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的话音落下,池衍还迷迷糊糊地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后知后觉地浑身一僵,白皙的脸颊飞起红晕,看起来想要当即挖条地缝钻进去。
偏偏此时自己还被人抚着侧脸,脸上的热度便透过那人的指尖分毫不落地让对方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刚才在想什么?
池衍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想要眼前人能够更靠近自己,想要在如今两人温和又疏远的距离上更近一步。
就像某种已经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着晏行的眼神有依恋,有迷茫,还有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渴望。
池衍仍被人捧着脸,两人呼吸交错,对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在耳侧,从敏感的耳垂一路蔓延开来,激起一阵阵战栗。
“我……”
池衍张了张嘴,若有若无的距离让他总是错觉下一瞬似乎就要擦过眼前人的唇角,脑子晕乎乎的,“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下一个字来。
“小衍!你怎么……”有人远远地叫了他一声,语气极其意外,很快像被眼前看到的惊到了,“呃,你们……”
池衍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又想起晏行说的那个傀儡术,一时不知是要直接退开,还是要自己做些什么,正举棋不定,就见对方没事人一样先放开了他,手一挥,两人手背上的咒文便消失了干净。
池衍:“……”
所以他的师尊分明可以直接自己破了这咒术?那为什么刚才还要任他乱来?
池衍内心一片凌乱,脸色也格外异彩纷呈,直接感觉自己似乎被某人的恶趣味摆了一道,但自家师尊平时又太过于温柔体贴,让他着实不敢相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
晏行的声音率先响起,看向出现在此处的苏合。
苏合听着那人语气中带着被打断的略微不满,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在外游历,听说仙灵山有个秘境,就过来了。本来看到了个专门对妖族下手的修士……嗯?”
他这时才看到不远处躺着的早已经凉透了的张道全,说道:“原来你们已经处理完了,正好,省得我动手。”
晏行:“这人要对小衍下手。”
“怪不得,我看他最近鬼鬼祟祟的。”苏合恍然,又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影,评价道,“便宜他了。”
苏合看着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小狐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欢快地叫着阿兄向自己小跑过来,就跟还是只小狐狸一样要扑过来,嫌弃地按住了自家弟弟。
道行高深的大妖早已经不像小家伙一样喜欢和人亲密,但是苏合一低头,就看到池衍委屈受伤的眼神,又只好勉为其难地让人抱了一下。
凑近了,他才看清少年脸上未消的红晕,还有两人身上一看就关系匪浅的月白色衣裳,再想起刚才抱在一起的两人,苏合的眼神陡然一变,瞪了晏行一眼,问池衍道:“这家伙是不是欺负你了?”
“啊?”池衍不解,随后才意识兄长说的是晏行,连忙道,“才没有,师尊没有欺负我。”
苏合却是不信,只怕他那天真单纯的弟弟被人吃干抹净了还傻乎乎地替人数钱。
他又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晏行一眼,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心中一噎,决定等会再和人掰扯。
张道全死后,他布下的隔音法阵也随之失效,不久前那么多妖兽陆续离开,正厅中一些五感灵敏的修士已经循声而来。
这次池衍终于能够顺利把自己的狐狸耳朵和尾巴收回去了,见兄长和师尊都打算先离开这里,一边快步跟上,问道:“这就走了?”
他想起孟之桃和周云廷,刚才女子悲痛压抑的哭声还在脑中回想,让他有些不忍。
池衍指了指孟之桃屋子的方向,对两人道:“我们不管管她吗?”
“小衍,秘境中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做不了什么。”晏行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停下脚步,把来时对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哪怕你那时帮孟之桃躲开了偷袭,周云廷也会在后来因为其他原因在孟之桃面前暴露身份。这次是因为张道全多嘴,孟之桃才会和周云廷爆发争执,但哪怕没有他,也会有李道全、黄道全,或者干脆就是她自己发现了端倪,两人总会因此走上歧路。”
“哪怕短暂绕了个弯,这件事情的主角最后仍会回到既定的命数上去。”
池衍看着晏行,有些无措。
自己师尊对着他的时候鲜少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说话,却又让人无端觉得那人身上的温柔都是表象,抽离后便是这般淡漠的内里。
少年似乎有些被吓到了,晏行眼睁睁地看着小狐妖那双漂亮的眼眸眨了眨,轻轻咬着唇,视线下撇,不太敢和自己对视。
这让他瞬间又不忍心了,朝自己徒弟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放缓了语气哄人道:“这里很快就有人来了,这宅子中的熏香应该还未散去,若不小心在人前化形就不好了,小衍想继续跟下去的话我们明日再来,好不好?”
