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臻敏锐地发现, 许风酿的态度也有点不一样了。
昨天的许风酿咄咄逼人,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负心汉,搞得方臻好像“出轨”了一样, 全程充斥着抓奸的既视感。
每一声冷哼和质问,都是对方臻的控诉。
但是今天他的感觉变了, 好像有点……柔和?又好像有点委曲求全的退让, 反正不像正常的他。
方臻在他道完歉后, 挠了挠头,也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行了, 这事儿是不是能翻篇了?”
果然服软是有效的。
许风酿想。
他又想起来昨天躲在方臻背后的那个男人。
其实他不相信方臻能对男人产生什么好感, 也不会这么快就看上一个男人, 只不过当他竞赛完,充满着对方臻的想念时,看见那一幕很难不火大。
还有就是, 方臻有时会有种拯救者情节,如果有人过得好, 腰缠万贯, 方臻不会觉得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一旦有人过得不好, 他的拯救者情节就冒了出来。
就像如果有两只猫放在他眼前, 一只猫是受尽折磨的流浪猫,另一只是从小没吃过苦, 养的油光水滑的家猫。方臻的注意力绝对会被流浪猫全部吸引走。
哪怕那只猫可能同样需要他。
许风酿像是十分善解人意, “你不在意了就好。”
方臻:“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昨天明明都是你……”
他怕许风酿又翻脸, 住了嘴。
谁知道, 许风酿在猜出来他的话是什么后,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反而点了点头,又一次道:“确实是我的错。”
这搞得方臻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风酿说:“马上要上早读了,还有几天就考试,最好还是别迟到。”
方臻愣了一下,“啊?哦,你要走?”
许风酿点了点头。
在方臻都没反应过来时,许风酿背着书包,眼神没再往方臻身上看,与他擦肩而过。
竟然像是对方臻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方臻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因为许风酿过于冷淡的态度。
不是吧。
真生气啦?
可是生气的话,还会跟他道歉吗?
那他是怎么了?
*
接下来的几天,方臻在学校和许风酿撞见时,本来他下意识想躲,没想到许风酿也移开了视线。
不再像之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背地里有一腿。
方臻才开始还是很懵的。
如此几次过去,方臻再迟钝也明白了——许风酿同样在躲他。
为什么?
方臻在冒出来这个想法时,竟然察觉到他心里有一点酸溜溜的,和吃醋不一样,有一点生气,有一点不可置信,还有一点失落。
紧接着他想,人还真是奇怪,这不是他之前一直都期盼的结果吗?他不是不想和许风酿扯上关系吗?
正好许风酿躲着他,这不是刚刚好吗?
他到底在失落个什么劲?
方臻又觉得许风酿这个人挺做作,也挺没长性的,一米八几的一个人,格斗上比他强,竟然还在学校里做这种做作的姿态,是觉得他能把他吃了?
而且距离他表白这才多长时间?一个月多一点吧?
才一个多月,这个人就不喜欢了?就算是追个喜欢的人,也不可能追一个月就不追了吧?
方臻轻嗤,男人这种东西。
他在心底骂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男人。
不过,给他想这些事情的时间不多。
因为距离高考没多久了,他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学习上——这可能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最拼的时候了,上辈子他学习都没这么拼命过。
上辈子有高中三年加起来的基础,他的学习一向很好,也不用追赶,这次是时隔十几年重拾学习知识。
这个“重拾”的动作,看似非常艰难,实际上一点也不容易。
方臻熬得两眼冒火,晚上回家常常学通宵,然后趁着坐公交上学时在公交上眯一会儿。
方天意半夜醒来,经常能在桌前看见方臻的背影。
方臻为了不影响他睡觉,特意把台灯拿纸箱子裹了起来,不让光照射到他。
盛夏的炙热在此刻方臻的身上,似乎都不算什么,窗外夏虫的低鸣成了极好的白噪音,连飞蛾都安安静静的,绝不遮挡方臻的视线。
方天意隐约能猜到方臻这么拼命的原因。
他眼眶有点酸涩,好几次在晚上迷迷糊糊看着哥哥的背影,陪他一起熬夜。
距离高考倒计时还有两天时,方臻就停止了熬夜。
在考场上他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来应对试卷上的难题,如果真把身体熬坏了导致高考失利,完全是得不偿失。
高考完后,对于所有学生都是解放。
方臻从考场出来时,身体都是飘的,浑身软的跟面条似的,看见在学校门口等着他的方天意和便宜爹时,活着的实感才渐渐清晰,灵魂缓缓沉淀在躯壳中。
方天意朝着他挥手:“哥哥!”
