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臻清醒后, 整个人都自闭了。
有什么比刚和人放完狠话,接着再舔着脸求别人更尴尬的事情?
饶是方臻脸皮再厚,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怀疑人生。
方臻拿出他新的草稿本, 开始回忆梦里的场景,思考他该怎么和许风酿说, 许风酿才会放过他下午放狠话。
但越想又越不对劲。
这次的剧情……难不成他还真和许风酿上床啊?
别吧乖乖, 他只是想活下去, 但也没想过这么屈辱的活。
这时候,方臻又觉得他不像个演员了, 谁家演员卖身啊?像只鸭。
圆珠笔在方臻指间转啊转, 他烦的不行,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 他们班主任推开了教室前门,拿着教案走了进来。
方臻抬头看表,已经是上晚自习的时间了。
班主任道:“今天学校临时有个安排, 刚刚通知我带咱们班去大教室听讲座,回来的时间可能比较晚了, 大家可以拿着书包走, 行了, 现在出去排队吧。”
方臻心想, 完了。
要是出去听讲座,他还怎么和许风酿碰面?
不过走到走廊, 方臻发现还是有机会的。
不止是他们班, 许风酿班里也出来了。
方臻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更焦虑。
就算是走剧情, 他们总不能真那什么吧?
方臻一筹莫展。
他们班先排好了队,班主任直接带着他们班走了, 两个班交错而过的瞬间,许风酿的视线停留在方臻的苦瓜脸上,挑了挑眉。
谁又惹他了?
*
这天的讲座叫“点燃学习激情,争做人生冠军”,演讲的说是一个挺有名的心理师。
方臻盯着“激情”两个字,方方正正的红色字体,越看越黄。
完蛋,这次是真脏了。
方臻正沉思时,旁边一个人戳了戳他。
他有些困惑。
这人应该不是他们班的,他不认识,估计对方也不认识他,否则就他这“万人嫌”的名号,没人敢挨着他。
对方压低了声音:“我看着另一排好像有人一直看你,是不是找你有事?”
方臻心中一动。
结果抬头,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脸,不免有些失望。
看他的人是个满脸青春痘的瘦弱男生,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挺普通大众的学生形象,方臻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但保不齐原来的“方臻”认不认识。
他朝着那人歪了下头,又挑了挑眉。
对方被烫到般收回视线。
方臻也没在意,又百无聊赖地继续听着讲座,谁知道眼镜男越看越来劲,看向他的次数也逐渐增多,最后看得方臻不耐烦,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哪知道,对方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竟然站了起来。
老师走过去询问了眼镜男几句,接着挥了挥手,放眼镜男出去了。
方臻立刻精神了。
能出去吗?
他也站了起来。
班主任立刻凑过来,低声道:“方臻,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快给我坐下!”
“老师,”方臻大脑疯狂运转,“我想上厕所。”
班主任上下打量他,眼神狐疑。
方臻举起四根手指,“我对灯发誓,真的尿急。”
“行行行,”他们站久了也显然,班主任低声道,“快去快回昂。”
方臻顺利出去了。
就一个字,爽!
估计没几个学生喜欢那些又臭又长的讲座,对于坏学生来说,坐在那里一两个小时,屁股跟针扎似的难受,对于好学生来说,听鸡汤还不如多做两套卷子。
方臻左顾右盼,没发现那个眼镜男。
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也懒得去猜,反正穿到这个世界以来没一件好事。
今晚的月色不错,校园里没几个人,方臻怕被巡逻发现,找了个比较僻静的角落,蹲在有半人高的草丛旁,把书包卸下,拿出里面的纸和笔,继续记录他没写完的梦。
但纸找出来了,笔死活找不到。
书包里的东西都快倒出来了,愣是没找着。
一瓶被遗忘在书包里的矿泉水滚落出来,方臻起先没留意,那瓶水滚出有段距离,他半蹲着去追。
没等他手碰到,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他视野中,缓缓将水捡了起来。
方臻一愣。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是……”许风酿看清方臻仰起的脸,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剩下的半句话转了个弯,“乘凉?”
方臻:“……”
谁家好人放着大教室里的空调不吹,跑外面来乘凉?
许风酿似乎也觉得话说的太牵强。
他把水放在方臻写字的长椅上,又在另一旁安安静静坐下来,看着他。
方臻上前,依旧是蹲着,继续找他的笔,头也不抬道:“好学生居然也像我这种坏学生一样逃课?”
