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一月四日。
“你准备好了吗？”娜塔站在地窖门口再一次询问宋问：“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你想说什么？”
宋问的嘴唇微微张开，他看着娜塔，眼神里透出些茫然无措来。
“我……”
娜塔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就不该问你，听我的！别怕！跟我一起进来便是了！”
她敲响了地窖的门。
宋问屏住呼吸，他觉得等待的时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又像是…在转瞬间就有了回应。
他听到从大门内传出一道模糊又熟悉的男声，随后地窖的蛇头把手缓缓翻转，厚重的大门吱哑一声大打开来。
一丝熟悉的橘黄色的灯光渗了出来，明明并不刺目，却轻易让宋问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
西弗勒斯如今的宿舍还是原来的那一间，只不过将隔壁的宿舍打通扩充，作为他个人的储藏室，平时实验几乎都在这里。
地窖里潮湿阴冷，因此邓布利多特地吩咐家养小精灵定期关注着西弗勒斯储藏室里的壁炉，因为他呆在储藏室内的时间比呆在宿舍休息的时间可要长得多。
“进来，关门。”
西弗勒斯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低低地咳嗽了几下，语气非常暴躁和不耐烦地说：“娜塔·威尔逊，我希望你这次打断我实验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则……”
“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娜塔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给他打了个手势，然后转头看着西弗勒斯非常尴尬地笑道：“西弗勒斯，我是来给你推荐一个助手的——泽维尔·威尔逊，我的远房表亲。你看你平时这么忙，是时候找个助手帮忙批改下作业、协助你搜集和切除实验材料之类的，没必要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对吧？”
西弗勒斯转头看了一眼娜塔和她身侧站在阴影里低垂着头的青年，毫不客气地说：“几年从业经验？什么履历？拿了些什么证书？导师是谁？当然，有推荐信的话另当别论。”
娜塔尴尬地笑了：“西弗勒斯，我的推荐还不行么……？”
“你？”西弗勒斯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娜塔：“你推荐的人应该去《预言家日报》或者《唱唱反调》任职，而不是堵在地窖耽误我宝贵的时间！不要让我重复一遍，威尔逊，如果这个小子没有能力又不懂规矩，就算是你和比尔森齐齐上阵来求我，我也不会答应。”
“他懂的！邓布利多可以写推荐信！”娜塔慌不择待地说：“你等等，我马上去找给你！”
西弗勒斯又仔细看了看娜塔身后默不作声的青年几眼，随后冷笑道：“什么远房亲戚？小威尔逊？你是不是当我白痴？威尔逊一族什么时候出过黑头发了？！”
“这不和麻瓜通婚了嘛……”娜塔讪讪地说。
“我可不管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就算是有邓布利多的推荐信…”西弗勒斯站了起来，走到娜塔和她那远房亲戚的身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对方一直缩在阴暗处，连眼神也不敢与他对视。西弗勒斯扫视了一眼，觉察到了对方施加在身的忽略咒同幻身咒的组合咒语之后，眉目之间更加的冷漠和不耐烦，他觉得这个小子藏头藏尾又来路不正，多半只会耽误他宝贵的课后研究时间。
“给他一星期的时间证明自己。如果期间我发现他是个只会浪费时间的蠢货，对不起，我会把他从地窖内直接丢出去。”
“当然…当然！”娜塔连连答应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让如今的西弗勒斯松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怎么，小威尔逊先生难道是一个哑巴，连话都不会自己说了吗？”西弗勒斯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掀，身体朝着宋问倾斜了下来，那双漆黑的眼瞳写满了不耐烦，极具威胁性地盯着宋问。
“S…斯内普教授。”
宋问声音微弱地喊了一声，他连抬头见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怕一自己抬头，就会没出息地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其实就他而言，与西弗勒斯的分别并不长，可即便如此，他的思念已经无法靠自控能力抑制了…只是，一想到西比尔的预言，他又竭力克制住了自己……
“去，把暹罗草的根去除了。”
宋问硬着头皮走了上去，西弗勒斯已经治好了他对于刀的恐惧，对付这个是没问题的。
切除得非常顺利，然而以西弗勒斯的挑剔，自然不可能这样简单的放过宋问。
他薄唇轻启，又抛出一连串的植物学名和魔药研磨方法及步骤让对方照做。
宋问闭上眼睛捋了捋，凭借着多年对西弗勒斯习惯的熟悉和猜测，这才勉强跟上对方非常跳跃的、简化版的思路，将一瓶经过西弗勒斯调整优化过后的、完整的生骨灵制作了出来。
“出乎意料啊威尔逊，魔药废柴一族还能有这样的人才？”西弗勒斯扬了扬眉，看向娜塔：“除了个别技巧相对生疏以外，勉强算得上是合格。”