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些是从考场出来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等着学生的家长,有些家里来了不止一口人,氛围很紧张,但是又有属于人间的热闹。
方臻的笔袋被方天意抢过去拿,方臻揽着方天意的肩膀,看向便宜爹,“你怎么也来了?”
想不到他这个便宜爹还有点良心,竟然还来接他。
便宜爹依旧沉默寡言,走在他们两个人前边,他缓缓道:“我已经联系了楼下超市里的阿姨,给你找了个暑假工,等回家后,你可以想想未来的路了。”
方臻起先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未来的路?我学校还没看呢,确实该……”
便宜爹顿住,“你能考上什么学校?”
这话一听,方臻明白了。
这爹估计还以为他成绩不行——他一直以为他完全不关心儿子呢,没想到还知道自己儿子学习成绩差。
但关注了也关注的没那么多,不然他后半学期飞速进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除了最高的那俩够不上,剩下的应该随便挑吧,”方臻语气吊儿郎当的,“您就别问了,不过暑假工给多少钱?不会给几百块钱打发我吧?”
便宜爹听见他这不认真的语气,皱了皱眉。
不过他平时就对儿子疏于管教,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脸面摆长辈的架子。
他依旧很沉闷地“嗯”了一声:“没那么便宜,一个月能有三千。”
兼职给这些钱,可以说是非常高了。
方臻要是找兼职,还真不好找工资这么高的,如今他成绩还没出来,想当个家教都不好当,看来他这便宜爹还是托了人脉的。
方天意忽然拽了拽方臻,“哥,许哥哥呢?”
方臻喜气洋洋的表情一僵。
这几天太累了,累到他根本分不出脑子来去想他和许风酿的事。
如今考试一结束,那种心里拧着个疙瘩的感觉再次袭上他。
“我俩不一个考场,”方臻像是毫不在意,“他应该在别的学校考试吧,你问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我就是想着哥哥你的朋友不多,也就许哥哥一个,好不容易考完试,不出去搓一顿吗?”
方臻眼神能杀人,“什么叫我朋友不多?”
他人缘也没那么差吧!
不是,他在现实世界里呼朋唤友的时候方天意是没见过,如果他见过那种盛况,怎么着都说不出来“朋友不多”这四个字!
方天意晃他,“你真不约他出去玩吗?”
方臻嘴唇抽了抽,无情拒绝,“你再提他,我先把你搓了。”
迫于他的“淫威”,方天意只好讪讪闭嘴。
接下来的几天,方臻又去了楼下超市里当收银员。
他很久没梦见过剧情,又似乎很久很久都没见过许风酿了,生活平静之余,总有哪里空落落的。
小说也是会有结局的,电视剧也有落幕的时候,之前太忙,方臻只顾着眼下,如今空闲下来,会忍不住想,他们这篇小说的结局是在哪?
他梦过最完整的剧情,就是才穿越过来时在医院那次,当时梦见的所有都是在学校里。
那等他上了大学呢?
他工作之后呢?
为什么没有这部分的情节了?
还是说,只有高中的部分,其实等他们高中毕业,这一切都结束了?
又过去好几天,临近高考出成绩。
随着查成绩的日子越近,方臻的精神就越紧张,比他第一次考试还紧张,都说复读的学生要面临的压力大,他这次也算是体会到了。
超市里的老板娘性格很爽朗,经常喜欢找他聊天,方臻发现“话疗”也挺有用。
夜深,方臻吹着空调,手上拿着老板娘给的雪糕,和她侃大山。
说着说着,老板娘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耳朵一竖,“哎,小方,你听见啥没?”
方臻大大咧咧的,“能有什么?外面乌七八黑的也看不清。”
“不对,”老板娘摇头,示意方臻往一个方向看,“我最近老觉得那辆车里有人呢,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方臻仔细看了看。
确实有辆车一直停着。
据说这个超市的老板娘招新,就是因为夜里太危险,不敢一个人晚上值班,方臻来了以后她安全感爆棚,很少有感觉到背后发毛的时候。
“车什么时候停那的?”
