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泊油路被晒得滚烫,蝉鸣声遥远的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忽远忽近,一瞬间方臻分不清究竟是耳鸣还是蝉鸣。
脸颊像是和地面黏在了一起,泼下来的冷水甚至缓解了部分热意。
面前的几个人探头探脑,没敢再动手。
“不就打了几下吗?也没怎么使劲啊。”
“平时又不止我们打他,学校里谁不讨厌他?他背后挨过的揍只多不少,我听说因为他学习成绩不好,在家他爸也揍他,不给他饭吃,不然怎么能营养不良成这样一推就倒,到哪都讨人嫌。”
“我说他怎么天天丧起个脸呢。”
“你说就这么个讨人厌的玩意儿,还是个二椅子,天天惦记人许大少爷。”
“不行,我们再被他给赖上了,这锅怎么着也不能我们背,快走快走。”
望着几双穿着运动鞋的脚匆忙离开,方臻动了动手指,疼痛犹如潮水,缓缓席遍全身。
操。
根本站不起来。
这群兔崽子,别让他逮到。
哪怕方臻刚去格斗馆那阵,也没挨过这么狠的揍,身体虚弱到根本站不起来,别说站起来反击了,只能先记下这笔账。
他忍不住疑惑,他不是在电梯里吗?
电梯好像出事了。
就算出事了,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也应该在医院才对,而不是躺在一个陌生的学校里,陌生的操场上,被一群陌生人学生围攻。
他以前也得罪过人,但应该没人会有病到让学生来教训他。
那群人刚刚说什么?说他在学校成绩不好,他爸不给他饭吃?
还说他讨人嫌?
方臻不是自恋,他虽然从小被许风酿压一头,但学习成绩一直没差过,学校里人缘也不错,更不可能讨人嫌,而且就算是他考全年级倒数第一,他爸也不可能不给他饭吃。
顶多揍他。
还有,他惦记谁?许大少爷?
在方臻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姓许的,就是许风酿。
他就是被揍死,也不可能惦记许风酿。
除非他疯了,想想就恶心。
方臻躺着缓解疼痛时,又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他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再来个人揍他一下,根据他现在的判断,他现在的身体虚弱到随便来个人给他一下,就可以直接叫救护车了。
脚步声逐渐接近,随后停在了他身边。
方臻掀起眼皮,视线扫过对方崭新的运动鞋、笔直到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校服裤腿、垂在衣服下摆的手,手有点眼熟。
对方停顿片刻,又抬脚缓缓离开。
就……这么走了?!
什么人啊?不揍也不帮忙?
方臻没看清对方的脸,他对这具身体的判断失误,眼前阵阵发黑,自他有意识起,只维持了几分钟时间,就又晕了过去。
*
梦里也不安生。
方臻梦见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方臻,同名同姓,但和他的遭遇完全相反,从小受尽欺负,性格内向懦弱,每天不是被这个嫌弃,就是被那个揍。
周围的同学他都不认识,都对“方臻”颐指气使。
好的时候让他帮忙抄个作业,差的时候故意捉弄他,往他的课本上倒水、撕他的课堂笔记。
男同学把他拽进厕所里,言语侮辱、抢钱、打人。
方臻是一朵食人花,斗劲十足,招惹他没有好下场;“方臻”是一株随便长长的野草,谁都能踩一脚,狗都能在他头上撒尿,没有任何攻击性。
梦里也有一个许风酿。
但和方臻的死对头不一样。
“方臻”喜欢这个许风酿。
在梦里,“方臻”做尽了倒贴事,包括但不限于写情书、守在许风酿班级门口等他上学放学、故意把两个人锁在房间里单独相处……他甚至疯到给许风酿下药。
还不是在什么常规的地方。
是学校的体育器材室。
两个人缠在一起……半夜才出来,许风酿提上裤子不认人,“方臻”是扶墙出去的。
方臻瞠目结舌。
真的大可不必。
想想和许风酿上床,方臻头皮发麻,甚至觉得“方臻”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更气人的是,许风酿还看不上他。
最没眼光的人诞生了。
梦里的许风酿,喜欢的另有其人。
是一个和方臻长相有三分相似、和“方臻”从小一起长大,学习成绩也不错的小男生,名叫童安烨。
在“方臻”各种反方向努力下,终于成功和许风酿在一起。
成为了童安烨的……替身。
这走势,好像方臻他妹青春期时爱看的狗血小说。
……
方臻气得差点在梦里挥舞两拳。
怒气未消,先一睁眼醒了。
身体上的疼痛争先恐后涌来,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鼻腔里钻进一股消毒水味儿,他竟然躺在医院里。
就他现在这人缘,哪位好心人给送来的?