“听我说，西弗勒斯，这小子没地方可去，但他可以暂时当你的助教，替你批改试卷或者是做你的实验助手…”
西弗勒斯将锋利的目光滑过宋问的脸颊：“ 可我要求很严格，只要他触犯一项错误，我会让他直接走人，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
娜塔沉默了一下：“我肯定，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你的助手，如果你还有疑问，你可以出一张试卷测验一下他的水准。”
“希望你不是昧着良心有一些别的打算，娜塔·威尔逊。”
西弗勒斯冷眼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宋问，“那么，从刚才开始变一直如同鹌鹑一般装死的小威尔逊先生，请抬起你那不甚聪慧的脑袋瓜……？”
宋问缓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红红地眼睛看着西弗勒斯。
娜塔看宋问这副没出息的蠢样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眼。
西弗勒斯仍旧面无表情，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那双漆黑死寂的眼眸之中，在与对方那双蕴满水汽的褐色眼眸的对视当中…燃烧起一缕极其细微的、没有被任何人…包括西弗勒斯自己所察觉到的火焰。
“他看起来真是不太聪明。”西弗勒斯缓慢地收回了眼神，冷冷地说，“明天五点，地窖准时报道。”
娜塔趁热打铁：“我怕我住的地方太远了来不及，西弗勒斯，就让这小子在你的宿舍…哦不，你的储藏室里凑合一晚吧，我保证！他绝对不会添乱，也绝对不会打扰到你！”
西弗勒斯动了动嘴皮，他本想干脆利落的拒绝，但看到那双微红的褐色眼睛……他皱了皱眉，却突然又说不出话来。
娜塔飞快地当他默认了，她朝着宋问使了个眼色，“那我走了啊！！！”
宋问有些呆滞，他无助地看了一眼娜塔，却发觉对方美滋滋地离开了。
……
……
“别打扰我，有事我会叫你。”
西弗勒斯没在看宋问，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桌，一边盯着坩埚，一边用羽毛笔记录着各种温度色泽变动数据。
寂静的室内，只能听到纸张和羽毛笔书写摩擦的声音，偶尔会伴随着有壁炉燃烧着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短暂的交织在一起。
宋问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对方的背影，还是相同的地窖，还是相同的橘黄色灯盏，还是相同的人，唯一不一样的便是有了壁炉，室内的温度显得过分的温暖惬意……
于是理所当然的，宋问还是控制不住眼泪落了下来，但他死死地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动。
“T、T、TTT——T！ 我看今年霍格沃茨干脆别开了，邓布利多他怕是老眼昏花，本次招进来的根本不是学生，他招到的是一群海鞘！因为只有海鞘这样的低等生物才会饿着饿着便吃掉了自己的脑子！”
西弗勒斯暴躁地批改着一年级新生的试卷，将羽毛笔上的墨汁狠狠戳到了试卷上。
“我可以帮忙批改作业，S……斯内普教授。”宋问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您休息一下吧，一年级的魔药学理论我能胜任的。”
“你…？”西弗勒斯嗤笑一声，“除了刚刚考验你的魔药学基础勉强合格以外，你还有什么本事？”
宋问憋闷了一会儿，“O.W.Ls考试我拿过第一…”
“哪一年的第一？”
宋问心神一紧，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了…他不想要被西弗勒斯认出来他是和他同期的公会成员兼室友。
“看来小威尔逊先生撒谎成性，连教授都敢欺骗……”西弗勒斯面沉如水，看到宋问明显的隐瞒便心生烦躁，于是他不打算留任何情面，飞快地拿出一叠试卷甩到宋问怀里：“现在就改！如果改得不对，请你马上——滚出我的地窖！”
宋问如临大敌地抱住那一堆试卷，硬着头皮拿过羽毛笔刷刷地批改了起来。
而更令他觉得窒息的是，西弗勒斯似乎是怕他有什么小动作，就站在他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像是只要一发现他批改出错，或者举止怪异，西弗勒斯就会选择立刻把他丢出去一样。
然而，也许是宋问的水平发挥得还算不错，直到最后西弗勒斯都没有吭声，他站在宋问身后哼了一声，声音冷淡地提醒他扣分不要太过仁慈，便把试卷全部甩给宋问，转头去琢磨他的实验去了。
宋问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因为紧张而发酸的手腕，继续提笔批改了起来。
安静的地窖内只有两人的笔在纸上书写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
然而等宋问将试卷折腾完毕，他抬头看了看时间，发现西弗勒斯的实验进展似乎异常的不顺利，他看着对方黑着脸快速使用了清理一新，又打算从头开始。
可他看着西弗勒斯的精神状态已经达到了疲惫不堪的状态了……再这样下去…
宋问觉得他此刻劝对方休息肯定会被骂和拒绝，于是宋问决定迂回一点，偷偷离开了地窖，溜进一楼聚满家养小精灵的厨房，请它们准备了一些英国红豆，然后他在拒绝了一百零一次小精灵们帮忙的请求之后，终于安安静静地在小精灵们眼泪汪汪地瞪视下煮好了一份清淡甜软的红豆粥。
宋问端着一盅热乎乎的红豆粥偷偷溜回了地窖，看到西弗勒斯已经放弃了坩埚，又拿了一叠厚厚的资料疯狂翻找着什么。
