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猛地睁眼,应该是动静有些大,旁边的另一道身影也跟着一动。
身体的反应已经先于意识一步让晏行抬手把池衍捞进怀中,下颌抵在小狐妖柔软的发顶,安抚般轻轻拍了拍怀中小狐妖紧绷着的脊背。
“怎么了?”
晏行的嗓音还带着乍醒时分的些微困意,这在一向清醒理智的人身上极为少见。
一直没有听到回应,晏行意识到有些不对,睁开眼看向怀中的小徒弟。
“……小衍?”
晏行垂眸抬起人下颌,就见那双瞳色相异的漂亮眼眸中满是迷茫和不解,却不见每次醒来后的懵然,做了一夜的梦,骤然醒来时却清醒得让人心惊。
他当即意识到有什么松动了,识海深处那些一直被压制着的记忆不断冲击着自己落下的禁制,挣扎之剧烈,甚至让体内的灵力都有一瞬间反噬,让如今本就越来越力不从心的身体状态更加糟糕。
晏行不动声色地压下经脉中紊乱的灵力,一双乌沉的眼眸仍专注地看着池衍。
梦境结束前突然清晰的那张面容宛如解开枷锁的钥匙,此前一直朦胧的梦境毫无征兆地几乎全都清晰起来。
那些与另一个人有关的梦,往日都在池衍脱离梦境的刹那消散在记忆深处,经过长时间的蛰伏后终于再度浮现在意识表层。
好像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记起的梦境,蓄势待发地要冲破识海中的层层禁制重获自由,正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无声地较着劲,扯得大脑阵阵绞痛。
刚蹙起眉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就按上了他的太阳穴,拇指指腹力度适中地在穴位上按揉着,晏行关切地低声道:“头疼?”
池衍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载的信息量让他现在有些混乱,关于眼前人的梦境多得几乎能够拼凑出另一套完整的人生,让池衍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
但鬼使神差下,有股莫名的直觉在阻止池衍直接询问自己的师尊。
他暂且压下浮起的满腹疑问,眼前人娴熟的手法让那阵头痛缓解了许多,池衍搂着自己师尊的腰,整个人都蜷进对方怀中,小声道:“现在好多了。”
晏行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神色不明,语气还是温柔地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如果池衍敏锐一些就会发现自己师尊身上微妙的不对劲,放在往常,自己身上任何突如其来的毛病都会引得对方紧张万分,一定要查出原因才罢休,哪会像这样都不细问,就如对他为何会这样一清二楚。
不过小狐妖正常情况下有时都格外心大,更别说现在心事重重,这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妙异常自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窗外晨光熹微,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划破清晨的寂静,仿佛与刚刚才消散的梦境中,被人放在窗台上时钻入耳中的声音重合。
修长的手指抚上脸颊,更是与刚才那个荒淫的梦构成了微妙的同频共振,不过梦中的师尊是在恶劣地折腾他,如今近在咫尺的师尊却浑身上下都是温柔的,语气担忧:“脸这么烫?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池衍没法坦白正是梦中的对方让自己稍一回想都脸红心跳,支吾着否认:“我没事,现在头也不疼了。”
对方的手掌温度微凉,池衍抬头去看自己师尊近在咫尺的面容,长睫掩映下的漆黑眼眸似乎满含深意。
不过这些都像是纷乱错杂的梦境引起的疑神疑鬼,下一瞬对方就弯了眼眸,自然地屈指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笑道:“那便起来吧,眼睛瞪得那么大,看起来精神好得很,想来不用再睡了。”
虽然不疼,小狐妖还是习惯性地揉着额头跟着坐起,他看晏行穿好衣服,像是又要出门的样子。
但往常哪怕他各种撒娇耍赖都不松口的人第一次问道:“小衍今日想要一起出去吗?”
诶?
池衍有些意想不到,脸上显而易见地纠结了一瞬,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找好了理由:“师尊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做完呢,这次不去了。”
“那么乖。”晏行笑了,目光落在他身上,满是打趣意味,“小衍以前好像可没有这么自觉。”
恍惚中,眼前人与昨夜的梦境再次重叠,梦中人用着一样的声线,带着几分情欲引起的低沉,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狼狈不堪,又努力按照命令去做的样子,再浅笑着毫不吝啬地赋予夸奖。
可是师尊真的会那么……恶劣吗?