草丛中有夏虫低鸣,远处有教室窗户透出来的光,头顶有莹白的月色。
两人之间的氛围,终于在这个美好的夏夜,流露几分平和气息。
“严格来说,这不算逃课,”许风酿依旧是平平淡淡的,“今天的讲座不涉及到任何教科书上的知识,心理师也只是过来灌一些没什么用的心灵鸡汤,明明是没用的东西,他们却占用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好学生应该也有权利抗议吧?”
方臻笑了,“听你说话还真是冠冕堂皇。”
“冠冕堂皇,但精致利己,”许风酿垂头,目光在方臻半拢的睫毛上,“这也是你讨厌我的一个原因吧?”
他居然主动提了下午的事情。
听语气不像是要算账,倒是有几分求和的意思。
方臻的手一顿。
妈的,吵架他会吵,这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方臻不自在了。
许风酿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忽然道:“对不起。”
方臻一愣,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我不该那么说你,”许风酿直视他,“你所遭受过的事情,确实存在很多不公平,你心里不平衡是正常的,我身为既得利益者,不该高高在上的嘲讽你。”
许风酿意识到,就算方臻表现的再不在乎,性格再大大咧咧,也会有普通人的情绪和困扰。
老师长辈一碗水端不平,方臻对他有埋怨,错归根结底在老师长辈那里,他拿这件事来嘲讽方臻……过了。
方臻却已经开始搓手臂了。
许风酿还想说什么,“我……”
“等等,你等等,”方臻抖了抖身体,“你先别说话,你没事吧?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用驱魔吗?”
许风酿:“……”
方臻感动不了一点,“不是,你以后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怪瘆得慌,我说真的。”
许风酿深呼吸。
其实有时候老师和长辈窝火……也不是没原因。
方臻的感性彷佛被什么东西给杀死了,没办法链接到相关的脑回路。
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今天许风酿看方臻在队伍里苦着脸,还以为他不开心,在他走出大教室时就跟了过来。
见他蹲着,差点以为……他在哭。
事实证明许风酿想多了。
忽然,一道强光照射在校园里,扫过边边角角的角落。
方臻瞪大了眼,一把把许风酿拽了下来,让他和自己一样半蹲着,还提醒道:“头头头!把你高贵的头颅低下来,干什么挺得跟只鹅一样,生怕巡查的看不见你?”
许风酿眼中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冷意。
等巡查的走了,方臻长舒一口气,直接坐在了地上。
许风酿整理自己凌乱的校服,重新站了起来。
方臻抬头看他,“我说同样都是不怎么逃课,怎么你就是不如我机灵?学校里巡查都来了还不知道躲。”
难不成老师和长辈对他的直觉是对的?他天生就是干坏事的胚子?
许风酿冷着脸,把衣摆的褶皱也抻平。
说了许多话,夏天又热,方臻渴了,随手拿起长椅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喝。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水了,但是一直没拧开过,应该没问题。
这瓶矿泉水在街上随处可见,每个卖铺都有售卖,他们学校办运动会老师还批发过,方臻喝进去时,完全没有多想。
许风酿的视线落在方臻滚动的喉结上。
方臻的脖子很白,比许多小姑娘的还要白几分,仰头时显得他脖颈更为修长。
黑夜中,哪怕没有光源,借着月光和教室的光,也能清晰地看见方臻吞咽的动作,急促的一下又一下。
方臻喝爽了,剩下的半瓶水被他墩在长椅上,溅起一些水渍。
他擦了擦嘴,嘴唇的红晕散开,嫩生生的。
许风酿忽然伸出手,握住那半瓶水。
方臻疑惑:“你干什么?”
许风酿言简意赅,“渴。”
方臻看着许风酿把他喝过的瓶口对在唇边,慢慢抿了一口。
他莫名有些耳热,心里暗骂许风酿真是不知道客气。
但两人的关系明显有所缓和,想着还毫无头绪的剧情,方臻这时候和他搞僵明显不明智。
剩下半瓶水被许风酿一点一点喝完了。
方臻刚想张嘴,跟他商量一下他的梦境。
这时,草丛中忽然出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方臻立刻警觉。
黑暗中,一道瘦弱的身影狼狈地跑了出去,方臻顾不得其他,把自己的书包交给了许风酿,“你帮我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许风酿还握着矿泉水瓶,另一只手接住书包,没来得及阻止。
……
方臻猴子一样窜了出去,一路追到了操场附近。
他面前就是器材室,器材室的门关着,方臻多扫了一眼,随后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个黑影身上。
他不确定他看见的那个人影是谁,下意识就追了出来,左顾右盼都没找到时,慢慢反应过来——他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别人看一眼死追着干嘛?
