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离渊帝思忖了片刻,只是说:“许是覃国来朝,这段时日朕有些疲乏,操劳过度。对吗,刘太医?”
被离渊帝点名的刘太医连忙惶恐地垂下首,连忙顺着离渊帝的话头回道:
“确实如此,皇上除了服微臣所开的汤药之外,应当再结合些滋补药膳,可事半功倍。
皇上龙体并无大恙,只须安心静养一段时日便能无虞,贵妃娘娘可放宽心。”
容清越艳丽的面容上有一闪而过的凝滞,但她以极快的速度收敛了下去,因而在离渊帝面前并未露出什么破绽。
她只是实在无法理解。
明明就是卫澜霆狂妄尊大,目空一切,才会与陛下有了口舌之争,将陛下气到吐血。
如此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陛下不但不治他的罪加以严惩,竟然还替他隐瞒?!
莫不是当真上了年纪,脑袋昏庸了不说,就连血性胆色也大不如从前了?
否则以卫澜霆那不受陛下疼爱的程度,陛下怎可能这般姑息纵容忤逆不孝的卫澜霆?
最该死的是,她方才已然装作了一副全然不知宣室殿内发生了些什么的样子,此刻想揪着卫澜霆不放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在心中默默衡量取舍着,觉得眼下还是不能让离渊帝对她们母子起疑不满。
安插眼线监视皇帝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是就此招来离渊帝的警惕戒备,那她母子日后别说是在前朝,就连在后宫想做些什么都会十分的被动。
方才容清越是硬生生挤出眼泪演戏给离渊帝看,此刻的哭倒添了几分真实,毕竟她真的开始想哭了。
偏偏这刘太医也是个会往她心口上扎的一把好手,话里居然还提到了“无虞”二字。
容清越素日里一听见这两字便会忍不住心烦头疼,此时在离渊帝面前须得隐忍些,便只皱了皱眉头。
其实离渊帝之所以没有问罪于卫澜霆的原因很简单,无外乎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眼下正值覃国出使离朝期间,怎么着也定是要等他们九公主覃鸢在离朝成亲之后才会启程归国的。
而他离朝自诩泱泱大国,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离朝皇帝与太子之间不和不睦,太子将皇帝气得吐血的消息……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还是皇家的秘辛,感兴趣的人只会更多。
若有人再添油加醋一番,那外人该会传得有多难听?
是太子太气人,抑或是皇帝太无能?尚得另说。
成为离朝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罢了,岂不是还要沦为覃国使团的笑柄?日后再传回覃国去。
再者,皇帝与太子不睦若被有心人利用,于社稷安定而言绝无半分益处,更甚至还会引起国家动荡不安。
罢了罢了,家丑不外扬,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离渊帝思虑过三,还是勉为其难地决定自己受些委屈做些牺牲,为了自己的家国社稷咽下这口气,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容清越母子二人陪着离渊帝在殿内说了一番话,直到离渊帝耷拉下眼皮困意来袭才止。
容清越服侍着离渊帝在床上躺好歇下,才带着卫渚赟悄声退了出去,到偏殿稍作休憩。
“母妃……”
卫渚赟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人才压低了嗓音出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容清越先是朝卫渚赟摇了摇头,而后轻声说道:“你父皇虽说没有大碍,但你也须随时候着,以敬孝心。”
“儿臣明白。”卫渚赟有些垂头丧气,强撑着拱手行礼。
容清越瞧了他这副被霜打过的模样,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话来宽慰他。
“你父皇将替覃国公主挑选和亲人选的重任交给本宫来办,本宫自当尽心尽力,不辜负众人所望。明白吗?”
卫渚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啊,怎么忘了父皇方才还提到了这茬!
就算方才没办法撺掇父皇狠狠地治卫澜霆的罪,也不代表他和母妃就拿他没办法了。
卫澜霆不是很宠爱清江国那个低贱质子,把他稀罕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吗?
两个人也是朝夕相处,出双入对的,关系好得不行。
他就不相信,卫澜霆若是娶了覃国的九公主为太子妃,他和那个小质子还能情比金坚毫无隔阂?
