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四周一片荒芜，站在最高的山巅之上，俯身满眼尽是黄沙，看不到一个人影。

往上看去，有一条类似于天梯的东西，盘旋而上，本职是系统的兰蓁很清楚，出现这个情况，就代表这个世界已经濒临崩塌，有什么东西的出现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连天道规则没法制止。

“370，你还在吗？”兰蓁摸了摸脸上的灰尘，手指捂住口鼻，无助地呼唤着。

没有任何回应，系统是真的完全离开了他。

兰蓁抹了把眼泪，很快调整好状态，抬头望向天梯的位置。

很多东西都不对劲，比如他明明是个系统，现在为什么会以人形的状态站在这里。

为什么他的记忆模糊不清，只是单纯的知道自己是个系统，对于宿主的记忆都非常模糊。

如果370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埋怨370是随便把他丢进了一个世界里，根本没打算把他送回去。

但是现在370不在了……最后的关头，370一定不会骗他的。

在离开帮助自己的系统后，兰蓁好像一瞬间长大了。

小心翼翼地顺着天梯上去，他这才能勉强认出，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是修真界，仅存的人类都生活在天梯之上，不同于下界的荒凉，这里看上去金碧辉煌，极尽奢靡，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看上去是这样没错，但如果仔细观察下来，这些人好像都被什么东西操控着，只会不停重复几个简单的动作。

有点像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的，荒谬到让人毛骨悚然。

他又往更深处走了几步，身旁原先各司其职的人突然同时转头看向他，就在这时，眼前多出了一位坐在软榻上，始终闭着眼睛的青年。

身形修长，乌黑的长发及地，周身被一股没有实体的气场所包裹，面容矜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更像是个完美的假人。

兰蓁走到青年的面前，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电流声，然后是冰冷的，断断续续的电子音。

“370，是你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等来回应，一个闪着蓝光的光球突然从青年身上飞了出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光球也是类似于系统的东西。

伸手捏住光球，兰蓁心中的疑惑更甚，完全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解惑。

光球被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哼哼唧唧地说道：“兰蓁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啊，如果被抓住的话就完蛋了！”

原先还在沉睡着的青年突然睁眼，眼眸深邃暗沉，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只是让人忍不住后背发凉。

光球的声音小了一些，“完蛋了……”

虽然都是机械音，但以光球活泼的性格来看，对方绝对不会是370，应该是个不太认识的系统。

看在之前可能是同事的份上，兰蓁将光球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半仰着脑袋，露出一张花猫似的，掺杂着几道土痕的小脸。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哦。”

在他狡辩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抬高。

兰蓁睫毛乱颤着，完全不敢动，只能任由对方掐着自己的脸颊。

男人明显顿了顿，声音有几分落寞。

“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该记得吗……

兰蓁抿着唇，胡乱眨巴着眼睛。

光球的反应比他大多了，就算被人护在身后，还要不知好歹地飞出来，像个大喇叭一样绕着两人呼叫。

“你当然不该认识他，兰蓁宝宝你这么可爱，把脸转过来，香香脸蛋我嘬嘬，这个男人一看就和荒郊野岭的野人似的，怎么能配得上你。”

“山鸡是不能配凤凰的！”光球的语气超级夸张，“这门亲事我们不认可！”

兰蓁：“……”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男人看着不像是野人，这个系统看着更像是个变态。

光球还觉得不够过瘾，绕在兰蓁身边飞来飞去，还不停在脸颊上蹭着，好像真的要亲一亲一样。

“宝宝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他把我们全都抓了，就因为……”

“够了。”男人在这时适时开口，打断了光球的大漏勺行为，略显刻板地说道：“我叫左涟青，认识你很高兴。”

“……”光球沉默了一瞬。

“不让说是吧，我就说，我就说！这个家伙之前是你的宿主，然后不满意你离开，一剑就把天道给劈断了，然后还冲上来将剩下的系统全部俘获，帮他做苦力……”

“你在的那五个世界，其实都是我们搭建出来的，你见到的所有男人都是这个疯子的灵魂碎片，他希望你爱上小世界里的某个人，这样就会永远待在那个小世界里，和他甜甜蜜蜜不分离。”

“他还骗你说什么权限不够，让你以为是bug多，其实都是我们不听话想反抗，结果被他一拳拳打服了，哇哇哇，简直是天理难容！”

情到深处，光球躲在兰蓁身后，发出了人类小孩哭泣的声音，刺耳程度让人完全无法忍受。

“离开世界后，他们的记忆都会消除，这件事是真的吗？”信息量太大，兰蓁愣了一下，才提出自己认为最关键的问题。

这次不是大漏勺光球抢答，左涟青手腕一晃动，光球身上就出现了一根透明的丝线，哪怕他不愿意，也只能径直飘向男人。

“假的，所有的记忆最后都归在我身上。”他微微垂眸，长发从脸颊拂过，“他们生来的命运就是爱你，任务是被你爱上，既然没有成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明明最初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是淡漠无欲，此刻兰蓁却感受到格外明显的危险性。

他抿了抿唇，一时间有很多问题想问。

“你是370吗？”

“是不是又怎样呢？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修长的手指覆盖在光球上，左涟青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把揭穿自己背景的系统直接捏碎泄愤。

“可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啊！”望着眼前人冷漠的样子，兰蓁好像看到了与自己亲密无间的370，在最后几天完全不理他的样子，呜呜咽咽地说着，“我已经长大了，很久都没有哭了，如果你是370的话，我最近几次哭都是因为你。”