宋问悄悄地将红豆粥放到了书桌前，却对上西弗勒斯那双阴郁暗沉的黑眼睛，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闪烁着非常不愉快的光。
“谁允许你做这种多余的事情了？威尔逊？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洗衣做饭的贴身侍从，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咕……
但……也许是红豆粥的香气太过香甜诱人，于西弗勒斯说话的间隙，安静的地窖内传出一声清晰的肚子饿了的抗议声。
宋问抿了抿唇，觉得这副场景似曾相识，于是他克制住笑意说：“斯内普教授，吃吧，吃了才有精力继续工作，相信我，吃完并不会耽误您多久的时间的。”
西弗勒斯恶狠狠地瞪着宋问，半晌才接了过来，一勺接着一勺地吃了起来。
“好吃吗？”宋问的眼睛亮亮地看着西弗勒斯。
“去应聘霍格沃茨家养小精灵的职位吧威尔逊，我相信你一定能完美胜任。”西弗勒斯放下勺子，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优美的开着嘲讽：“现在邓布利多还给家养小精灵开了份不错的薪水，足够你养家糊口，比跟着我轻松太多。”
宋问怔怔地看着黑发青年如同雕塑一般冷硬的脸部线条，恍惚之间，他仿佛再一次地看到了第一次他煮粥给少年版本的西弗勒斯的场景。
少年时期的西弗勒斯和青年时期的西弗勒斯两两重合，唯一的区别便是如今的西弗勒斯更加的冰冷暴躁，拒人千里……完全没有小时候那般可爱了。
宋问本来是有些沮丧和低落的，然而看着西弗勒斯将粥很快喝完，他又很快开心了起来。
将餐具归还给厨房，宋问继续小心翼翼地呆在地窖，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回归工作而变得紧绷的背影。
娜塔没有骗他，西弗勒斯的确过得很不好，他将自己绷成了一股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
他应该怎么样才能让对方放松下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可西弗勒斯依旧没有打算休息的意思。
宋问绞尽脑汁，最后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对方：“斯内普教授，你明天还有早课，是不是应该早点休息了？”
“别自作聪明，威尔逊。”西弗勒斯头也不抬地说：“区区一年级，我不用动脑子也能备好课，你如果是累了，就自己去一旁休息！最后警告你一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再来打扰我！”
可宋问的性子里唯一一点点倔脾气同样被激活了，他从以前开始便见不得西弗勒斯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于是他三步两步地靠近对方，抓住对方微凉的手：“斯内普教授，我知道你手里的实验很重要，但学生们的未来更加重要！如果你影响你的大脑休息如何保证授课质量？这不是一名教师应该做的……”
然而宋问没想到西弗勒斯浑身一抖，随后他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由于用上的力道着实过大，宋问几乎是被对方的力道推得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体。
“西……”
“滚出去！威尔逊！我正式通知你，你已经被解雇了！”
他向他愤怒地咆哮着。
宋问呆呆地看着黑发青年喘息着，仿佛用尽了他最大的力气在隐忍、克制着什么，他看着对方的双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按在书桌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凶狠噬人的火焰……就像一头暴躁无比的、被入侵了领地随时准备进攻、咬死入侵者的毒蛇。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西弗勒斯。
宋问的嘴唇微微发颤，他红着眼睛狼狈地看着对方，明明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接受。
他有些无力……甚至隐隐害怕着这样陌生的西弗勒斯。
可是，这一切偏偏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是想……想要杀死我吗，宋问？杀死如今的我？』
『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这么做，你眼前的西弗勒斯·斯内普便是彻底死了，他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是他……把他心爱的少年亲手杀死了。
宋问牵起嘴皮，声音干涩地说：“对不起，S……斯内普教授，对不起。”
“闭嘴威尔逊！门在那边，难道还要我亲自请你出去吗？”
西弗勒斯猛地握住了他的魔杖，抬起手却隐隐克制不住地颤栗着，令他的魔杖始终无法对准宋问，可心中奇怪的情绪却似一头即将冲出牢笼被解封的野兽一般……如果再让对方待下去……
西弗勒斯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眼瞳中翻涌着摄人的光，他对着呆在原地的宋问嘶嘶地怒吼道：
“快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