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门随着客人的离开而大敞, 穿堂风吹动窗帘，金属材质的帘扣随着布料的起伏拍打着窗沿，发出叮叮的声响。

被宣判为妄想的东西随着声音碎裂在地上, 被离去的脚步声碾碎为齑粉。

在极度的安静里，商延思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 低着头看向胸膛。

要是心真的能被剖出就好了，它会以跳动进行忠诚的献礼, 这样藏匿于其中的一切都能分明。

可是钟今不想听, 也不想看。

连从前也回不去了吗，商延思的目光空茫，在半空中没有落点。

骤然断裂的弦让大脑停摆, 尖锐绵长的耳鸣隔断了外界的声音, 血液带着心跳声在血管里汨汨流淌。

嘈杂无序，尖利模糊的声音在脑海里窃窃私语。

别做梦了, 商延思。

他不喜欢你了, 他不要和你做朋友。

他讨厌你。

你们永远不可能和好了, 因为他讨厌你！

不会的, 假的, 今今只是在说气话。

“不是那样的。”

商延思出声否定，房间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执拗地和那些声音解释，在信念崩塌前找到了证据。

被改造成影音房的次卧墙壁上贴着许多照片, 同一个青年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呈现被记录，商延思拿起了其中一张。

出海的轮渡上, 青年胳膊勾着他的脖颈面对着背后的大海笑的无比灿烂。

“你看，他在和我一起看海。”

很多很多照片, 钟今和他在一起，笑的很开心。

每一张照片上的青年都在念着他的名字, 或欣悦或撒娇或恼怒。

他们还在院子里的那颗树的秋千旁拍了合照，商延思摩挲着那张照片的边缘，走到了窗户旁。

去年的满树金桂现在还没开花，无声嘲讽着他所沉湎的只是过去的虚幻。

商延思下意识收紧了手，而后慌慌张张地松开，小心地抚平照片上的褶皱。

可是纸制用品容易留痕，即使他再怎么尽力复原，相片上依旧有被毁坏的痕迹。

无论有心还是无心，造成的伤害都是事实，时间不会倒退，一切不会复原。

——别做梦了。

青年留下的话语轻飘飘，却如同利刃贯穿了他的心口，留下血淋淋的痕迹。

商延思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忍受着脑海里混乱的声音，忍受着心里横生的戾气。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楼下那棵树，仿佛听见油锯的声响，桂花树在不断地切割声里轰然倒地。

残枝碎叶摔落在地上溅起粉尘，像倒在地上的怪异笑脸，嗤笑他痴心妄想。

太阳穴在不停跳动，被切割的零碎的画面交错。

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又痛又吵。

商延思有些踉跄地朝外走，在行李箱里翻出了药瓶，他顾不上看上面的文字，仓促地将几种药物倒出一并吞入口中。

冷静，冷静。

不能让今今看到他这种不正常的模样。

这样子一点都不好看，一点都不可怜，不会让今今心疼只会让他害怕的。

商延思进了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沉沉。

镜子里的青年凤眸漫上淡淡的红意，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商延思满意地点头，要这样才对。

可面部肌肉因笑意被拉扯，看起来古怪丑陋。

商延思厌憎地看着镜子里的面孔，真没用，又让今今不高兴了。

精神镇定类的药物起效很快，像是切断电流的闸门，那些澎湃的躁郁的情绪被压制，让人陷入无喜无悲的麻木状态。

被拿起的一叠相片散落在床上，在细微的风中飘动。

商延思忍着胀痛，昏沉地倒在床上。

枕边堆叠着照片，色彩鲜妍。

视野恍惚，在不断开合间清晰又消失。

青年言笑晏晏，呢喃着他的名字。

今今才不会不要他。

“明明在对我笑。”

商延思笃定地喃喃，唇角上扬，坠入了梦乡。

八月十八，天气晴。

钟今昨晚睡觉忘记拉窗帘，是被明亮的光线弄醒的。

他看了时间才不到六点，打了个哈欠又倒了回去。

再闭上眼睛睡意却在逐渐消减，钟今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刚刚拉上的窗帘又拉开了。

算了，趁着时间还早，还是先走吧，免得一会儿和商延思脸对脸。

钟今下楼洗漱，顺便给橙橙打了电话喊她起床。

“钟哥，怎么起这么早，明姐发行程给你了？”

橙橙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目光呆滞地看着钟今。

“还没，但是早睡早起身体好。”

钟今差点忘了工作安排这件事，一边用话搪塞橙橙一边给明姐发信息。

如果今天在这里没有别的工作安排的话，他可以坐最早一班飞机回影视城，虽然按照他对明姐的了解，一定会对他请的三天假物尽其用。

明姐没回复，已经是没睡醒。

钟今也没打电话询问，抬头看向橙橙说：“我打算点早餐吃，你想吃什么？”

