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公主究竟死不死,其实对于湛兮这等吃瓜乐子人而言,真的毫无所谓,他可是一个连赌注都没下的纯吃瓜群众啊。
但怎么说呢,能被选作大雍首都的这片地儿,确实是有点儿邪门的。
湛兮带着两个娃光明正大吃别人的瓜,但奈何有些人就是不能被念叨,这不……他们转角遇见了崔大公子。
「啊……」二皇子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这就是传说中的『说曹操曹操到』吗!?」
崔蕴也眼尖地发现了湛兮的马车,并且他似乎还想找湛兮聊几句。
本来想要假装没发现对方,让驾车的车夫赶紧溜走的湛兮:「……」
「问小国舅安,小国舅别来无恙?」
崔蕴都这样扬声喊出来了,湛兮还能咋地,只能把刚刚才紧急关好的车窗又打开,露出自己过于官方的微笑(皮笑肉不笑)。
「崔大公子这是要上哪儿去?」湛兮客气地寒暄。
湛兮就不应该跟这厮寒暄,他糊弄着做面子工程,可崔蕴却是真的想抓他当免费的心灵导师!
而且湛兮也小看了八卦对于吃瓜狂猹的魅力,崔蕴邀请他一同去水云间赏青山鸟音、观幽潭碧莹影,湛兮当然是要拒绝的。
但是他没拦住二皇子从后面,趴到了他的背上,扒拉着他露出了一颗脑袋,对着崔蕴一顿乱点头--
「好好好!」
湛兮:「……」
太子无奈遮脸,转过头去。
崔蕴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乐得笑出声:「原来两位殿下也在,是在下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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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蕴早就在水云间预定了雅座,水云间也早已焚香备琴恭迎他的到来。
湛兮实在如坐针毡,实话实说,任谁背后八卦别人,结果被人反手逮住,人家还一副要摁头你给当一下心灵导师……这人只怕都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免费是一回事,免费还心虚又是另一回事了。
崔蕴明显有话要与湛兮单独说,二皇子不是看不懂,这点情商他还是有的,但情商阻挡不住他熊熊燃烧的八卦的心,故而哪怕崔蕴都已经倒好了茶水,二皇子也稳如泰山地坐在旁边,岿然不动。
「于菟,前方竹林春色正好,你和孤一块儿去踏青吧。」太子喝了一口茶,理智地选择留给他人隐私空间。
二皇子却直愣愣地摇头,依然以自己那能灼穿他人衣物的火炬一般的八卦眼神将崔蕴凝望着。
崔蕴好笑又无奈地扶额。
湛兮给二皇子使了个眼神,故意小声说:「你在这儿,人家崔大公子就不敢说话了。」
二皇子眨了眨眼睛,小表情是明晃晃的--真的是这样吗?小舅舅你没骗我?
太子将二皇子拉了起来,带着不情不愿、恋恋不舍的二皇子往外走,声音极小:「稍后曹国舅转告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在,那崔大公子必然是不自在的。」
二皇子遗憾地跟着太子往外走,像是一条小狗,努力想从地上叼起小饼干,但主人却走远了,它越着急越叼不起来那小饼干,最后只能崩溃又遗憾地放弃小饼干,去追自己的主人。
这条小狗,还是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频频回头的。
下人关上了雅间的门,雅间内却依然能听到二皇子遗憾又憋屈的声音--
「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凭什么小舅舅能听得,我们就听不得了?」
伴随着太子的安抚的声音,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崔蕴自然也听到了二皇子最后的嘀咕声,这下子他是真的忍不住苦笑了:「看来就连久居深宫的两位殿下,都听了不少崔某这贻笑大方之事。」
「可不是。」湛兮淡定地轻品了一口清茶。
这敷衍不走心的响应,让崔蕴深入了更深的无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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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蕴将自己的苦恼与无措,尽数告诉了湛兮。
湛兮又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
果然,又想白嫖我这个小国舅给你当心灵导师!