“不知道啊,有几天了吧。”
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方臻已经从冰箱后面拿出来根铁棍,还从收银台那摸出来顶鸭舌帽,低声道:“我看看去。”
老板娘拦了他一下,没拦住。
方臻出了超市后,还鬼鬼祟祟绕了个远路,假装不是从超市里出来的员工。
他不知道,他这样子比嫌疑人还嫌疑人。
车里确实有人,方臻透过车前窗,判断出来是一个个子挺高的男人,正伏在方向盘上,倒是也没瞅店里。
方臻见状,手上的铁棍放下了,上前敲了敲车窗玻璃。
里面的人明显被惊醒。
接着,车窗降下来,方臻只看清他的眉眼,表情顿时就变了,声音也变了调:“许风酿?!”
他都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许风酿还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方臻有点懵,而许风酿看着他的表情更加茫然,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方臻会敲他的车窗。
“不是,”方臻摘下帽子,凑近他,“你在我们店门口干什么?怎么还穿着学校的校服啊?”
许风酿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睁着眼睛说瞎话,“路过。”
方臻服了:“你拉倒吧,我们店长说好几天前就看见你的车了,你干什么?跟踪我?”
许风酿沉默住了。
“不是吧?”方臻莫名结巴,“你这变态程度……我都可以报警了,你这人真的是……”
“不是,”许风酿道,“有其他原因,我是无意间看见你的。”
方臻明显不信。
他还以为许风酿真的偃旗息鼓了,也都想着等他们上了大学后,没准真的再也无交集。
可是许风酿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许风酿似乎很无奈,为了洗刷他的嫌疑,这才解释:“我被家里赶出来了。”
方臻愣了一下,“啊?”
“没有地方去,”许风酿道,“开车的时候看见你打工了,觉得这里有熟人比较安心,才把车停在了这里。”
方臻:“啊???”
好玄幻。
几分钟后,许风酿和方臻进了超市,随着超市灯光的增强,方臻才发现,许风酿身上的校服已经有点皱巴了。
换成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在许风酿身上出现的事情。
要他脏兮兮的,就跟要他命似的。
许风酿对老板娘彬彬有礼道:“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换成其他路过的路人,老板娘一般都会指路外面的公共洗手间,她像是被许风酿的外表迷惑了似的,花痴地盯着他的脸瞧,连连点头,“能啊,当然能,就在……算了,我直接带着你过去。”
方臻:“……”
许风酿洗完脸出来,方臻已经坐在了收银台的座位上,食指插进鸭舌帽调整大小的绳子圈里,把帽子在手上转啊转。
“说吧,”方臻翘着二郎腿,一脸八卦,“你怎么被赶出来的?”
事情其实很简单。
许风酿现在这个身体的母亲,是个控制欲很旺盛的女人,虽然许风酿现在的成绩还没出来,但是她已经帮许风酿规划好了以后要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详细到连老师、他读几年进公司工作都想好了。
和方臻的父亲是两个极端。
方臻的父亲是两手一撒什么也不管。
许风酿道:“我不太喜欢这种什么都被安排好的感觉,于是和她吵架了。”
身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高中生,敢忤逆自己的饲养者,自然也只有流落街头的结局。
方臻不太理解,“我记得你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路线吧?你上辈子事业有成,把公司发展的很好啊,虽然什么都被人管着是挺烦人吧……不过这不是你上辈子走过的路吗?而且还有你这个世界的母亲帮你兜底,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你中年叛逆啊?”
许风酿道:“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方臻顿了一下。
非要说的话,他以前不也想着,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希望能不要再和许风酿当死对头了吗?他也不想走相同的路。
而且走一样的路,就一定会得到一样的结果吗?
事事皆有变数。
方臻转帽子的手慢了下来,视线落在了许风酿的校服上。
许风酿依旧是好看的,只是如今这份好看中,难免多了几分狼狈,方臻像是不经意问:“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住车里?”
许风酿“嗯”了一声。
语气还有点乖。
难得见他落魄至此,方臻发现,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暗爽,倒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不爽许风酿把自己搞这么可怜,更不爽这么对许风酿的那个便宜妈。
哪有对儿子这么狠的?是亲妈吗?