那人熟悉的温柔嗓音在池衍这里永远都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少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被人牵着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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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苏合的出现,三人再次回到客栈后换了个带院子的小院落。
池衍刚回到去,就感觉到自己的信符有动静,似乎是有人给自己传了信,兄长和师尊又有事情要谈,他便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房。
自己独处时,那些暂且被压下的记忆便控制不住地回笼。
几度亲密相拥时,那人抱着自己的感觉还鲜活又真切,池衍一闭眼,鼻尖似乎都能嗅到那人身上的清浅淡香。
少年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一声,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床榻上,自暴自弃般扯过被褥把自己盖住,滚了一圈,觉得自己似乎彻底没救了。
在榻上瘫了好一会儿,池衍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爬起来看是谁给自己来信了。
指尖在信符上抚过,亮起微弱白光,很快化成薄薄的一张纸落在少年手中。
池衍打眼一扫,有些诧异地发现这竟然是林白汀的来信。
“师弟,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那日药峰,我无意间看到……”
后面的话让少年蓦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反复读了好几遍。
“好了没?”窗外传来苏合叫他的声音,“快出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池衍一抖,做贼心虚般立马把那张薄薄的信纸往身后藏,随后又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听到了吗?快点,就等你了。”兄长催促的声音再次传来。
池衍连忙应了一声,把信纸塞回自己的乾坤袋中,推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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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合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一向最能闹腾的小狐妖破天荒地老老实实吃饭,只偶尔乖乖搭上几句话。
但少年脸上藏不住事,苏合一看自己弟弟总是偷偷往晏行身上飘的眼神,还有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猜到池衍肯定有心事,还必然与晏行有关。
他有心想要和人谈谈,又不想过于插手这两位间的事情,于是一顿饭吃得无波无澜,饭后各自回房歇下。
奈何他的房间与池衍的离得近,夜半时分,苏合敏锐地听到从小狐妖那里传来的细微动静,想了想,还是披上衣服出了门。
他到的时候,少年就坐在自己房门前的石凳上,桌上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坛酒。
小狐妖正抱着个酒坛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听到有人过来,下意识地一抖,把手中的酒坛藏起来,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受自己兄长的影响,池衍的酒量其实很好。
然而如今沐浴在月色下的少年,脸上挂着淡淡的醉红,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还泛着层淡淡水光。
他努力瞪大眼睛,似乎认出了来人,就又放心地把酒坛抱在身前。
苏合走到人面前,见状嗤笑一声:“怎么,晏行还管你喝不喝酒?”
“才没有……”池衍晕乎乎地嘟囔。
苏合:“那你还怕他看见?”
池衍:“我不是怕师尊看见,只是一时没想好要怎么说……”
苏合挑眉,追问少年要跟人说什么,但小醉鬼的理解能力显然开始离家出走了,抬头迷茫地瞪着自己兄长,愣半天,眨巴着眼睛道:“什么说什么?”
苏合服气,探身拎过桌面上未开的酒坛,发现是低度数的果酒,应该是在客栈外的酒楼买的,只是看堆在一起的空酒坛,小狐狸应该已经喝了不少。
他不像晏行,没那个哄人的耐心,简单粗暴地抓着人胳膊要把人扯起来:“差不多得了,别喝太多,到时发酒疯了我可不管你。”
“不要。”池衍干脆利落地拒绝,身子一缩,就像滑不溜秋的小鱼一样从苏合手下躲开,嚷嚷道:“我没喝多!”
苏合嘿了一声:“故意的是吧?刚说完就开始发酒疯,再这样我就叫晏行出来了。”
“不行!”少年咋咋呼呼地扯住了苏合,嗓音又蓦地低了下去,神神秘秘道,“不能告诉师尊……我喜欢他。”
苏合:……哦豁?
他挑了挑眉,直起身,就见少年又苦恼地蹙着眉头,自言自语:“可是我觉得师尊好像不喜欢我。”
苏合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乐不可支:“他不喜欢你?我看某人是再忍下去就要变态了。”
自己弟弟傻,那人又会装,哪怕是其他人看他们也会觉得这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师徒,不作他想。
但以前他可见过太多这两人腻歪的样子了,就如现在无人注意时,晏行看向池衍时的神色晦暗又炽热,要说这其中没点什么,苏合那是打死也不信。
但喝醉了的少年此时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之中,在那嘀嘀咕咕地自说自话,完全没有理会兄长说了什么。
池衍抱着酒坛又喝了一小口,咬了咬唇,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拍桌子,大声宣布道:“我现在就要去找师尊!”
“好好好。”苏合看着自己弟弟难得喝醉的样子好笑,也不急着劝人回去睡觉了,他远远看一眼晏行仍旧亮着灯的房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道,“要不要再喝点壮壮胆?”
池衍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嗯了一声,又喝了一小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苏合看不上自家弟弟小猫舔水一样的喝法,拍开手上酒坛的封口,仰头几口灌完,随手把酒坛往地上一扔。
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像是在特意通知某人他的小徒弟即将到来一样。
苏合豪放地用手背一抹嘴角道:“你那算什么喝酒,这样喝才有用。”
小狐妖的脑子此时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被无良兄长哄骗几句,就傻乎乎地有样学样,灌了自己几口,却被呛到,扶着桌子咳得惊天动地。
“啧,真是……”苏合嫌弃地给自己弟弟顺其气,“算了,下次不灌你了。”
他把平复下来的少年往晏行屋子的方向轻轻一推:“去吧。”
苏合看着喝得更醉了的少年拎着还剩一些的酒坛,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指望晏行那家伙先开口是没可能的了,希望自己弟弟喝醉后争点气,不要枉费他的一片苦心。
这两人拉拉扯扯,看得他都浑身难受,早点说开早点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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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坐在房中时就听到来自小徒弟的动静,不知道大半夜还在闹腾些什么。
他正准备去看看,刚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甜丝丝的果酒香味,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躯体蓦地栽进怀中。
晏行连忙伸手把人扶住,一垂眸,就对上了少年那双漂亮的狐狸眼。
小狐妖应该是喝醉了,埋在他怀里仰头看他,眼中水雾朦胧,眼尾不知为何也染上艳丽的红晕,细腻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屋中温暖的光线落在池衍身上,唇瓣也隐隐泛着润泽水光。
池衍盯着人看半响,似乎终于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开心地傻乎乎笑:“师尊!”
