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霁也应该刚洗过澡。

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短袖，身上带着的水汽使得体温尤其明显。褚煦盯着自己摸向段霁也心口的手，五指像被烫到了下意识屈起，不敢落下。

若即若离的距离只差一个推力，段霁也把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放平，轻柔却不容反抗，让他的手心和段霁也只隔了一层衣料的心口紧紧相贴。

心脏在他的手心下蓬勃有力的跳动着。

咚、咚、咚。

褚煦觉得很奇怪。

明明他感受的是段霁也的心跳，为什么耳边属于自己的心跳声却这么明显。

“苍阳龙化之后，心口的龙鳞是最薄弱的地方。”段霁也盯着褚煦的眼睛，褚煦的手心冒着汗，“心口鳞不能轻易示人，那是苍阳唯一的弱点。”

褚煦低垂着眼睛，没有察觉到段霁也看他看得专注，注意力全被自己放在段霁也心口的手吸引了。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有点渴，想把自己的心跳压一压。

“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褚煦挣脱了段霁也握住他手腕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双手背向了身后，在段霁也看不见的地方，手指疯狂绞动。

段霁也失笑：“那我也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好不好？”

说完，又像是讨好似得，段霁也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想让褚煦坐下：“让你做唯一一个知道我弱点的人。”

过堂风正好吹了进来，桌子上的资料被吹得沙沙响。

褚煦听着耳边的杂音冷静地想，段霁也只是为了教他如何破解【龙化】而已。

这也许会在大赛上用到。

不仅会教他，也会教别人，教他的队友。

就像褚煦想的那样，段霁也的确是在对他进行教学。

但是，真实情况和他想的还是有些出入。

“【龙化】一旦使用，龙形态的苍阳身高直逼几十米，翅膀可以带它飞向百米高空，龙鳞能让它耐得住高温，同时也可以潜入深海。”

眼前是四个学生，段霁也面上维持着距离感，平淡讲述着事实：“想要击败苍阳，硬碰硬绝对没有胜算。一旦遇上，你们只能把希望赌在苍阳的视野盲区上。”

褚煦：“......诶？”

这这么和他听到的不一样。

段霁也不易察觉地看了褚煦一眼，眼皮压下眼里的笑意，清咳一声：“你们可以利用和苍阳的体型差，从背后和苍阳看不到的地方进行暗算。”

岑新元：“好阴险。”

郗楷：“【龙化】后的苍阳，视力会受到负面影响吗？”

“不会。”段霁也摇头，“而且恰恰相反，苍阳属于鹰的特质会被无限放大。包括但不限于速度、视野以及反应力等。”

姜星鸦问：“白禾月教官精神体的特殊技能会受到时间的限制，那么苍阳呢？”

段霁也回答：“精神力。”

姜星鸦沉默。

如果他们再次在大赛上遇到了古泽宇这样的选手，就算这样的选手有着类似于【除浊】的技能，他们也可以通过时间差取胜。

如果真按照段霁也说的那样，他们遇到类似于【龙化】的技能，能不能赢靠的就是运气。

运气，模糊不清，没有实体。和概率一样，是所有人都没有把握的一个因素。

而反过来，【龙化】能不能被人复刻，这看的也是他们的运气。

毕竟，这个技能的使用需要大量的精神力维持运作，姜星鸦想不出来帝国除了段霁也，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同样抱有这个想法的是岑新元。

“既然【龙化】这个技能被复刻的概率为0，那我们还有必要学吗？”岑新元瞎说道，“难不成我们还要和战神打一场？”

段霁也有些惊讶：“不愧是b班的班长。”

岑新元：“？？？”

讲解完【龙化】，段霁也作为带队教官宣布道：“我决定给你们举办一场荒野求生，时间在七天后。参与人员分别为教官组，A队和B队。”

“A队组建成功了？”褚煦陡然问道。

“人员还没确定。”段霁也回答。

昨晚，他陪了褚煦一夜，就是在那个时候，校长给他发来了几个关于A队的待选小组。

校长发来的名单很详细，有小组成员擅长的方向以及精神体天赋，就连每个小组可以发展的方向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这份名单发给他，是要他做最后的裁决。

一方面是因为段霁也带队教官的身份，这个身份不止要负责B队，同时A队也在他的责任范围内。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校长对他的信任。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阅历、眼光、经验等等可以超过段霁也。如果说一军高层选出来的人员，可以在大赛里达到及格的水平，段霁也选定的，一定是满分答案。

但是，段霁也看着出现在名字里的某个名字，他说他选不了。

校长：【为什么？】

又过了两分钟，校长知道段霁也不会轻易松口，他做出了小小的让步。

校长：【有季才捷的那个小组怎么样？季才捷在实战考试里排第一，他们组的学生都适合当冲锋队，爆发力也不错。】

五分钟后，校长：【你睡了？】

【你再不回，我真敲定季才捷他们组了？】

任凭消息进来的提示音响起，段霁也始终没有再去看新的消息，他只是沉默注视着褚煦的睡脸。

校长不会知道，让他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就是季才捷。

褚煦也不会知道，让他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则是他去过一趟季家。

在皇家巡察人员为了褚煦在星网上的争议前往季家的时候，他也在那颗星球。

季家在这件事上做得可谓滴水不漏，巡查人员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

但是，没人可以在段霁也的手段下依旧噤口。

段霁也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三年里，褚煦在季家的处境，以及褚煦和季家纠葛的真相。

