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通讯器的通话请求响起。
急促、猛烈,彰显着来电者难以平复的情绪。
季才捷的心一沉,他走出宿舍,走到了没人会注意的阴暗角落。
由通讯器的声音引起的剧烈心跳还没缓和,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通讯框里。
颧骨高耸的中年男人脸上阴云密布,没等季才捷率先开口,中年男人就对着季才捷披头盖脸来了一句。
“你个混账!”
季才捷眼珠子动了一下,似乎对这声泄愤似的辱骂不以为意,低眉顺眼道:“父亲。”
季父瞪着带着愠色的眼睛,不依不饶道:“你还敢叫我父亲?!”
从通讯器里传出的声音在这个小角落里无限回荡。
季才捷故意低下头,在通讯器捕捉不到的地方,绷紧了嘴角。
季父这则兴师问罪的通讯来得并不意外。
跻身贵族圈的季父学会了高傲以及虚伪,季才捷明白能让季父如此大动肝火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在军训末期的PK里输给了褚煦。
作为季家的接班人,竟然会输给一个被季家抛弃的、已经无用的弃子。这对季父来说是难以言说的耻辱。
第二件事,被季家抛弃的褚煦却觉醒了天赋【治疗】。
褚煦在季家的三年里,并不起眼。
就像滋生在阴暗潮湿角落的菌植,没人能想到他会有开花的这一天。
褚煦如今变得炙手可热,少不了被人追捧,季家都要靠后站。这让褚煦曾经栖身过的季家家主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他们错失了绝好的机会。
这两件事,在季才捷的心里堆积了很长时间,他一直在等。
等季父的发泄。
季才捷冷静地抬起头,故意露出一副微微错愕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父亲?”
“你别在这里和我装糊涂。”季父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冷笑道,“褚煦觉醒天赋的事情,你竟然一直瞒着我。”
果然。
季才捷读懂了他父亲的潜台词。
他父亲在说,你让季家失去了挽回褚煦的好时机。
怎么挽回?季才捷在心里讽刺地笑了笑,当初把褚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挽回。或许季父都已经忘了,将褚煦推开季家这个大舞台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父亲,你说过,褚煦已经没有了成为季家人的资格。”季才捷面不改色地说着季父最不愿意听到的话,“您难道,忘了吗?”
“你!”季父的表情一噎,很快反应了过来,“那还不是怪你?!”
季父是亲手给褚煦下死刑的人,然而凡事都需要引线,而褚煦爆瓜的那个引线,正是季才捷。
季才捷沉默。
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闯进了他的脑海里,每一个瞬间都像小刀一样刮着他的心脏。
“......抱歉,父亲。”季才捷低垂着眼睛,神色不明。
“希望这是你发自内心说出的话。”季父露出刻薄的神色,不耐烦道,“何瑞去了第二军校,我给他打通了关系,他会参加下一届的精神体大赛。第一军校有战神在,我不好下手,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务必要得到精神体大赛的名额。”
“你和何瑞都去看今年的大赛吧,你和他多交流交流,下一届的冠军不管是你还是他,冠军都必须属于季家。”季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谙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才捷啊,你要谅解爸爸。我都是为了季家。”
季才捷眉梢一动,听出了什么:“父亲,你今年不去看比赛么?”
要知道季父不会缺席任何一届精神体大赛。
他喜欢坐在贵族的观赛席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赛程的进行,并且从中物色着从贫瘠土壤里冒出的草根,然后以极高的利益诱惑着他们成为‘季家人’。
季父太想往上爬了,和平的年代,唯一能往上爬的机会只有精神体大赛。可惜季家这么多年了,只出了一个季才捷......
既然本家人打不过,那就只能‘另请高明’。季父为此,在大赛上投入了不少精力。
“不去了。这两天,主星要来人。”季父头疼地说,“你最好多和褚煦打好关系,他能回来最好,回不来,那就只能让他成为季家的手下败将。”
*
精神体大赛的举办场地是一整颗星球外加几颗附属星球。
T-1星是主赛场,上面商业辉煌,交通发达,却没有原住民,是个彻底只为大赛服务的星球,届时来自星际四面八方的人都会齐聚于此。
几颗附属星球则是分赛场,和T-1星不同的是,它们整颗星球都将成为选手们比赛的场地,上面的气候和地理情况各不相同,会根据比赛的具体情况来进行分配。游客和非内部人员都不能擅自登陆。
一艘私人星舰在大赛主星的星港的停机处落地。
褚煦和郗楷陆续从中走出。
“想吃点什么吗?”郗楷问。
今天来大赛主星的人很多,他们在星球外排了许久的队才轮到他们落地。
已经接近晚饭的时间了,褚煦在这方面一向很随意,于是他说:“你选吧。”
郗楷来过大赛主星很多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赛也是贵族的联谊会。不少贵族家的孩子也会借此进行比试,就连把相亲场地定在这里也屡见不鲜。
郗楷轻车熟路地把褚煦带到了一家特色餐厅。
“这家的炒时蔬很好吃。”郗楷给坐在对面的褚煦倒茶,这家店在贵族圈里广受好评,郗楷拼命回忆着曾经听过的只言片语,“别的地方很难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了。”
说实话,郗楷长到这么大,除了虫战的那几年过的辛苦点,其余的日子里物质水平很优越。以至于,他都快分辨不出来什么餐厅好吃,什么餐厅平平无奇。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记忆里的大人寻求了帮助。
褚煦和团子一起排排坐。
菜很快就上来了,郗楷借着喝水的动作,观察着褚煦的表情。
褚煦把菜放进嘴里,点头:“好吃。”
团子继续饿狼扑食,然后,吐了。
“呕!”团子大呕特呕。
郗楷:“......”
