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
时呈将刘姨留下来的夜宵重新热了一下, 将两大盘饺子放到桌面上,到了一点蘸酱料。
有玉米馅的,也有猪肉馅的, 都是自家包的,一蒸好后,喷香的气味儿就涌了出来。
从厨房一路飘到了客厅。
沙发上不自然地抱着那件黑色冲锋衣外套坐着的时漓, 像受惊的小鹿似的, 下意识站起身走了过去,姿势僵硬又紧张。
他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二哥视线微微下移, 看了那件外套两眼。
时呈, “还抱着呢?”
时漓慌里慌张地回身放下,微微抿着唇,自觉做错事似的,安静地坐了下来,拿起碗盘边的筷子, “谢谢二哥。”
声音芝麻点儿大。
时呈,“什么?”他故意道,“没听清。”
时漓憋大了点声, “谢谢二哥蒸的饺子。”顿了顿, 又垂下脑袋,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半夜偷偷跑出家了。”
时呈微勾了下唇,闷笑两声, “好了。”他夹起个饺子, 边道, “二哥都敢半夜翻墙逃过宿舍, 你这算什么?”
时漓微微睁大眼。
时呈将面上的眼镜摘了下来,搁在桌上,往嘴里塞了一口饺子,滚烫的肉馅儿让他轻“嘶”了口气。
昏黄灯光下的对面,时漓也夹起一个饺子吃,他吃得秀气多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咬。
因为不饿。
时呈则是没吃晚饭,硬是用一张精英似的冷脸狼吞虎咽的,进食速度是时漓的三倍,还有空闲盘问道,“老实交代,见谁去了?”
刚以为把这关过了的时漓又提心吊胆起来,他放下筷子,最后坦白道,“我去见顾泽了。”
时呈反问,“顾泽?他的外套?”他看了一眼沙发上搭着的衣服,微微眯了眯眼,“不是说他去伦敦那边当交换生了吗?”
他前两天还听见他爸跟顾泽他爸,两家谈合作时,互相寒暄着。
这一句你儿子真不错。
那一句你儿子女儿真出息。
时呈路过书房听了一耳,三秒不到就生出了困意,他最厌烦这些人情往来的场面话。
时漓支支吾吾道,“在京市停了两三个小时。”
时呈,“转机?”
时漓张了张嘴,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对二哥说不出谎话,没吭声。
时呈夹饺子的筷子一顿,“那小子不会特地从欧洲那飞大老远,在京市停个几小时,就为了跟你见面聊一会儿天吧?”
一语中的。
时漓惊得呛了一下,咳了两声。
时呈左右看了看,给他倒了杯水,补了句,“二哥就随便一猜,急什么?”
时漓抱着水杯喝了一口,“我才没有急。”
时呈反问,“是吗?”
时漓,“二哥猜得太准了,谁都会被吓到的。”
时呈眉捎微微上扬,“那就是我猜对了。”
成功被套话的时漓又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时呈也不出声,他微微皱了皱眉,在时漓的身上看了两眼,又缓慢移到了那小子留下来的外套上。
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时漓也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他一紧张,就忍不住做点其他什么事掩盖自己的注意力,又继续往嘴里塞饺子里。
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还要模模糊糊地说话解释,“二哥,大哥是不是要搬出去住了?”
“我前两天路过爸爸的书房听见了,有点不开心,就跟他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你们都在忙。”
“他有点不放心才来的。”
因为一个不开心?
时呈的表情更微妙了。
他虽然懒得去维持社交中的人情往来,但不代表时呈的情商不高,他看人看得最准,就凭他年轻时候就敢厚着脸皮忽悠一个三岁幼崽,就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学术呆子。
就算是时呈自己,也不会为了死党一句话这么折腾自己的。
但显然,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是时晟要搬出去了,时呈想了想,“应该吧,大哥都这个年纪了,早该搬出去了。”他吃完自己的这盘,看了眼时漓的那盘,“吃得完吗?”
时漓摇摇脑袋,推过去,“二哥吃吧。”
“爸爸说大哥要接手家里的公司了,到时候会变得很忙,住在公司附近会方便一点。”他闷闷地说。
时呈“嗯”了一声,“爸说得对。”他看了眼把脸埋进水杯里的时漓,“怎么了?不高兴?”
时漓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就是……”
“爸爸妈妈也要退休了,他们之前说有空就一起去旅行,像大姐那样,乐乐过两天也要满十四岁了。”
“我上大学后,也不能天天回家了。”
时呈把盘子里的饺子都清光了,他端起来,准备拿去厨房洗了,“不是很好吗?”他说,“过来跟二哥一起洗。”
时漓下意识站起身,“好。”还没有为时呈那句话反应过来。
“爸忙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闲下来,跟妈一起去看看风景,也挺好的。”时呈说,“他们也不是会一直世界各地飞,总会有看够了,停下来的时候。”
“再说了,妈经常去各地拍戏,什么地方没有见识过,爸也是,这些年不也一直被我们拉着出去玩吗?”