昨天晚上，段霁也的面前被架起来了一座无形的天平。

褚煦在一侧，而他作为带队教官的公正，在另一侧。

褚煦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轻缓又小心翼翼，会让人联想到在雨后出现在路边湿漉漉的小动物，因为没有安全感，将自己和被子团成了一团。

天平的一端一直在悄无声息的偏移。

属于教官的公正就要在空气中悬空了，可是段霁也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

因为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愧疚。

当年，他师父对他说，身份才是牢笼。

那时候他还年轻，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当他得知缪尧被送往蓝星时，在那一刻，这句话仿佛有了实体。

而如今，地位如战神，也迎来了属于他的力不从心的束缚。

他在愧疚的深夜里，面对让他愧疚的源头，静坐了一夜。

褚煦是那么无辜。

段霁也没能睡着，但是，他却像做梦一样，仿佛回顾了褚煦那三年里不为人知的一切。

*

第二天，B队有了一个好消息。

岑新元的精神体成功进化了。

一大早，覆在岑新元精神体上的那层茧衣出现了裂缝。

起先只是一点点，后来裂缝成了可以打开茧衣的拉链，一只七星瓢虫从里面飞了出来。

七星瓢虫飞到了岑新元的手心里，大概只有岑新元的指甲盖那么大，岑新元动都不敢动。

“我要叫你一二三......”岑新元数着精神体壳上的黑点点，“七，我要叫你小七！”

小七对他展了展保护身体的硬鞘翅，表达着喜欢。

靳扶拿着仪器在小七身上扫描，结果出来了，靳扶挑眉：“不错啊，直接升到了A阶。天赋......没变，还是【控制】。是时候确认小七的成长路线了。”

岑新元一个劲儿傻乐，不知道将靳扶听进去了多少。

靳扶不满，正要提醒他认真听，校长推门而入。

校长站在门外，不常出现的此时此刻像极了不速之客。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等靳扶回答，段霁也从餐厅端着果汁出来了，一看到校长就知道了校长来这的目的。

段霁也下意识皱眉：“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充满了驱赶的意味，段霁也明显不是很欢迎他，校长维持着表面和善，内心却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对方。

校长硬着头皮，向对方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纸张：“有事请教。”

岑新元和靳扶他们在沙发那边，和站在门口的校长有些距离，岑新元抬起头眼巴巴的看，被靳扶拿着资料敲了一下头。

“认真听。”

有这个插曲在，校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段霁也身边，十分不见外。段霁也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去了三楼。

校长跟着段霁也在一个房间站定，段霁也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站在房间里面的人是褚煦。

校长和褚煦打了招呼，然后看了一眼段霁也，他意外地发现，段霁也的表情一点不像刚才面对他时那么臭。

而且，段霁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的为了送一杯果汁。

明明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是放在段霁也身上，校长怎么看怎么感觉不自然。

正狐疑着，段霁也突然问他：“走吧？”

校长被唤回了思绪，抬腿进屋：“哎呀，就在这里说吧。反正，和褚煦也有点关系。”

段霁也对校长的这个行为有些不悦，但是顾及着褚煦在身边，终究没说什么。

褚煦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他能感觉到校长和段霁也之间奇怪的氛围，像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被瞒着的滋味不好受，褚煦决定主动出击：“校长，什么事？”

校长无视段霁也的视线，刚想在褚煦面前找回一点属于军校高层的威严，刚想开口，但是一想到褚煦的身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褚煦的身份太过特殊，作为一军的校长，他有权知道帝国的这个秘密。同时，在帝国公开之前，他还要为褚煦在军校的生活保驾护航。

面前的人是皇子，是帝国的功臣，这个架子他是一点都端不起来。

但是褚煦并不知情，校长突然咳嗽起来，他还有些担心。

校长摆了摆手，阻止了褚煦想要搀扶他的动作，把话题拉了回来。

“那个，您、”校长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正常了，“你想不想选一下A队的成员？”

褚煦震惊地抬起食指指向自己：“我选？”

“没错。”校长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一军对明年的精神体大赛施行的方案是以你为核心的。”

褚煦点头，这个他的确知道，但是他以为他的定位只在B队起作用。校长这句话听起来，倒有些他在A队同样也是核心的意思。

“B队，在我们的计划里会是全面发展的一个队伍。这样的队伍可以做盾牌，同样也可以做长矛。”校长说，“只是，这样的队伍还缺少一个先锋队来打头阵。”

段霁也不发一言，他静静听着校长的话。

昨天，他刚在校长那里弃了决定权，没想到今天，校长竟然就将这个如同掌握了他人生死的投票权交到了褚煦的手上。

段霁也隐忍站在墙边，压抑着将褚煦拉到自己身后的冲动。

校长还在继续：“在我们的计划里，A队就是这个先锋队，作为核心，你有权挑选为自己冲锋陷阵的成员。”