褚煦眼疾手快地拿空盘子接住了团子吐出来的菜叶,另一只手摁着团子,脸上维持着微笑:“不好意思,呃,它喜欢吃肉。”
说完,他迅速移动视线,对上团子的黑豆眼,无声质问。
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连玻璃杯都吃!
团子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委屈巴巴:“叽叽呱呱。”
嘴都被你养叼了,都怪你。
好在褚煦不挑,为了维护一下好朋友的心情,非常捧场地吃完了一桌。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撑过。
他们此行,主要是为借着大赛的名头出来玩。
但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褚煦和郗楷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郗亦韵他们有学校专门为选手提供的专用住所,郗楷带着褚煦去了郗家在大赛主星的落脚点。
褚煦跟在郗楷身后,看着郗楷动作娴熟地对着机器进行一系列的身份验证,想起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刚好遇到了抱怨因为人太多而找不到住宿的路人。
他第一次意识到,郗楷的郗在这个星际帝国里的重量。
其他贵族最多会在观赛席上有着比普通人舒适的观赛地,但帝国并不会给他们安排专属的住宿房间。
郗家在帝国的地位太显眼了,除了需要专人接待,实际上连衣食住行都不能马虎。
郗楷为了让他少一点不自在,特意禁止了专人的跟随。
褚煦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他很干脆地就承认了他和郗楷之间的差距,最起码地位悬殊。
悬殊的地位会造成认知、习惯上的种种差别。可神奇的是,他和郗楷相处,竟然没有一点不自然。
就像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一样。
...
深夜。
团子啄了啄褚煦的耳朵。
褚煦猛然张开眼,他几乎是条件发射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困意顿时消散。
意识到只是团子的触碰之后,他松懈下肩膀,把团子捧在手心里,问:“怎么了?”
团子张大嘴,用爪爪指了指。
褚煦心领神会。
团子晚饭都没吃多少,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喊饿,褚煦都要感动哭了。
褚煦轻手轻脚走出房间,没有惊动另一个房间里的郗楷。
在去觅食的路上,褚煦和团子说了一堆待人处世的规则。
比如,不能在别人请吃饭的餐桌上说饭菜不好吃。
团子纠正道:“叽叽。”
褚煦:“嗯,你是没有说,但是吐出来更过分。”
团子直接蔫了,躺在褚煦脑袋上装死。
褚煦一边走一边继续给团子说些他的经验。
这些为人处世的方式,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全都是他摸爬滚打自学的。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些笨,四处碰钉子,看了不少别人难看的脸色。
正因为没有人教他,面对如同稚子般的团子,他这时候几乎想把心都掏出来。
毕竟摸爬滚打远没有在别人的搀扶下来得轻松。
路过一个灯火辉煌的餐厅的时候,团子在褚煦头顶上跳了起来。
“你想吃这个?”
褚煦嗅了嗅,闻到了很香的烤肉味。
调料和肉汁在烤架上一起烘烤,经过炭火的烟熏,调料都融进了烤肉的汁水里。
褚煦的胃里滚动了一下。
团子的嘴被他养刁之后,对美食的执着愈发过分,不肯让褚煦再多走一步。
烤肉店里座无虚席,褚煦只能硬着头皮去问。
店内的生意十分红火,收银台的小哥不耐烦地给褚煦塞了个号码,说:“排队,叫到你再来。”
褚煦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43号。
等美食的过程十分枯燥,似乎时间的每个秒数之间都间隔着沟壑。团子的口水给胸前的毛毛都打湿了,褚煦干脆掏出光脑,找出了这家店的菜单,让团子先望梅止渴。
不知过了多久,烤肉店的喇叭终于响起:“请‘43’顾客,前来就餐。”
随着叫号声消散,几个酒足饭饱的食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褚煦正要上前,另一队人比他快了一步走到了收银台小哥面前。
其中一个人从兜里掏出了个东西,别在了衣襟上,收银小哥一见到那个东西,立马点头哈腰地把几个人请到了里面。
“我是43号。”褚煦淡定对收银小哥说,“我可以进去了吗?”
“不好意思,现在没空桌,你再等一桌吧。”收银小哥脸上谄媚的笑还没彻底消失,这就使他对褚煦说话的语气都好了很多。
褚煦蹙起眉,直言道:“刚才那几个人为什么能进去?”
面对褚煦的疑问,收银小哥脸上彻底没了好脾气,他白了褚煦一眼,讥讽道:“人家能进去,是因为人家有这个特权。”
特权?
褚煦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想起来,他曾经在季家的时候,那些人争着抢着想成为季家人,就是为了这份‘特权’。
他当然知道特权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在资源匮乏的末世,可以比其他人多获得一点物资。
代表了在怪物来袭的时候,可以比其他人早些前往新的避难所。
但过去和现在,褚煦都不是拥有特权的人。
就连吃个烤肉,都他妈被加塞儿。
郗楷因为姓郗,所以能畅通无阻地带他去贵族圈里备受好评的高级餐厅,也能不用和别人一样在深夜奔波于找落脚的地方。
甚至,在未来,郗楷永远都不会落到他这样的窘境。
为什么会这样呢?
褚煦想不通。
见褚煦一直呆在原地不走,收银小哥正要催促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
“多大的特权?”
缪姣站在收银小哥的身后,面无表情地说:“比我的命令还管用么?”
褚煦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他记得这个声音。缪姣的身影被收银小哥挡住了,褚煦刚微微歪头,突然被人从后面摸了摸脑袋。
“终于找到你了。”段霁也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