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抽象了。
方臻离开许风酿公寓后的几天里, 三魂七魄去了两魂六魄,就剩一副躯壳机械性游走。
他脑子里很乱,好像什么都在想,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哥?哥?”方天意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天天跟傻了似的。”
方臻似乎没听见。
方天意背着小书包, 围着他转了一圈, “哥, 用不用我给你做法叫叫魂儿?或者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体了?”
方臻游魂似的,没理会他, 从他的身边幽幽飘过, 进了洗手间。
“哥!”方天意这才急了, “我马上上学去了, 你别又在洗手间里发半个小时的呆!”
很显然,方臻听不见。
半个小时后,在方天意快把洗手间的门给敲烂时, 方臻猛地打开了门。
方天意差点哐出去。
“我问你个问题,”方臻双眼无神, “小红和小明认识了很多年, 彼此看不惯, 他们互相攀比, 小时候攀比在学校里谁更受欢迎,长大了攀比学习成绩, 甚至到了社会上, 偶尔也会约架, 看谁的打架技巧更厉害。”
方天意秒懂, “哥,你说你跟许哥哥吗?”
“……”方臻的眼神总算有了点光彩, 是寒光,“你从哪只耳朵听出来我在说他?我们什么时候进社会工作了?我们都还在上学,条件能对上吗?”
方天意打了个哆嗦,一时间不敢直视这双寒光四射的双眼,“那他们算是死、死对头?”
“没错,就是死对头,”方臻道,“我还没说完,他们这对死对头,在某一天,忽然一起穿越进了一本小说里,然后,离谱的来了。”
方天意越听越茫然。
不是,两人一起穿越进小说里就已经够离谱了好吗?
方臻道:“小红爱上了小明。”
方天意更茫然了,“等等,小红是女生,小明是男生?”
“不是,”方臻道,“他们两个都是男生。”
……男生叫小红,也行吧。
方臻道:“由以上给出的条件,请你作答,此时此刻,小明该怎么办?”
方天意担忧地踮起脚,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一下,“哥,你没事吧?用不用去医院?”
方臻道:“我很清醒。”
“既然这样的话,”方天意思索,“也没什么好怎么办的啊,虽然他们以前是死对头,也没规定人不能喜欢上自己的死对头,喜欢一个人很正常啊,没什么离谱的。”
方臻不敢置信,“他们是死对头,彼此之间非常非常讨厌的那种,这还不离谱?”
“不离谱啊,”方天意的语气理所当然,“问题是,现在的重心不应该在这件事离不离谱,而是小明怎么想的吧?”
方臻张口就来:“小明不喜欢他。”
方天意道:“那这件事不是很好办吗?我们学校里,有女生被表白了之后,不喜欢就明确拒绝,哪管你是什么死对头活对头,哥,你想那么多前缀都没用,重点是人啊。”
——拒绝。
方臻混沌了几天的脑子,像是有人拿斧子忽然凿出来了道光,给他提供了片刻的光明。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重感。
“不行,”方臻这次反应倒快,“小明还有事情求着小红,不能拒绝。”
方天意顿时一脸鄙视,“那小明不就成了渣男吗?又不喜欢人家,又利用人家做事。”
“……你才渣男,你不懂。”
而且就许风酿的样子,像是会被人渣?
他不渣别人就不错了。
方臻这么想着,却又想起来那天许风酿看他的眼神。
那天许风酿看着他的表情,伏在他身上对着他轻轻说话,他就没见过许风酿这样。
……其实是有些低姿态的。
起码在方臻认识他的十几年期间,没见过许风酿这样对第二个人,当年对着他掌权的亲爹,许风酿照样不卑不亢。
那他现在算什么?
比许风酿他爹还厉害的人?不痛不痒获得了许风酿的芳心,不是,获得了许风酿的喜欢,还能让许风酿对他低头?
眼见方臻又开始走神,方天意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光速进洗手间解决三急。
结束后,方天意提着裤子背好书包往门口走,扬声道:“哥你慢慢想吧,我得上学去了,拜拜!”
——上学。
方臻如梦初醒。
他也还要上学。
等等,他刚刚和他还在上小学的弟弟讨论了什么?
再等等,方天意刚刚说他们学校的女生被表白?