……当然,除了逃讲座课。
方臻正想回去。
一道声音忽然从某处传来,叫了他的名字,“方臻。”
是一个男生。
方臻顿住,在他的注视下,对方缓缓露出全貌——居然是引着他一起出来的眼镜男。
似乎没什么好惊讶的。
眼镜男看着他的眼神不太正常,哪怕厚重的镜片也掩盖不住一种怪异感。
方臻倒是不害怕,就眼镜男这小身板,怕是挨不住他一拳头。
他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开口。
“你果然跟出来了,”眼镜男道,“方臻,我注意你很长时间了。”
听这个说辞,两人应该是不认识,方臻有了底气,问道:“你刚刚在大教室里一直看我干什么?”
眼镜男上下打量他,目光令人不适。
方臻从来没有被人用这么粘稠、潮湿的眼神注视过,或者没被这么当面看过。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有时候眼神也是一种冒犯。
眼镜男道:“以前看你的时候,你畏畏缩缩,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论坛里说的没错,你果然是改变了。”
方臻心中一紧,以为他发现他身体里的灵魂换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镜男道,“看着你一点一点改变,我更喜欢你了。”
方臻的心脏经历过大起大落,浑身一松。
什么?搞半天是表白的?
方臻道:“哥们儿,我给你个建议,以后你跟人表白的时候,别搞这么阴森森的,成功率没准能高一点,我宣布你今天的表白失败,回炉重修吧。”
眼镜男却问:“谁说我是专门来找你表白的?”
方臻眨了眨眼,“那不然你跟我说这些?”
眼镜男道:“我恨不能毁了你。”
“明明以前……明明以前……”眼镜男的表情逐渐扭曲,“我们是一样的,都生活在黑暗中,你注视着许风酿,我注视着你,我们都是看着一个得不到的人,都是那么卑微。”
方臻傻眼。
什么鬼东西啊?
方臻对狗血文看的还是不多,眼镜男的剖白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小众了。
眼镜男情绪激动,“凭什么你自私地变好了?和许风酿的关系也变好了?你们背地里有交流是不是?现在还能同喝一瓶水!”
方臻越听越皱眉,表情难以言喻,“我懂了,你这是自己不想改变,就拉着别人一起不能改变,你把我当成了同类,谁先进步了谁就是叛徒,是这个意思吗?”
他摊手,“那你这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啊,喜欢一个人的话,不是期盼着那个人能变好吗?你这是恨我吧哥们儿?”
眼镜男听见他这些话,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他有些抓狂,狠狠地盯着方臻,“你不懂?你怎么能不懂?!”
方臻也懒得跟他废话了,他发现他今天跟出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想走。
眼镜男猛地伸出手——结果方臻闪避开了。
方臻哼笑,“小鸡仔,你想抓住小爷,再练练吧。”
眼镜男不敢置信。
他摘掉了他那副眼镜,露出比没摘眼镜前大不了多少的眼,豁出一切朝方臻撞过去。
方臻躲了几下,逐渐不耐烦,也懒得跟他演了,直接拎住眼镜男的后领,谁知道瞬间被眼镜男钻了空子。
眼镜男举起双手,死死抱住方臻的胳膊,把方臻往反方向一撞……
方臻这才发现他的目的!
眼镜□□本不是想打架,而是想把他撞进器材室!
方臻踉跄一下,本也能站稳,但脚后跟又踩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小腿一软,眼镜男抓住时机,再次推了他一把。
方臻后背撞开了器材室的门,狠狠摔落在地,器材室的门都不需要眼镜男特意关,直接反弹一下,自己闭上了。
两人隔着一道门,方臻痛得一时间没起身。
眼镜男的声音很消沉,“这才是我今天想给你的教训。”
方臻皱眉,没忍住爆了粗口,“操!你完了!给我等着!”