他的泪水好像掉不完一般，将纤长的睫毛黏成一缕一缕的样子，还在不停往下掉。

他不明白370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是因为他一定要离开小世界，不愿意和他一直绑定在一起吗？

兰蓁抽抽搭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停地吸着鼻子。

左涟青神色一顿，箍着光球的手不断收紧，又在最后微微松了力，半阖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两个人明明都在乎彼此，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折磨自己，也折磨我们。”光球不满地抗议。

左涟青听到他的话后，手上的力道又松了些，光球大着胆子飞到男人脑袋上，给他来了两拳。

“不是你想的那样，兰蓁一开始就是打算回去找你的……他想申请以后都绑定你一个人。”

提到这个话题，光球也稍有些失落。

如果真的论资排辈的话，兰蓁其实还是他的长辈，001号系统，从出生的时候就备受造物主喜爱，甚至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兰蓁。

受造物主的影响，之后被制造出来的系统都格外喜欢兰蓁，出任务经常会遇到一些道德败坏的家伙，他们不愿意兰蓁遇到这些人，就一直哄着兰蓁不去出任务，还编出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说他其实是最厉害的系统。

一次不慎，兰蓁终于还是接到了任务，遇到了自己第一个宿主。

没有经过培训的小系统带着自己不是很好控制的宿主拉拉扯扯经历了许多，到最后甚至生出要和宿主一直在一起的想法。

他回到主系统身边，也只是想让自己和这位宿主永久绑定。

一直把他当作孩子呵护着的其他系统顿时乱成一锅粥，最后私念胜过了一切，他们一致决定清除兰蓁对任务的记忆，让他再次变回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系统。

以后他们会更加上心一些，不会再让兰蓁有任何机会接触到任务。

巧妙的计划中，唯一的漏洞便是那个不可控的宿主，他竟然为了兰蓁斩破天道，完全不顾那个小世界其他人的死活。

还在知道兰蓁对他感情全无，也不会再见他后，一怒之下囚禁了所有系统。

“其实你们一直都是双向奔赴的，是我们不对……”飘在空中的光球颜色暗淡了几分，“其实你仔细想的话，这一切都是有迹象的。”

“最后一个世界，兰蓁格外喜欢左知言那个人，因为他就是小时候的你……处心积虑运营十几年只为复仇，性格有些扭曲，但是对他还是格外的温柔。”

“兰蓁一直说着要回来，很重要，也是因为记忆其实没有清除干净，他对你还有些零星的记忆。”

“不能将宿主一个人丢在那边，他其实是这么想的。”

“你说自己所有的碎片，生来便会爱上兰蓁，没有完成让兰蓁爱上他们的任务，但其实兰蓁早就对你有感情了，只不过是对完整的你。”

左涟青听着这一切，面色分毫不变，看起来冷静到吓人，但站在他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座活火山，看起来沉寂，实则只需要一个瞬间，就会喷涌着爆发。

“荒唐到可笑。”他像是在说做出这一切的系统，又像是在说自己。

兰蓁站在旁边听着这一切，也感觉十分荒唐。

这个故事听起来格外荒谬，但又好像顺理成章，是个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规避，哪怕做出其他改变，结局也不会变得更好。

“你刚才说，是你们清楚了我的记忆，那现在可以把记忆还给我吗？”

只要有了之前的记忆，他就能知道所有事实。

他又转头看向左涟青，笑着说：“不要难过，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不是代表，不管经历什么，我们最后都会在一起的。”

虽然还没有之前的记忆，但他其实已经感觉到了，系统说的都是真的，他微湿着眼眶，发烫的泪水晕湿了睫毛，他抿着唇，眨了几下眼睛。

“真是的，我又哭了，你又该说我娇气了……”

左涟青看到他的眼泪，下意识伸手想要擦拭一下那被打湿的眼眶，在听到他想恢复之前的记忆后，久久发愣着。

像是一个长年坠在冰窟中，浑身上下都被冰水打湿的人，有人将他捞了上来，还在旁边燃烧起一个火堆，他已经觉得这些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

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敢想象看起来便密不透风，烧着暖炉的房间里会有多么温暖。

但是知道兰蓁可能爱他，他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甚至对于让兰蓁恢复记忆生出了一丝恐惧。

万一事情不是像光球说的那样呢……如果恢复记忆的兰蓁对他冷脸相对，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兰蓁擦了擦眼眶，瘪着嘴，小声说道：“左涟青，相信我，不管再来多少次，我们还会在一起的，不要对自己那么没自信。”

左涟青垂着头，无奈地笑道：“我还能怎么你，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的……”

如果他能够拒绝兰蓁，能够向对方说出点重话，他当初可能就不会让兰蓁有机会离开。

对于系统来说，记忆剥脱和恢复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不过需要别的系统进行辅助。

世界变暗的那一刻，兰蓁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面前的左涟青看不清表情，他却知道对方一定又在担心。

“没事的。”

370同他说过无数次的话，终于由他面对着惶惶不安的左涟青重复了一遍。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记忆中的左涟青也有着自己的不幸，但本质上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不管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在系统面前哭泣过，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慰他这个业务不熟练的系统。

兰蓁从前就有个小小的愿望，他想知道左涟青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哭。

这下终于看到了啊，但是感觉有点心疼。

【宿主左涟青，很高兴与你再次重逢。】

【使命在肩，当任重道远，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和系统兰蓁进行绑定，成为这破败的世界中的救世主。】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又逐渐褪去，变成兰蓁扬着语调，像是撒娇的声音。

【不愿意也不行，我们已经强制绑定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