如果说晏行刚才只是八分猜测,现在就是十分肯定少年醉了。他无奈地把怀中的小醉狐狸拉起来站好,温声问道:“怎么了?突然喝那么多?”
池衍唔了一声,歪着头想了想,却没有回答,一反常态地又往他怀里钻,小声地喊着师尊。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池衍说话时字与字之间带着些口齿不清的黏连,使得那把清越的嗓音听起来格外软乎,落在人心中就像被小狐狸带着柔软肉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少年人的眼神又比那把嗓音还要柔软,仿佛浸满了水汽,湿漉漉的眼神中满是信任和依赖,还有……明晃晃的倾慕,借着酒劲,看起来热烈又滚烫,避无可避地直直落到晏行心底。
晏行拉着人手臂的手就像被烫到一样,控制不住地一松。
两人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得让晏行觉得少年身上清甜的果酒香气也顺着鼻腔萦绕身体的每一个感官,不讲道理地霸占了眼前人所有注意力,产生了自己似乎也喝醉了的错觉。
温润如玉的仙尊眼神有些晦暗,喉结滚动间,呼吸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加重。他抵着怀中徒弟的肩膀,想让人先规规矩矩站好:“小衍,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睡觉。”
池衍却像没骨头一样,刚被推开又软绵绵地黏了上来,抓着晏行胸前的衣料,慢吞吞地在那反应:“睡觉?”
“我不要。”少年晕乎乎地一笑,“……我要和师尊睡。”
晏行当即眉心一跳,就见怀中人已经非常具有行动力地自己一扭身子,蹬蹬瞪地往床榻那边跑,拎着酒坛坐上去,拍着床沿笑得灿烂:“师尊快来!”
晏行:“……”
小狐狸以前虽然酒量好,但身体弱,每次都被拘着不能喝太多,以致于晏行从未见过对方喝醉后的样子,这下晏行终于领教到自己醉酒后的徒弟有多么能折腾人了。
他走过去,面色表面上还是平静的,伸手想先把少年手中的酒坛拿走,放缓了嗓音道:“别闹了,听话,回去睡觉。”
池衍却死死地抱着酒坛不让人得逞,仰头气鼓鼓道:“不要,我就要和师尊一起睡。”
这句话似乎无意中触动了少年尘封已久的某段记忆,看着晏行的眼神有一瞬飘忽,嗓音低了下去:“不是说好了,我以后都和师尊一起睡的吗?”
这句话落下,晏行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有什么东西似乎要随着越发剧烈的心跳挣破胸腔的束缚而出。
他垂眸看坐在床边的少年,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小衍?”
但那句轻飘飘的话就像跨越万重千山后飘然来到面前的袅袅烟雾,呼吸间就顷刻就被吹散。
池衍的思维又跳到其他地方去了,自己先妥协道:“好吧,回去睡就回去睡。不过……”
他把一直宝贝似护着的酒坛往晏行面前一送:“师尊要陪我喝酒。”
池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晏行连忙又把人扶住,怕人一头栽地上,然后就被某只小醉狐狸得寸进尺地再次赖进了怀中。
少年微微踮着脚,一手环着晏行的脖颈,另一手把已经喝得只剩个底的酒坛递到晏行眼皮子底下,弯着眼睛笑:“喝了……我就告诉师尊一个秘密。”
晏行垂眼一扫酒坛边缘,深色的一圈坛口上正对着自己的那一块泛着细微的水光,举着酒坛的那人正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鬼使神差般,晏行低低地嗯了一声,就着池衍的手,薄唇抵着对方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
晏行哪怕偏头喝酒的时候,那双黑沉的眼眸一直落在池衍身上,似乎预感到什么,不错眼地盯着人。
他把已经空了的酒坛放在身后的桌面上,轻声道:“小衍想说什么?”
另一只手这下也得空了,池衍双手环着人脖子,像是把自己挂在了晏行身上,偏又站不稳,浑身软绵绵的。
还要拍开对方的手,自己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素白纤细的指尖摸上晏行的唇,狐狸眼微眯着,眸中水光潋滟,眼尾泛红,显露出几分属于狐妖的风情万种来,一张漂亮的小脸上神情却很认真:“我想告诉师尊……我很喜欢他。”
池衍喃喃:“他们都说人族很坏,妖不能和人族走得太近。”
他仰头看着晏行,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对方听:“……但我好像对一个人族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