眼镜男自顾自道:“我也不想的,我也很心疼,但这是你自私的代价。”
他说完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拖拖拉拉的走了。
方臻又爆了句粗口。
*
许风酿在原地等了很长时间。
时间长到巡查的都逛了一圈回来了,方臻连身影都没有。
可能从空调房里出来太久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许风酿浑身发热,脸上也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在外面待着,确实不如教室里待着舒服。
许风酿决定去找方臻。
方臻跑过去的方向,最尽头只有操场,操场和教学楼之间只有一条大路连接着,要想回去,只能经过他们刚刚待着的花园,所以方臻肯定没有提前回教室。
许风酿拎着方臻的书包走着时,还撞到了一个同学。
对方身形瘦弱,戴一副眼镜,和许风酿遇见时,正很伤心地哭。
许风酿率先退让一步,并道歉道:“对不起。”
他今天说对不起的次数都快超标了。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
许风酿的目光微妙,视线也在他身上多停顿了几秒。
对方跑远了,他才重新往操场走。
方臻身上终于没那么疼了,开始想办法撬门。
到了晚上,操场上根本没人,他的书包在许风酿的身上,手机也在书包里,根本没办法联系人,他要是不想办法出去,今晚就得住这儿了。
唯一有点希望的,可能是许风酿,希望许风酿别那么傻,以为他回教室了。
可能老天爷到底对他手下留情。
方臻撬门撬了许久,终于听见了人的脚步声,他大喜过望,连忙站到了窗户边上,大声呼救:“有人吗?我被困在器材室了,有没有人能帮我开一下门?!求求了!”
脚步声顿住。
那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方臻的视线逐渐清晰,在看清对方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放松了。
许风酿站在窗户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不是追人吗?把自己搞器材室里了?”
“别说了,那个兔崽子……”方臻咬牙切齿,“让我抓到他,非扒他皮不可!”
方臻连忙道:“闲话少说,你赶紧帮我门开开。”
许风酿从窗户边离开,声音再次从门缝透过来,“没有钥匙能打开?”
方臻道:“你撞一下试试,我刚刚就是撞进来的——但是别用太大力!这门会回弹!”
许风酿还是聪明的。
他很快搞清了门的构造,并且用精准的力度把门给撞开。
方臻如蒙大赦,“谢天谢地。”
为了以防万一,许风酿站在门口没进去,方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背,缓缓向门口走。
在两人的距离缩短后,许风酿看清了方臻的脸。
借着月光,许风酿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脸红?”
方臻摸了摸脸,把许风酿手中的书包拿过来,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模式照了照。
确实很红,红的有点不正常。
余光中,许风酿的脸色和他如出一辙。
方臻道:“出来教室太久热的吧,你脸也红了。”
许风酿皱眉,才发现他鼻尖的呼吸也滚烫。
“话说回来,”方臻惊奇道,“我头一次见你脸红成这样,跟个……”
他想了想,用匮乏的词汇量形容,“跟个红苹果似的。”
他还想上手摸。
许风酿猛地攥住他的手。
方臻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他……刚刚太紧张,在许风酿的手握住他时,他竟然感觉到一阵战.栗,指尖甚至抖了抖。
两人的手一直攥着,方臻没有挣扎,许风酿也没松口。
方臻的神色逐渐不自在。
他微微动了动,许风酿接着握得更紧,低声道:“嘘,你有没有听见脚步声?”
方臻的神情一凛,立刻警觉起来,“先别说话了,我们离器材室远一点……”
“来不及了。”
一道阴沉的声音响在两人身后。
方臻没想到眼镜男胆子这么大,居然还敢去而复返!然而没等他把许风酿推出去,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许风酿后背推过来,直接把两人推翻在地!
“你个神经病!”方臻实在忍不住了,“你他妈给我等着,我不弄死你我不姓方!”
他弹起想拉住门,眼镜男已经抢先一步。
器材室的门在方臻面前轰然关闭。
——退一万步讲,这破门学校就不能修修吗?
方臻破口大骂,“你真的……你真的……你死了!”
眼镜男又一次离去。
索性这次方臻不是毫无办法,他还有手机。
方臻喋喋不休,“我深深的反思了,怎么就我吸引这种变态?等小爷这次出去,一定要找人给我做法!去晦气!”