橙橙想了想，正准备报出答案时，听见了外边庭院传来的门开合的声音。

“咦，商老师也起的那么早啊。”

橙橙站的位置一眼看清了走过来的人，有些诧异。

钟今继续低头看着手机，浏览着上方的外卖，眼皮都没抬。

他昨天说的那么直白那么不留情面，商延思今天估计也不会和他说话，这样也行，恢复之前的冷战状态也很好。

“你们醒了？我带了早餐给你们吃。”

商延思进了房间，将手上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了桌上。

钟今抬头，正好他的视线对上。

商延思对他微微颔首，抬腿走上楼梯。

“哇塞，这不是海城很有名的那家餐厅限量的海鲜饺吗。”

橙橙看见了打包袋上的logo，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哪个打工人能拒绝早上醒来吃一顿免费昂贵的美食呢？

钟今微微皱眉，问：“你觉不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他昨天都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了，按照商延思的性格，绝对不会再继续对他示好。

不仅仅是因为商延思的傲气，也是因为商延思是个清楚他脾性的聪明人，就像他上次说保持距离后，商延思配合地离开了。

还有，商延思的眼神。

他不应该那样看着他，就好像他们昨天没吵架，依旧维持着某种平和。

可他已经戳破了那层脆弱的窗户纸，让一切暴露在阳光下。

他了解的商延思不应该是这种反应，他们今天的氛围应该很生硬才对。

“有吗？怪……怪帅的？”

橙橙接话道，还抖了个机灵。

她反正没觉得商老师有哪里奇怪，和往常一样啊。

钟今为助理接的烂梗无语了一秒，继续低头看外卖。

不管商延思怎么想，反正他昨天说的那么决绝，今天就不会吃商延思买的食物。

“钟哥，你不吃吗？”

“你吃吧，我今天想吃别的。”

橙橙看钟今真的不要，开始大吃特吃，钟今吃着明显的预制食品，努力屏蔽自己的嗅觉。

虽然但是，那份海鲜蒸饺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啊呜呜呜呜。

橙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硬顶着把两份早饭都炫了，撑得吃了两片健胃消食片，然后在庭院里来回走动加快消化。

她无意中抬头，被楼上的商延思吓了一跳。

她慢慢地往回挪，然后发现商老师是在看院子里那颗桂花树。

“橙橙，你看什么呢？”

钟今看着橙橙一直往院子里望，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橙橙摊手：“那颗树，商老师在楼上看，也没开花，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钟今觉得也是，还没开花，有什么好看的。

去年他来时已经到了花期末尾，树上的花再摘下来做食物已经没有那么鲜美，商延思许诺他来年开花的时候，摘这棵树的花做桂花糕桂花酒。

花还没开，但钟今已经不打算霍霍它了。

八点，明姐终于睡醒了，给他发了行程安排表。

今天下午在另一个城市有个品牌活动，晚上有个网综要录。

【明姐】：你和延思直接来机场，下午你们一起出席那个活动，服装我已经提前订好了。

【明姐】：我在机场等你们。

钟今回复了1，橙橙也收到消息，正在收拾行李。

钟今上楼去客卧收拾东西，看着衣柜里那些衣服，只带走了他自己买的那几件，并且将行李箱里商延思买给他的东西留在了这里。

至于行李箱，今天是换不了了，但他已经在网上挑好了款式，回去就换掉。

无论是去机场的一路上，还是今天一整天的行程，商延思都表现的很正常，正常的无可挑剔。

可他越是这样，钟今就越觉得反常。

在品牌活动后台，他忍不住问经纪人说：“明姐，你觉不觉得商哥今天有点不对劲？”

明欣不解：“有吗？不是和昨天一样吗？”

钟今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和昨天一样才不对劲。

就好像他比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多了一段记忆一样，清楚地知道商延思的行为不符合性格。

经过了昨晚，商延思居然还能对他笑出来，这不可能。

商延思是很擅长表演，但他在戏外演的没有戏内好，因为越是真实就越无法掩藏。

要是商延思真的能装的若无其事，当初至于和他接吻后躲了他两三个月不见他？

虽然商延思昨晚那些直男的把戏，什么最在乎的朋友在他听来真的能把人气无语，但他知道商延思没说谎。

就是因为商延思发自内心那么觉得才让让人恼火，他也知道他说那些话商延思是真的伤心。

所以，才不应该是这样。

“不回消息吗，你的手机一直在弹窗。”

钟今在恍惚中听见了商延思的声音，猛地回神。

他低头看见终明给他发来消息，他想点开看却发现手机弹窗没电提醒。

倒计时三十秒后，手机忽地黑屏。

“如果很着急的话，用我的手机登账号回复吧。”

商延思伸出手，将手机递到钟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