方臻轻啧:“忒早熟。”
*
最近许风酿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方臻。
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方臻看似勇敢,也爱给别人出头,但遇到他自己的事情,尤其是在感情上,迟钝到不行。
观察方臻相亲就知道了。
其实在上辈子,许风酿无意间撞见过一次方臻相亲。
当时太阳天,方臻站在一边给女士撑伞,静静听着女士抱怨。
抱怨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上班时同事怎么怎么样,又说他们去的餐厅服务员服务态度不好。
末了,夸了方臻:“我觉得你情绪还挺稳定的,很多男人听我说话都不耐烦。而且你从出门就给我撑伞,好多男人也觉得没必要防晒,大太阳底下打伞很傻,觉得我们女人出门麻烦,但你举伞都快举了半个小时,我一丁点都没被晒到,你很细心。”
方臻不是情绪稳定。
他是压根没听,在走神。
听见女士的夸赞,甚至还愣了一下,本来他微笑点头也能糊弄过去,他非得“啊?”了一下。
直接暴露了他没听人家说话。
许风酿当时还嗤笑,觉得方臻木楞。
当他以为方臻只是简单的和同事出来吃个饭,也没往相亲的方向想。
一个是他那时对方臻的关注度不够,看待方臻只觉得讨厌,更不关心他是不是相亲;另一个,方臻和“爱情”两个字放在一起违和感太高,很难在他身上联想到风花雪月。
方臻帅是帅的,只不过他的帅气中带着一种钝感,做事时很仗义,值得别人依托。对待感情上,绝对能做得出来凌晨三点吵醒睡梦中的素颜女友去爬山的举动。
可能还没下山呢就光速分手。
那天方臻和那位女士回去后怎么样,许风酿不知道,结局肯定是没成。
现在不一样了。
许风酿想起那次他撞见的是方臻相亲,心脏就好像被人凿了个洞,咕嘟咕嘟往外冒酸水。
傻确实傻。
迟钝也确实迟钝。
但还知道给人撑伞。
同时,许风酿又庆幸那位女士的慧眼不识珠,把方臻筛了出去。
她可能觉得方臻没有情趣,听人说话不认真,但如今许风酿想起来,注意力却放在了方臻给一个才认识不久、还在喋喋不休抱怨的人撑了半个小时伞上。
*
天公不作美,方臻刚进教室不久,窗外就开始阴天,似乎要下大雨。
他没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路上听见同学说话才知道,他们邻省有台风,连带着他们省也会有暴雨,目前学校还没通知停不停课。
中午吃饭都不知道怎么去食堂,出门肯定挨淋。
方臻趴在教室里发呆。
其实他也不是很有食欲,最近胃总有点难受,吃不下去什么东西,还常常想睡觉。
方臻趴在书桌上,双眼半眯时,看见他们教室前门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子很高的男生。
他睡意顿消,猛地睁开双眼。
许风酿手中不知道拎着什么东西,正闲庭信步般朝他走来。
方臻左顾右盼,教室后门是关着的,旁边也没什么能躲的地方,他慌里慌张拿起本书,打开挡在面前,杜绝了和许风酿的眼神接触。
许风酿走到他的身边,步子一顿,随后,坐在他前桌的位置。
两人隔着一本教科书,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许风酿陪着方臻自欺欺人。
“咳,”方臻清了清嗓子,“我们学校的校规,随意窜教室是违反规定的,我劝某些人还是快点回去……”
话音未落。
许风酿举起手中的东西,越过方臻脸前的书,缓缓放在他桌子上。
“真不巧,我违反校规被你看见了,”许风酿施施然道,“既然被你看见了,要不你收点贿赂,就当没见过我?”
“这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
方臻做贼似的,趁着许风酿看不见他的头,鼻子凑过去嗅了嗅。
许风酿一声轻笑。
方臻有点脸红,再次清咳,“有什么好笑的?我……我手忙着学习呢,打不开,你拿走。”
许风酿一顿。
随后,他点了点方臻的课本,“你学习的方式还挺独特,倒着看书。”
方臻愣住,果然发现他手中的手拿反了。
他心中无声尖叫,一时间僵住。
许风酿不紧不慢,把他手中的书抽走——时隔好几天,两人终于再次面对面坐着,两双眼睛对在一起,无形的电流在涌动。
明明没有碰到。
方臻的手还是蜷缩起来,心跳犹如鼓点般躁动。
许风酿慢条斯理地把袋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饭盒,又把饭盒拆开,旁边的筷子摆好。
霎那间,饭香四溢。
“你还是这样,永远不看天气预报,”许风酿道,“今天早晨听见天气预报说有雨,我就知道,你中午去不了食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