就在方臻气得手都抖,翻阅自己的联系人时,一直在地上没起来的许风酿哑声道:“方臻……”
方臻扭头看他。
他慌了一下,“你受伤了?是被什么东西给硌到了还是摔着了?”
“不是,都没有,”许风酿沉默了许久,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语气也游移不定,“我的身体……好像有点奇怪。”
听描述,明明就是伤到了。
方臻上前,“你这种时候了还要面子?到底伤到哪了?”
他拿起手机就想打120。
一双大手猛地盖住他的手机屏幕。
器材室里顿时一点光都不剩。
黑暗中,感官更加敏锐,许风酿手上递过来的温度几乎能灼伤人,他声音嘶哑:“不要叫任何人来。”
方臻不解:“你到底怎么了?”
许风酿问:“你今天喝的那瓶水,是从哪来的?”
“就一瓶普通矿泉水啊,”方臻一头雾水,“要么我从学校小卖铺买的,要么做兼职的时候顺手拿的老板的,我也忘了什么时候放书包里的了,但是都没拆封过肯定没变质……”
他的话停住了。
许风酿以为他心有不满,忍着不适轻/喘一声:“那可能不是矿泉水的原因,你也喝了,喝得比我多比我早,现在都没什么事。”
方臻的脖子僵硬,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打量许风酿。
——他想起来了。
那瓶水不是他买的,是一星期前有个疯子在路边塞给他的。
都过去一星期了,他早把这事儿忘了,书包里的矿泉水包装又很常见,完全没想起来。
方臻僵硬道:“你身体到底怎么奇怪了?”
“我……”许风酿想了个委婉的说辞,“我可能误食了致.幻.剂,或者乖.乖.水。”
方臻呆住了。
空气中出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那……”方臻咽了咽口水,“就算误食了这些,也得赶紧去医院吧?”
许风酿道:“我身体现在有点……”
他又一次委婉道:“不太方便。”
方臻这次秒懂。
不想懂也不行。
因为他又一次想起来……原书中是有这个剧情的,原主给许风酿下药。
只不过现实中他没下,药通过一种神奇的阴差阳错,分别进.入了他和许风酿的嘴。
“其实我觉得……”方臻张了张嘴。
但是没等他说完,他立刻又闭上了。
因为他也感觉到——那该死的药效也在他身上发作了。
这一刻,两个互相不对付的人,居然神奇的共情和感同身受了,如果此时此刻叫了救护车,那会有多社死。
如果把听讲座的其他同学也都惊动了。
他们将会在这个学校、乃至整个社会,出名到什么程度。
方臻艰难道:“可能,也许,大概,确实是因为那瓶水呢?”
黑暗中,他看不清许风酿的神色。
一只手朝着方臻伸去。
方臻头一次热成这样,校服里衬已经湿透,也不知道谁先靠近的,等回神时,他们两个人已经抱着滚在了一起。
许风酿捏住他的下巴,低声道:“方臻……”
方臻的意识已经有点朦胧了,但还是乖乖应了一声。
架子上的器材跌落一地,不知道是棒球拍还是其他杂七杂八的。
窗外的月光隐去,乌云密布,连最后一点月色都消失不见,慢慢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小雨,滴落在地上显眼的位置。
后来雨势渐大,连狭小的缝隙都被殃及,雨披被大风掀翻,不该被雨势波及到的地方,被淋了个透彻。
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席卷了每一个地区,身处其中的人叫苦不迭,连骂声都发不出,声音被裹挟进噪音中。
结束时,方臻的头发被汗浸湿,丝丝缕缕黏在脸颊上。
许风酿拨开他的发丝,本想直接起身,顿了顿,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似乎带了点安抚意味。
方臻昏睡了过去。
*
器材室里的门不是一般的难撬。
一般的门,稍微用硬卡片一划就能开,但是器材室的门锁正好被一个铁片卡住,可能是正好外面能打开,里面打不开而已,所以学校没管。
许风酿撬锁时,忍不住产生了一个和方臻一样的想法——这门学校就不能修一下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许风酿暴力破开锁、抱着方臻出去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方臻睡得很沉,许风酿也没有叫醒他的意思。
门卫也在保安亭睡觉,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接着就看见了一个男生横抱着另一个……男生?