江无虞是唯一一个可以左右卫澜霆心绪之人。
待卫澜霆疲惫于安抚平衡江无虞和覃鸢两人之时,他和母妃便可以伺机行事。
卫澜霆也是到了东宫才知道离渊帝呕血的消息,并没放在心上,更衣之后便去心洲找江无虞了。
江无虞懒洋洋地靠坐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手中还捧着一卷书,正百无聊赖地瞧着。
不算烈的和煦日光下,他的容颜愈发清晰明丽。
着了一身芦灰外罩天水碧薄纱的衣衫,衣袍的下摆随着一晃一晃的秋千缓缓荡着。
清风徐来,吹动他鬓角的发丝,自然也拂动了他的衣摆。
衣摆被掀扬起好看的弧度,如一株将将盛开过半的绿萼。
薄如蝉翼的纱覆上清新淡雅的芦灰,朦胧间更显绰约。
卫澜霆一时看得有点入迷,只觉得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有被安抚到。
这秋千架足以容纳两人坐着,卫澜霆缓缓走了过去,在江无虞的身边坐下。
江无虞侧眸望向他,手上的书卷也没兴致继续看下去了,索性将书卷合上。
他怔了一会儿才措好词,缓缓抬起那双精致潋滟的桃花眼问他:“皇帝是否逼着让你娶覃鸢了?”
捕捉到江无虞眼中的局促之色,卫澜霆倒是有几分开心。
起码无虞开始在乎他了,而且是那种他能够明确感受到的在乎。
“怎么?什么都无所谓的虞儿如今也有紧张难安的时候了?”
卫澜霆嘴角眼底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说正经的事呢,殿下怎么也这般没正形?听着就来气。”
江无虞努了努嘴,皱着眉不大满意,象征性地挣扎了番,不想老老实实都给他搂着。
卫澜霆连忙将人紧紧箍在怀里不撒手,紧接着又放低姿态解释:“孤这不是心里欢喜吗,虞儿这般在意孤。”
“殿下真是个幼稚鬼。”江无虞闷闷不乐地嘟囔了一句。
“好了好了,孤认错行不行?”
卫澜霆腆着笑脸,言归正传道:“他倒是想逼孤娶,只可惜没有逼孤就范的本事。
自己还被孤气得够呛,孤回来时听说还吐了口血,狼狈得很。”
“吐血?发生了什么事竟会如此严重,怎么还会吐血呢?”
江无虞听了忍不住紧蹙眉头,连忙追问。
皇帝吐血这事颇为棘手,若真闹大了可不好解决。
“虞儿不必忧心孤,只是吐了一口血,死不了。”
卫澜霆揽住江无虞的那只手掌正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摩挲着,安抚着他。
卫澜霆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搁在膝上的手更是不自觉得紧握成拳,额角青筋隐显。
“况且孤可没忘了,在孤离京远赴清江时,是他将你扔进了庭狱司狠狠磋磨,饱受极刑,他那是想要你的命!
你的左腿和手指,差一点就因为他……废了。”
话说到后面时,卫澜霆卸了那股子恨不得把离渊帝生吞活剥的劲,语气由忿恨转为平静。
只是他的语气愈平淡,反倒愈显阴森。
这足以说明,离渊帝做的那些伤害他在意之人的事情,卫澜霆桩桩件件都记在了心底。
不追究、不爆发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罢了,并不代表就这么算了。
待时机成熟,他自会用自己的法子要回一个说法!
听了卫澜霆的话,江无虞下意识地垂下眸子望了望自己的左腿。
如今虽然行走蹦跳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每每到了阴雨连绵时分,仍然会隐隐作痛。
在庭狱司里度过的那些时间,堪称是江无虞此生最阴暗痛苦的时光,以至于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他起初以为,卫澜霆送了灵药将他医治好后,此事便也就这么翻篇揭过了。
不曾想,他竟然一直把自己所受的折磨当做自己所受的苦痛一般,牢牢记在心上,静待时机。
江无虞瞧着卫澜霆搭在膝盖上的左手紧紧攥住了手下的衣料,将那金贵的云锦用力攥出数不尽的褶皱。
他从心底延伸出了几分动容,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心覆印在了卫澜霆的手背上。
江无虞的手比卫澜霆小了许多,柔若无骨的玉手甚至压根包不过来卫澜霆的整只手。
但他就是想贴近他,想紧紧握住他的手。
卫澜霆感受到江无虞温软的手掌,霎时从阴鸷的思绪里抽离了出来。
反手回握住江无虞,将他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之中,莫名这么看过去竟然还有些许的温馨。
“孤已经回来了,自此孤都不会离你太远,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虞儿。”
卫澜霆紧紧贴着江无虞的身子抱着他,垂下眼帘闭着眸子静静感受着拥抱他的愉悦。
“虞儿你知道吗,孤恨不得将你塞在自己的衣袍中,寸步不离地护着你。”
话音未落,缠绵的吻便细细密密地落在了江无虞的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