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晏行此时的心情。
虽然刚刚半哄骗着人改了口，但还是能感觉到池衍不是很适应，而且化形后就开始对他有些戒备，不像原型的时候亲近他，现在应该是又做梦了，才会如此卸下防备。
但其实小狐狸以前总是喜欢这般亲昵地唤着他师尊的。
……不过也好，是要对人有些戒心，不要总是傻乎乎的，那么容易就轻信他人。
哪怕知道少年是在梦中胡乱叫的，晏行也低低地应了一声。
或许池衍在梦中也同样得到了回应，没有再动，又靠着晏行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苏合目睹全程，语气难得带上几分叹息：“小衍现在还是会记起以前的事情吗？”
“嗯，但会很乱，零零碎碎地出现在梦中。”晏行说着，轻微地顿了一下，“等我稳定下来后很快就不会了。”
“而且以后就算可以，我也不打算主动让他记起来。”
最后一句话越发轻缓，像是说给苏合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晏行说完后，两人间就陷入了一阵短时间的静默。
除了睡着的那只迷糊小狐狸，剩下两个都是明白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哪怕两人以前是道侣，但如今一方没了记忆重新开始，谁也说不准是否还会像以前一般再续前缘。
苏合的目光落到晏行身上。
一袭月白衣裳的仙尊微垂着眼，日光透过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大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眼中情绪，话语中的意思却十分坚定，是一旦确定一件事情后就不会更改的毫不迟疑。
在那个瞬间，苏合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晏行的了解好像出现了偏差。
这个恨不得时刻和自己弟弟待在一起的人，竟然舍得放手？
……怎么可能？！
苏合怀疑地盯着晏行，满脸写着不信，反而很担心自家那个天真单纯的小狐妖被眼前人哄骗得连渣都不剩，决定回头还是要多叮嘱几句。
晏行无奈，不过也不是第一次被苏合这样怀疑了，没有去辩驳。
说到底这还是池衍和晏行两人的事情，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苏合很快就转了个话题，提起方才感觉到的异样：“刚刚那动静，是不是因为你而出现的？”
他不精通此道，只隐约觉得如今所在世界的天道规则似乎与眼前人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但看对方面色如常，不见分毫疲态，便没有多问，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如果有需要，尽管叫我。”
晏行应下，即使看出苏合有些疑惑，也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
正巧此时白光一闪，睡得香甜的少年身形倏然急剧缩小，重新变回了原型。
妖族刚化形时都是这般不稳定的，两人都习惯了，晏行自然地伸手把小狐狸捞进怀中，见对方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站起身打算先把池衍送回卧房，让小家伙能睡得舒服点。
既然确认了池衍没事，苏合不像那只黏黏糊糊的小狐狸，便也起身打算告辞了。
“接下来我准备去外面游历寻找机缘，小衍就拜托你了。”苏合道。
他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窝在晏行怀中熟睡的小狐狸，以及抱着小狐狸的晏行。
这场景实在有些熟悉，苏合释然地笑了笑，补上了他在榷山上见到晏行时就想说的一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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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衍确实睡了很长的一觉，做得梦也格外逼真而有连续性。
他面前是一座高台，雕栏玉砌，逐层而上，几乎高耸入云。
他要找的人就住在最顶层。
这条路他似乎已经来过许多次了，熟门熟路地穿过一层层亭台楼阁，目标明确地只顾哼哧哼哧往上爬。
越往上视线越开阔，放眼看去，苍山叠翠，远处隐隐可见人间的村落，正值晌午，有炊烟袅袅而上，是热闹的人间烟火，也衬得这里越发的安静冰冷。
小狐狸歇了一会儿，爬起来一鼓作气地跑完最后一段阶梯。
最顶层是那人日常起居之处，修葺得不算富丽堂皇，不过和下面的每一层一样，宽阔大气，又因为少有人至而显得有些冷冰冰的，只有和寝殿相连的亭子中有清淡的茶香远远飘来，添了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气。
池衍便一路往那人经常待着的亭子中走，毫不意外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背对他坐着，只穿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裳，正抬手给自己泡茶，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
“又是偷偷跑过来的？”
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还没等池衍靠近，就笑着调侃道。
小狐狸轻盈地跃上桌面，柔软的肉垫让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桌面已经放上了他喜欢的吃食，甚至还有厚实的垫子，就像时刻都为他的到来准备好了。