“他们也可能是打算着在你上学的时候去旅行呢,你放假回家也能看见他们。”
“还有那只小b熊。”时呈放轻声音,看了一眼客厅里趴着的比熊犬,因为耳背,又睡得沉,他们吵到现在,乐乐也还是沉浸在小狗的梦乡里。
“乐乐能活到这个年纪,还健健康康的,就已经很幸运了。”时呈道,“而且那个小子这次来肯定邀请过你去他那边玩吧?”
时呈嫌麻烦的事,不代表他不会做,只是他肯不肯而已,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到了对方需要疏通的点上。
时漓懵了一瞬,“二哥怎么知道的?”
时呈好笑,他用膝盖想都能猜的出来。
静谧的厨房里只想起水龙头哗哗声,突然响起一声,“一个人去看看也好。”
时呈关掉水龙头,用湿着水的指尖将碗筷放回柜子里,脸上还带着刚加班完的疲惫,但回到家,在实验里那种拒人千里的气势就消失得几近不见。
他微微笑着,“答应他吧。”
“前两年不是刚补办了个新护照,至于签证,交给二哥就好,你高考完前一定能拿到。”
时漓根本没来得及说任何拒绝的话,就被时呈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我,可是之前放假都是跟你们一起去——”
时呈拍了拍他的肩,水珠未干的手在时漓的校服上留下一个手印,“那你忍得下心拒绝他吗?”
他极为熟练地用了一个很老套的方式,“某个人可是辛辛苦苦飞了大半天,两天都吃不好睡不好,就为了邀请你陪他一起去玩的。”
时漓瞬间生起几分内疚,“我,我——”
时呈,“至于大哥的事,二哥帮你去问问。”他干脆道,“好了,上楼洗澡睡觉。”
“啪嗒”一声,厨房的灯被关上,少年被拉着小臂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慌慌忙忙小跑回去,把沙发上的外套抱走,准备带回房间收起来。
楼梯前修长的人影就在那静静地等待少年回来,两人再一起相伴着走上楼,低低说笑几句。
他们停在楼梯口前,下一秒,在过道的暗灯下,融在一起的两个人影缓慢地分开。
各自向走廊的两边,自己的房间走去。
直到两声交错的关门声,整个时家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回到房间的时漓将那件外套塞进了洗衣机里,跟自己脱下来的校服校裤放在一起,按了清洗键后,就进淋浴间洗澡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嘀嗒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就像昨晚他在电话里听到的雨声一样,熟悉,近在咫尺。
时漓闭着眼,脸上也被热水的雾气熏得出现了粉晕,他用湿漉漉的手心揉了揉脸肉,穿上轻薄的睡衣后,带着一身热气走出浴室,倒进自己的大床上。
在深夜里翻来覆去一会儿,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开某个通讯软件时,消息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有班上同学的,过去的朋友的,还有时呈刚刚发过来的——[大哥也没睡,刚跟我说了,他的确要搬出去了。]
[房子已经买好了,是装修过的,不需要再改动了,估计就这两天的事。]
[早点睡。]
过了两秒,那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明天周六对吧?正好可以带乐乐去公园玩。]
停顿一会儿,时呈又不停地没话找话发消息——[今天的作业写了吗?需不需要二哥帮忙?]
时漓打下一行字——[我知道啦,是周六,好,明天写,不需要了。]
时呈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发出这行字——[不要怕,在外面玩得不开心了,随时都能回家。]
他看着备注为漓漓的头像回了个——[好。],才闭眼睡下。
好不容易有的双休,
他可得早点睡。
·
京市中午十一点。
巴黎凌晨五点。
顾泽刚下飞机,走出机场,他关闭飞行模式的一瞬间,各式各样的消息不停歇地冒了出来,学院老师问他昨天怎么没回来,爸妈问他那场研讨会怎么样了,前段时间他代替公司在欧洲谈的几项合同的投资商来找他的寒暄……
他回了顾总跟顾夫人几句,再漫不经心地把投资商的没有任何用处消息全都删掉,正准备回学院的那边时,视线骤然一顿。
顾泽点进去。
国内凌晨1:24分。
[我们暑假要去欧洲哪里玩?]
[二哥说他帮我办签证。]
早上9:36分。
[戳戳.jpg]
[还没有下飞机吗?]
刚刚——
[小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