门卫险些以为自己睡迷糊了,“同学,都这么晚了,你来校门口干什么?还不快回宿舍。”
许风酿语气沉静,已经丝毫不见在方臻身上的急切,“叔叔,我们不是住校生,我们是走校生。”
他有条不紊地跟门卫解释了来龙去脉,隐去了他和方臻中药的部分。
许风酿道:“我可以留下我们自己的姓名和班主任的联系方式,学生铭牌也能留下,您明天可以核实。”
门卫一听,立刻给他们两个开了门,并询问:“同学,你怀里这个同学没事吧?”
许风酿垂眸,眸光瞬间柔和了不少。
他道:“没事,他就是困了。”
待他抱着方臻走出去挺远,门卫才挠了挠头。
“乖乖,”门卫喃喃自语,“就算是困了,也不用跟抱小孩似的抱着吧?这孩子力气挺大。”
*
许家的保姆车上。
许风酿安安静静坐在后座,他身上依旧横躺着方臻。
方臻的鞋被脱掉了,露出一双没怎么见过太阳的脚,小腿肚搭在扶手上,脚微微下垂,与纯黑色的座椅一对比,雪白的晃眼。
更加晃眼的,是他脚踝上的痕迹。
有的是被捏出来的,红红的一道,也有星星点点的红痕,左脚上更是有一枚青紫色的咬痕,几乎见血,有三分一隐没在校服裤脚,再往里就看不见了。
许风酿垂眸,心想,不能怪他控制不住。
实在是方臻脸蛋看着像天使,实际性子泼辣。
他现在背部还隐隐作痛,都是方臻的杰作。
司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本来大半夜被叫出来挺困,现在完全精神了。
“今晚不回望湾别墅,”许风酿淡淡道,“我跟我妈说,我今晚住同学家,你开车去我在学校附近的那套房子。”
司机清咳:“好。”
许风酿蓦地抬眸,通过后倒镜看他。
司机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家里有那么多司机,我偏偏叫你过来,知道为什么吗?”许风酿问,无形的威压弥漫在车内。
司机结巴道:“为、为什么?”
许风酿道:“因为你嘴最严实。”
司机心脏一紧。
明明许风酿没说什么,但这种令人打怵的感觉,比他在家里面对许风酿的父亲还严重。
司机连忙道:“我懂,少爷。”
“嗯,”许风酿身体后仰,神色冰冷,“别看不该看的。”
司机没再往后座瞥半眼,全程正襟危坐。
打发好该打发的人,方臻双眼紧闭,哼唧了一声:“吵死了。”
许风酿的眼神立刻变了,低声询问:“你醒了?”
方臻没有回答他,而是又陷入沉睡。
*
方臻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他一会儿梦见自己被关进了黑笼子里,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变成了大馒头,是个人就想抱着他啃一口,还梦见自己孤身在海浪的冲浪板上,被起起伏伏的浪潮颠簸的想吐。
睁开眼时,和一个陌生人四目相对。
方臻沉默了三秒,“你谁?”
他发现他躺着的床也很陌生,身处的房子也很陌生——天杀的,他都不知道多久没进过这么明亮舒适的房子了。
稍微一动,手上微微的疼,不,全身都在痛。
只不过他手上的疼是因为有针头,身上的疼……
陌生人刚想开口说话。
卧室的门被人打开,许风酿手中端着热腾腾的早餐,和方臻四目相对。
一瞬间,所有记忆涌上来。
浪潮和大馒头变成了黑暗中的炙热和喘.息,被啃的大馒头变成了他,被颠簸的浪潮变成了他,唯有黑笼子是真的笼子。
陌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许风酿把早餐放在了床头柜上。
“你一直不醒,我怕药有问题,就叫了医生,刚刚是我让医生帮忙盯着你挂水,”许风酿耐心解释,“阿姨做了粥,还有一些清淡的菜,你尝尝?”
要不是能看见许风酿的脸。
声音又确实是他的声音。
方臻差点以为,面前的许风酿又被人穿了。
许风酿看他不开口,换了个话题,“学校里我帮你请了假,你今天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房子是我现在的这个父母买的,平时没人住。”
方臻还是盯着他看。
许风酿无奈了,“你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
方臻眨了眨眼。
他想说话,可是嗓子也在疼。
在许风酿的注视中。
方臻闭了闭眼,嘴唇颤抖。
“你能不能,”方臻顿了顿,“正常一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