了。」
湛兮说:「我如今怀疑的是,当年你师父能逮着机会跑路,指不定你们师门,也有其他人效仿他,趁着每逢三十年下山的机会,跑了!」
云生月皱紧了眉头:「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在下曾听师父说,门中弟子多纯善,但也有心思诡异之辈……」
「小国舅,我马上回去修书一封寄予师父,请求他问问师门的情况。」
「如此,就拜托你了。」湛兮点了点头。
湛兮怀疑,背后之人哪怕不是与云氏师徒师出同门,恐怕也干系匪浅,否则不足以能如此熟练运用其门中「秘术」。
甚至,湛兮觉得那个上吊的老嬷嬷,不过是个被放弃的棋子,她学会的洗脑手段,是转了几手的也说不准。
******
杨镧果真在八天后拉回来了一头庞大无比的犀牛!
可惜了,这不是这货单独完成的狩猎,他是与樊月英的小队一块儿完成的。
故而计分的时候,只怕这分数也得一分为二,记录到两个小分队上去。
如此,杨镧与争达梅巴的分数,依然相差了些许。
湛兮仔细观察过这两人的身形,一致的宽肩厚背窄腰长腿长臂,也曾看过两人狩猎时的风采,都是经验丰富、武德充沛之人。
最后,湛兮的结论是,杨镧想要在擂台赛上将分数拉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真就他娘的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输在起跑在线,后面就很难拉扯回来了。
「你会后悔放走那只母老虎么?」湛兮问。
杨镧哼了一声,随手丢给湛兮一只雀鸟:「喏!这是我今天捡到的,送给你养着玩。」
「我才不会后悔这些事情,若是明知它腹中有孕,我还杀它,我哪怕赢了都过意不去。而且,我赢不了他又有什么要紧,不是还有『安北蛮牛』在嘛!」
一个是安北蛮牛,一个是播州土狗,你俩这是上辈子有仇?
湛兮捧着那只莫名乖巧的鸟儿,检查了一下,发现是翅膀受伤了。
不过不是人类的箭矢所伤,看着像是被猛禽给叨了,但它努力挣脱了。
「真是一只幸运的鸟儿,它是红腹山雀哦!」湛兮笑了笑,叫人去拿医药箱来,「这鸟儿换毛之后,会很漂亮……」
湛兮给鸟上药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杨镧:「你真的是捡的?」
杨镧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看这边,嘿嘿笑着,弯腰凑近湛兮的耳朵,小声哔哔:「真的是我捡到的……我从争达梅巴那只猎鹰的嘴里『捡』到的!」
湛兮:「……」你踏马怎么也骚起来了。
******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每个小队的猎物,从一开始的较少,到后来慢慢攀升,而后抵达了顶峰后,又开始慢慢回落了……
这便是已经猎得差不多的兆头。
基于大雍朝这些古人朴素无华的可持续发展观,将永明帝丢进来的外来大型猛兽清空得差不多,而周遭猎物摒弃幼、孕之后所剩无几,便是该停下来了。
「小舅舅,小舅舅!」二皇子鬼吼鬼叫地一路冲了进来。
湛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怎么了?是狩猎的分数排行出来了,还是今天就开始擂台赛了?」
「于菟,你别跑那么快……」太子也冲了进来。
「都不是!」二皇子同时否认了湛兮的猜测。
「那是什么事情?」
二皇子满头大汗,满脸兴奋:「今日阿耶又收到了皇都的来信,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
「大理寺查出来了!那个顶替了常山大长公主长孙的人,竟然是当年驸马行差踏错,和一露水姻缘的女子所生的儿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