他的便宜爹好歹也知道帮他找个兼职,在他考试完去接他呢。
老板娘从另一侧提了一袋子的雪糕,“这么热的天,来吃点凉快的吧!”
许风酿看着方臻,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搞什么啊?
方臻颇为不自在,语气也不太好,“让你吃你就吃呗。”
老板娘上前拍了他一下,“熊孩子,跟人说话客气点。”
方臻摸着头,“他皮实,没事的。”
许风酿眼中带笑,在方臻看过来时,又把笑意藏起来。
老板娘又嘱咐了几句,该到她下班的时间了。
店里就剩下方臻和许风酿两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沉默着,只有许风酿撕开雪糕袋子,慢条斯理咬了一口。
方臻看他这么老实,怪不习惯的。
要是换成之前他们两个单独相处,许风酿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凑过来了,不摁着他亲都是他克制。
就算不是单独相处,许风酿也得想办法让他们变成单独相处。
现在反倒是目不斜视,好像对方臻一点也不感兴趣。
方臻清咳:“你今晚住哪?”
许风酿回答的也快,“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睡车里?”
方臻老觉得许风酿这样怪怪的,搞得他浑身不舒服,他早就不转帽子了,把帽子扣桌子上,起身又坐下。
来回两遍,他重新坐下,直视着许风酿,“不是,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不会把所有都托付给别人吗?怎么你家里赶你出来,你一条后路都不留?”
许风酿道:“留了,后路也被断了。”
方臻这次无话可说。
许风酿慢条斯理地把雪糕吃完,依旧很久礼貌道:“那我先走了。”
走?还能走去哪?
肯定是往他那个破车里去呗。
方臻猛地站起来,“等等!”
许风酿立刻停住。
方臻深呼吸,随后叹气:“你今晚跟着我回家吧。”
超市里的门是透明玻璃,晚上黑漆漆的背景像是一块巨大的黑板,只能照出里面人的影子。
许风酿看见他映在玻璃上的脸,缓缓勾起了个笑容。
晚上方臻早收工了半个小时,就为了安顿许风酿。
许风酿还是第一次来方臻家里。
进门前,他脸上的表情尚且算得上是轻松,等进门后,他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克制再三才没显得冒昧。
方臻随手把外套扔一边,低声对着许风酿道:“你小点声,我爸和我弟都睡了。”
许风酿问:“你的房间在哪?”
方臻表情怪异:“你不会想和我睡一间屋子吧?”
许风酿的视线在他们家空空荡荡的客厅环顾一遍,表情很明显——那不然呢?
“我睡沙发没问题,”许风酿道,“但前提是不是,你家得有沙发?”
方臻难得窘迫,“烦死了,你事儿真多,我是让你睡地铺!”
十几分钟后,方臻摸了摸他们家所剩无几的被子,又扭头看了看等在客厅里的许风酿,有点骑虎难下。
倒不是被子不够用。
主要是,他们家地都是水泥地,这被子放上去,不得藏一被子灰?怎么洗?怎么晒?
凉席呢!
方臻越摸越暴躁。
可能是看他许久都没有动静,许风酿在换了几个站姿后,终于平静地开口:“你要是反悔了,我下去睡车里也没什么。”
方臻尴尬,其实要是按照他们家的条件,让许风酿睡地铺,可能还不如他车里舒服。
“我知道你很喜欢帮助人,”许风酿的声音很冷静,像是在跟他分析,“不过有些时候,有些人的情况你是帮不上忙的,你今晚能帮我度过一夜,让我不用在车里挤着,但距离开学还有两个月,之后的两个月我依旧还是只能睡车里。”
“不是,你闭嘴!”方臻越听越烦,脑子里甚至脑补出来许风酿餐风露宿,一米八几的个子天天挤车里的模样。
他甚至找不到地方洗漱,今天甚至是在他们超市里洗漱的。
方臻心一横,被子全放回原处,“你今晚跟我挤。”
许风酿压了压嘴角。
方臻打开了他卧室门,许风酿始终乖乖跟着,直到门全打开,方臻对着他让开路——许风酿的脚步一顿。
怎么还是个上下铺?
方天意睡得迷糊,抬起头挠了挠脸,说梦话似的:“哥你回来了……”
许风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