这句话说得着实不漂亮，校长却浑似未觉，段霁也正要纠正这个听起来就压力巨大的错误，褚煦就开了口。

“您弄错了。”褚煦淡淡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冲锋陷阵，A队的同学们，也不是为了保住我才存在的炮灰。”

听到炮灰两个字，校长这才自觉失言，紧张就会出错，他心里一万个后悔，他的初衷可不是为了这个。

褚煦继续说：“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一军的冠军。所以，就让实力最强的小组成为A队就可以了。”

校长忙不迭地说：“最强的小组是季才捷和——”

“我知道。”褚煦不带着任何情绪说，“他们确实是最有机会帮一军拿到冠军的。”

A队的成员就这么敲定了。

校长没有想到这么容易。他知道褚煦和季家的纠葛，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因为A队选手的事情，段霁也不理他他又找上门来。

季才捷他们那组真的太适配一军的计划了，但是校长不知道褚煦会不会愿意。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他是褚煦，季才捷和他处于同一个位置，他一定会不舒服。

谁把季才捷留在A队，都有可能惹得褚煦不快，没有人想承担得罪皇家的罪过。

所以，这个决定只能由褚煦来做。

校长走后，褚煦维持拿着果汁的动作许久。

段霁也把门关上，扶着褚煦的肩膀让他坐下。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让校长修改这个决定。”

他很想尊重褚煦的想法，但是，他不想让褚煦再生出一丝委屈的情绪。

季家的事情，就算褚煦不说，他也知道就像扎在褚煦心里的一根刺一样，碰一下就疼一次。

褚煦抬头问：“有比季才捷他们还要强的小组吗？”

段霁也沉默着摇头。

“所以，A队就应该是他们。”褚煦手里转着果汁杯，果汁在杯子里晃荡，他第一次对段霁也说有关季家的内容，“我只是不想再和季才捷有什么接触。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段霁也从褚煦房间里出来后，没有在公寓里留宿，也没有离开一军。

而是去了校长办公室。

A队的成员定下来之后，校长在做最后的录入工作。

他是在一军落魄之后，才接手的一军。

在最开始，他满腔热血，他希望在他的努力之下，能帮一军重回巅峰。

在他手底下起死回生的一军，将是他的职业生涯里最光鲜亮丽的一笔。

能证明一军活过来的，只有在精神体大赛上夺冠。

于是，他压榨自己的时间，四处走访，请名师来一军任职，哪怕是兼职。

但是一军就像有了漏洞的水缸，依旧破破烂烂。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段霁也要来一军任职的消息让他重燃了希望。

然而，在刚刚结束不久的精神体大赛里，二军的表现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不敢托大，哪怕有段霁也在，他也不希望有任何会让一军失去冠军的闪失。

A队和B队，是他能想到的最有胜率的组合。哪怕会惹得褚煦不快，他仍然义无反顾。

只要一军能赢，只要一军重回辉煌，只要能让他的名字和起死回生的一军绑在一起。

校长一旦投入工作，就会疏忽对周围的注意，因此，段霁也进来的时候，就算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校长也没能注意到。

直到，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他的办公桌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

由骨节敲击桌面发出的，带着不耐烦、愠怒的清脆声音，敲击在了他的鼓膜上。

校长怔愣着抬头，他看到了一双酝酿着风暴的鹰眼。

段霁也的手指一勾，校长手里做记录的笔就被带到了段霁也的手里。

校长正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惊恐地发现，段霁也在他面泄露出来的威压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氧气都变得稀薄了。

“嘎巴。”

他的笔被段霁也硬生生地掰断，那么轻易，脆弱得就像一根吸管。

笔的残骸散落在了办公桌上。

深色的笔油如同黑色的血，在桌子上无限蔓延。

校长打了个哆嗦。

“别再越过我，让他做些为难的决定了。”段霁也一字一顿的警告道。

*

“荒野求生，为期五天，我们三组人分次进入荒星，自行建立基地。”

飞往荒星的星舰上，靳扶解释着这次任务：“在这五天里，你们要自行觅食。在没有物资的情况下，靠着自己的努力活过五天。”

A队和B队，第一次合体竟然是在这艘星舰上。

两个小队的成员各自分别坐在星舰的两边，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同为一个军校的学生，但是他们可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岑新元扫过对面那几张让他陌生的脸，往褚煦的身边凑了凑，对面的季才捷盯着他不放。

岑新元吓得更往褚煦那边凑了。

太瘆人了，岑新元决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教官，那我们吃什么啊？”

“荒星里很多野兽，你们可以捕猎它们。”靳扶解释完，星舰正好下行，透过舷窗，可以看见硕大的荒星近在眼前。

AB两队的选手起身，开始做离开的准备。

段霁也这时候从驾驶舱走了出来，进行最后的动员。

“在这颗荒星里，你们的确是同校的兄弟。”段霁也的声音低沉有力，“但，你们可以选择自相残杀，也可以选择，一致对外。”

白禾月装备齐全，荒星的身影在她的眼睛里浮现。

“而我们，才是你们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