“你醒了?”护士端着盘子进来,“先别动,我给你处理处理伤口。”
方臻起身,抬起胳膊,手背上打着针,手腕细的一掐还余出来一截儿,上面伤痕累累,都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有淤青、有红肿,还有被划开的道子,触目惊心。
护士边看边皱眉,“小弟弟,我看你还穿着高中校服,应该年纪不大,你家里人呢?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要好好吃饭啊。”
如今的社会,真没见过有哪家的孩子营养不良的,再穷一口饭还是吃得起的。
方臻梦里没出现过家里人,他疑惑道:“护士姐姐,谁送我来医院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是从学校送来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是不是你校友叫的救护车,要上课就没跟过来?”
方臻哪知道什么校友,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
他已经能确定,他穿越了,要么是穿到了和他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身体里,要么是什么平行世界,反正不是他自己了。
这个“方臻”的人缘也真是够呛,一般学校里叫救护车,肯定会先惊动保安,再惊动老师班主任,然后是各级领导,最后肯定是全校八卦看热闹,来的路上也要有陪同。
结果一个人都没跟来!
他妹看的狗血小说里,bug也是这么多。
护士上着药,对方臻产生了一些同情。
看这个同学身上的伤,一看就知道被欺负了,家里人也不来看。
“小同学,身为长辈呢,我劝你一句,”护士道,“受到欺负,有时候需要勇敢一点,老师不可靠就找家长,家长不可靠就找警察,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漂亮的护士姐姐,”方臻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没关系,我很勇敢。”
护士乐了,“嘴还挺甜。”
“哦对了,”护士处理好,端起盘子,“你过会儿走的时候记得缴费,在一楼大厅。”
方臻:“……”
什么缴费?
方臻下意识摸了摸兜。
比脸还干净。
……好心人帮他叫救护车,怎么不送佛送到西。
*
许风酿坐在教室里,环顾周围陌生的一切。
课间嘈杂的声音,像是浸泡在水中隔了一层,朦朦胧胧听不亲真切,他的记忆还停在电梯里惊魂的一瞬间。
“许风酿?许风酿?”
“怎么回事?上完体育课回来许风酿就一直发呆,课上也没认真听,老师叫他好几次他都没站起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也就是学霸才没被老师为难……他是不是看见那谁挨打了?”
“你也看见了?我以为就我看见了呢。不过许风酿肯定不会为了那谁走神吧,他又不喜欢他。”
“也是,”对方的声音渐小,“……冰川少爷嘛。”
许风酿的视线落在周围人的脸上。
很陌生,也不像他曾经的同学。
就算隔了十多年没见,记忆已经淡化,对于曾经的同学,应该也是感觉到陌生的熟悉才对,可是这些人他只有陌生,没有任何的熟悉感。
许风酿一向能很好的掌控情绪,这么大的巨变,也只是冷静观察。
他的校服很干净,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从领口到衣摆整洁的一丝不苟,袖口没有任何笔渍,书桌上教材书整齐摆放在中央,学习笔记对齐摆放在右侧,扉页夹着一根竖直的银色钢笔。
桌洞里也是整整齐齐,相比较于其他人凌乱到要溢出来的书和卷子,他干净到尤为突出。
虽然他确定目前别人口中的这个“许风酿”不是自己,但性格方面,两人倒是相似。
“打扰,”许风酿决定主动打听消息,“你们说,谁挨打?”
听这些人的意思,操场上挨打的那个人,和他有关系。
“啊?”对方尴尬,没想到他主动问,“就是……方臻啊。”
许风酿皱眉,这次是真的惊讶,“谁?”
“方臻啊,就是喜欢你的那个方臻!”对方说完捂住嘴,怕触犯他禁区。
许风酿:“……”
方臻喜欢他?
许风酿脑海中率先浮现出来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不对啊,你应该认识他才对,他不是拦着你非要给你递情书吗?”
“是啊,我记得他送情书不成,还特地找你当面表白!”
“结果你连他名字都没记住?”
许风酿:“……”
几分钟后,上课铃响,被科普了方臻许多事迹的许风酿低头翻开课本。
嗯,果然是个陌生的世界。
既然是个陌生的世界,他不是他,此方臻也非彼方臻,他不打算再和方臻接触。
如果这个“方臻”真的喜欢他,也希望他能尽快歇了心思。
他无所谓谁喜欢他,只是一想喜欢他的人是方臻,顶着方臻的脸对他死缠烂打,多多少少有点起鸡皮疙瘩,他也永远不会回应“方臻”的感情。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的方臻,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
*
与此同时,在这个城市另一边的医院门口,方臻也有同样的想法。
什么狗屁世界!
什么狗屁许风酿!
什么窝囊废设定!
唯一的好处是,他这个世界的父母似乎不爱管他,也不会有人在他耳边叨叨许风酿怎么怎么样了。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重新开始吗?
他要把许风酿这个人,完完全全从他的世界中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