他觉得两人温存时对方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恶趣味就已经把他折腾得不轻了,无法想象现在还如此温柔的师尊变成那般模样。
而且自己怎么,怎么会同意那样。
小狐妖单是想想就脸红得要晕过去了,咬着唇坐在床上愣了半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师尊早就已经离开了。
池衍这才起身,草草把自己收拾好后,就坐在了案前。
不过当然不是和自己师尊说的那样乖乖完成对方布置的课业。
他忍痛拒绝了和师尊出去的目的可是为了独自梳理现在脑中的信息。
池衍提笔蘸了墨,盯着洁白的宣纸,尽力不遗漏自己做过的每一个梦。
无论修士还是妖族,都要求识海稳固,因此正常情况下很少会做梦,所以池衍很容易就能回想起自己频繁做梦的起始。
还在榷山上的时候便总是梦到一个风雪中的人影,对方当时似乎是要离开,才让当时还是原形的自己格外不舍。
与晏行相遇后,梦境便发生了改变,跟着对方来到崇吾派的当日便梦到了自己不知因何落水又被人救起,化形后更是梦到了跑去找人拜师。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一夜无梦,在仙灵山的秘境中似乎有什么模糊的片段一闪而过,但现在还想不起来,随后便是昨晚那荒唐又让人脸红心跳的温存。
抛开那些,池衍猛然想起在温存间的只言片语中,似乎提到前不久两人正式结为了道侣,还订了婚契,于是琢磨片刻,斟酌着在纸上落下了“道侣”二字。
最后池衍看向自己写在宣纸上的东西。
离开,落水,拜师,道侣。
他越看越觉得写下的寥寥几个文字有隐约的熟悉感,一边思考,笔杆一边无意识地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
灵光一闪,池衍把“落水”二字圈了起来,挪到序列的最开始。
刚才差点忘了,梦中落水之后又出现了那个风雪中的人影,想来时间顺序应该还在前面。
这样再度看去,池衍一愣,心头那隐约的熟悉感突然有了着落——这还真不是他自己的幻觉,而是非常诡异地与他昨日看的话本情节重合了。
话本记载,长行上神曾冒天下之大不讳与狐妖结为道侣。故事的起点便是某日下界的神君无意间救起了落水的雪狐,多年后可以化形的小狐妖机缘巧合下又拜了神君为师,随后又结为道侣。
但昨日晏行突然回来,池衍只囫囵翻了个大概,中间的细节没来得及看,结尾也没翻到。
只是如今这些都足以让他心神巨震,心中缓缓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难道他的师尊便是话本中的那位上神?
那自己呢?
池衍还记得曾见过长行上神的神像,对方臂弯中抱着的那只狐狸会是他吗?
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从记事起便一直在榷山上,就连与自己师尊的第一次见面都是在榷山自家洞府门前的那棵桃树下,这些匪夷所思的梦境从何而来?
池衍刚理清一些的思路又彻底乱了,小狐妖头疼万分,只觉思考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适合他。
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池衍把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中。
他有预感若是直接问自己师尊肯定问不出什么来,而坐在这里干琢磨也于事无补,想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了昨日的话本可以当做切入点。
池衍这才发现对方昨日借走话本似乎也别有深意,只一夜之差,就让池衍后悔万分。
他不知道自己师尊会把话本放在哪处,只能从对方惯常会坐着看书的地方找起。
趁着现下无人,池衍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仔细找了一遍,皆一无所获。
那话本就这么不翼而飞,让池衍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干脆被对方带在了身上。
不过还有最后的藏书阁没有寻过,他只在跟着人初学符咒的时候进去过,平日里很少踏足此处。
眼见时间已经随着自己的找寻过了不少,池衍时刻担心着自己师尊突然回来,顾不上歇一会儿,一路小跑着往藏书阁而去。
推开藏书阁的门后,里面一列列书架安静地立在那里,和池衍印象中的一样。
他先往阁中的书案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空落落的。
小狐妖“嘶”了一声,觉得有些棘手。若是自己师尊把书随便塞进哪个书架上,自己怎么可能找得到,更别说最糟糕的结果便是那话本根本还不在此处。
不过如今也没有第二个选项,池衍认命地一个个书架看过去,视线在书脊上飞快扫过。
倒还真被他发现了些许端倪。
最角落靠墙的那个书架后面似有微弱的亮光传来,好像墙的后面还有一个空间似的。
池衍刚好奇地凑近去看,突然肩膀一沉,一只手猝不及防搭了上来。
小狐妖当即被吓出一声惨叫,脚下往后一退,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转身看去,就见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晏行。
对方把他扶稳了,那比往常要冰冷许多的手掌轻捏住他的下颌,弯着眼睛问道:“小衍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