池衍甩了甩尾巴，舒服地趴进软垫中，哪怕被拒绝了好几次，语气也仍然轻快：“如果仙尊同意了我以后就不用偷偷地来啦。”
对面人的面孔是做梦时一贯的模糊，唯有笑着说话时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冷清又无趣，像你这样活泼好动的小妖多待几天就会受不了了。”那人道，“而且我从未收过徒，不知道怎么教人，你又是妖族，想要拜师在族中寻一位岂不是更好？”
小狐狸表达感情也很直白，仰着脸看向他，回答得很干脆：“可我只喜欢您呀！”
怕人还要拒绝，小狐狸不遗余力地继续推销自己：“而且我问过阿兄啦，人族和妖族的很多法术都是相通的，我基础很好，很厉害的，肯定很快学会。”
一只雪白小毛团蹲坐在那，振振有词地说着自己多么厉害，但那一只手就能拢过来的体型怎么看怎么柔软无害，很难让人相信。
池衍好像也觉得自己原型这副样子没什么说服力，榷山上随便找一个妖兽精怪看起来都要比他有威慑力，急忙申辩道：“我只是原型比较小，但我可以化形的。”
说到这个，小狐狸皱起一张小脸：“都是阿兄怕我四处乱跑才给我施了法术——但他肯定没有想到我这样也能溜出来！”
小狐狸的情绪实在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开始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说到后面就已经得意洋洋地摇起了尾巴，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榷山距离这里确实遥远，那么小的一只狐狸能过来，不用说肯定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但池衍浑身上下不见丝毫疲惫，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眸更是亮晶晶的，像是见到人就已经让他十分高兴。
对方很配合地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可还是没提答应他拜师的事情。
于是池衍又蔫了下来。
妖族的感知很敏锐，每次他过来，都觉得对方应该挺喜欢的，会提前备好他喜欢吃的小鱼干，会怕他吃腻了每次都换上不同的点心，还会给他准备柔软的垫子，但为什么就是不答应收他为徒呢？
“我可以给您做小鱼干，陪您睡觉，跟您双修……”
小狐狸一件件细数着，浑然不觉自己越说越离谱，对面人几次欲言又止也没察觉到，但最后毛遂自荐的小狐狸语气逐渐失落：“还是说您……其实也不喜欢妖族？您不用骗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以后就不来打扰您了。”
对面是好一段时间的静默。
池衍已经从这沉默中读出了无言的拒绝，忍着难过，吸了吸鼻子，嗓音低落地和对方道了个别，转身离开。
“罢了。”对方一声轻叹，喊住了故作坚强，实际上连背影都缩成一团，显得分外委屈的小狐狸。
“拒绝你是因为我一个人来往习惯了，不是因为你是妖族。”像是怕他多想，那人先解释道，“如果你真的喜欢，便留下来吧。”
“只是……”
池衍刚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一口气就又提了起来，屏息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那人有些无奈地道：“无需与我双修。”
狐妖的本能让池衍下意识就道：“为什么呀？双修很好的——好吧，不双修就不双修。”
池衍一见好不容易松口的仙尊脸色有些微妙起来，连忙先一口答应了下来——没准仙尊见到自己化形后就改了主意呢？再不济，不双修也可以一起睡觉的嘛！
他欢快地小跑几步跳到对方膝上，非常自然地改了口：“那师尊能先帮我把身上的术法解了吗？”
苏合用的法术不复杂，池衍解不了单纯是因为修为不够高，眼前人看了几眼便摸清楚了门道，抬手抚过小狐狸的眉心，口中轻念解咒，膝上小毛团的身形便瞬间拉长变化，化成了雪衣白发，容貌昳丽的少年。
池衍侧身坐在那人膝上，正想问问对方觉得自己人形怎么样，考不考虑双修，突然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一向都处变不惊的人第一次现出惊讶的模样，攥着他的手腕，分明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却又像不知从何处开口。
“师尊？”池衍脸上的笑容变成了疑惑，“师尊您怎么啦？”
“师尊……”
床榻上的小狐狸无意识地呓语着，晏行知道他这小徒弟应该是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自从跟自己接触后，做梦有些太频繁了……
这样不行。
过一段时日就必须启程去魔界，自己灵力充裕后就不会再这样了。
晏行摸了摸床榻上的小狐狸团子，小家伙柔软蓬松的毛毛触感非常舒服，让人有些爱不释手，心中的些许烦闷都减轻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闹醒了，小狐狸很快就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池衍脑子里还是梦境残留的恍惚感，他感觉自己似乎又还有些东西没弄明白就醒了，但梦中的场景一如之前的每一次般，飞速消散，让他抓不住丝毫头绪。
池衍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晏行又坐在熟悉的位置守着他醒来。
“可是又梦到了什么？”晏行温声问道。
池衍顺着对方的话音想了想，梦境已经再次消散，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不确定地道：“好像是……双修？”
小狐狸困惑地咕哝：“但我忘记是跟谁了……嗯？”
怎么仙尊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