湛兮垂下眼眸,你完了崔蕴,小爷会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两人坐在水云间雅阁内置的廊下,廊外是随风簌簌作响的竹林,翠竹摇曳,幽潭清澈。
有几尾金鱼,在水面下若隐若现,它们的尾巴,在日光下折射着难以捕捉的结构色的彩光,像是世上最华丽的绸缎一般。
崔蕴就那般静静地凝视着幽潭水面那粼粼波光:「她还是未死,哪怕反复生病……这段时日,我总在反思,她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兰太妃,而我的弟弟之所以抱憾而终……」
「可是因为作为他的亲人的我们,不够爱护、关心他?」
说到此处,崔蕴眼眶都红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倘若当年我能如兰太妃一般,他是不是就不会那般英年早逝?」
唉!湛兮放下了杯盏,烦心地捏了捏眉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以什么切入口来与崔蕴进行交谈。
没错,崔蕴的苦恼并不在于平城公主的生死,自己的报复成果,而在于他在懊悔。
他忍不住去假设:如果自己当年能做得更多,弟弟是不是就不会死?就像是现在的平城公主一样,一条狗命能生生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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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已经成为既定现实的过去进行假设,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湛兮毫不留情地说,「为之后悔,更是浪费心力。」
崔蕴怔怔地看了过来。
湛兮漠然地与他对视,语气平平,却带着一股笃信的力量在安抚哭皱了的人心:「崔蕴,按理说,你的假设是否成立,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你当初没有那么做,所以谁也不知道你弟弟的结局是否能改变。」
崔蕴黯然地垂眸:「这便是我最痛苦的地方……」
「不,」湛兮打断了他,「我是说,因为你的假设无法去验证,所以按照常理,谁也不知道结局是否会改变。但是,如果你要问我的推测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判断。我的判断就是……」
「不会!」
断然的「不会」二字太过冰冷,像是尖锐生冷的箭矢直直地插入了崔蕴的心脏,他蓦地抬头看来,唇形完美的嘴唇嗫嚅了一阵,却似乎说不出任何话来。
「为、为何如此说?!」崔蕴抿住了嘴唇,眼神和表情都有些变得冰冷。
湛兮却丝毫不以为意,他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彷佛能看穿世间所有的虚无缥缈,他就这般,用这样一双眼睛,静静地将崔蕴凝望着。
「你知道原因的,崔蕴,」湛兮说,「人的命运,除却无可把控的天灾人祸外,更多取决于此人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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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等的情况,平城公主的恋爱脑并不比任何人少,但她本质上依然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公主,有时候,傻人是有傻福的。
平城公主痛苦,但很快又能支愣起来,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崔蕴是她的心之向往与求而不得,但崔蕴的重要性,却始终没有越过她本人去。
平城公主还会理所当然地向自己的母亲求助,她就是一个并不内耗自己的性格,乐观且自信,否则也不会变成寡妇后,没有得到自己的白月光,也照样养一堆面首男宠夜夜笙歌、纵情声色。
但崔蕴的弟弟不一样,那明显就是一个心思细腻的男子。
心思细腻、多愁善感最是伤身。
而同样是伤身,平城公主并不讳疾忌医,御医院现在都把平城公主的病情当成一个项目了,着重研究如何破解「体弱则托情,情深则不寿」的谜题。
这是伟大的恋爱脑治愈项目!
平城公主并不在意,哪怕御医院现在给她诊疗,就像是在现代医院你一睁眼,就瞧见秃顶主任带着十七八个实习医生围着你病床里三层外三层,然后主任来了一句:「好,现在脱裤子,同学们你们看仔细了,她的那奇妙又独特的痔疮可不多见,都要做好笔记啊!」
而崔蕴的弟弟呢?他内耗,疯狂内耗。他独自品尝自己的痛苦,不愿接受医者的治疗,不向亲朋好友求救,唯有平城公主偶尔见他病得严重特意派府医过去,才会勉强接受一两次治疗。
真要论起来,崔蕴的弟弟才是身体虚弱,情深不寿的恋爱脑,而平城公主对崔蕴……最多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好命公主的骄傲让她不愿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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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蕴失了魂魄一般地看着那满园的春光,春风那么柔软,他却觉得遍体生寒。
湛兮伸手拍了拍崔蕴的肩膀,说:「《汉书》有云:『此皆以和致和,获天助也!』。是谓『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自弃者天弃。』」
「除却没有选择的可怜黎明百姓,我们这个地位的人的人生,更多的时候,是由我们自己选出来的,你弟弟就是。」
「你若要懊悔,不该懊悔他深陷情爱泥潭时,你没能在他不向你求救的时候,就观察入微地发现问题,并将不愿意自救的他暴力拉出泥潭。」
「你应该懊悔的,是他年幼的时候,未能弥补他天生的性格缺陷,令他拥有一个健全而强大的人格。」
说着,湛兮叹息了一声:「但是崔蕴,这又哪里能怪得了你呢?你弟弟幼年时,你才多大?」
崔蕴苦笑着落下泪来,美男垂泪,怔怔地看着竹林中,有两个金尊玉贵的小童,正蹲在地上,反复琢磨要如何拔出竹笋。
那世上最尊贵的兄弟二人,本该是最敌对的存在。但如今,他们却是最亲密的同伴,他们对竹笋无可奈何那着急到抓耳挠腮的模样,都显得那么憨态可掬,志趣十足。
令崔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幼年时,因弟弟身体不好,全家老少都对他倾尽呵护,要月亮不给星星。他这个哥哥,更是有什么都愿意让给弟弟。
弟弟是个好孩子,并没有长歪,他心思纤细,但也知道感恩。
但他们似乎终究是做错了什么,正如湛兮所言的,是他们没能让他拥有「健全而强大的人格」,一个情窦初开,便要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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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起,拂面过,吹落崔蕴眼睫上挂着的泪珠。
「这便是小国舅总是亲自陪伴两位殿下的原因么?」崔蕴问。
这一次,湛兮没有回答了。
他懒散地支颐着下巴,看着小老虎虎得很地徒手就去扒拉竹笋,结果被竹笋的毛给弄得手痒痒。
这小于菟是个坏心眼的,他挠了手背几下后就反应过来了,居然抓着他大哥的手去蹭毛竹笋。
二皇子努力忍住痒意,嘿嘿笑道:「这个毛毛好好玩,大哥你快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