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表演课程的小孩基本都在六七岁。
年龄最小是五岁的裴慢慢, 最大的则有九岁。
所以课程教学内容很基础，教到的表演方法也很浅层，主要目标还是先通过一个月后的年前小考。
课程正好分成四个部分, 还有四周时间, 每周都是一种情绪的专项练习。
课程全部结束后，会提前让小朋友抽签决定各自要表演的主题，再另给几天准备时间，最后统一进行课堂表演。
到时会有几位专业老师共同打分，决定留下哪些小朋友，又要淘汰哪些小朋友。
看上去很严格残酷的样子，实际对小朋友已经格外宽容，没有来考试当天随机抽签那套, 还能给好几天做准备。
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光靠每周几节课，即便全部加起来，总时长满打满算也不多。
又要学又要练，实际根本是不够的。
别说裴慢慢这种完全零基础的小门外汉了，就算是有过经验的小童星，照样会觉得吃力。
所以更多还是得靠课后的自主练习。
下了多少工夫，能获得多少回报，差距都藏在这里。
这点裴慢慢就比较吃亏。
他不像其他小朋友，基本都有再另外报班学习, 或者有直接演戏的机会。
他的基础只有台词老师教过的那些, 现在还忘得差不多了。
唯一成果是说话逻辑跟表达能力通畅了，唯一记住的是那些日子被抽过的手心。
凌玥倒有考虑过再给他报个班, 可又不确定裴慢慢的学习适应能力。
欲速则不达，万一现阶段学的东西太多, 反而容易让他混淆，哪样都学不好了。
最后凌玥决定脚踏实地慢慢来，先将跟课程相关的教学视频都下载了。
有空的时候，她就亲自在家陪着裴慢慢练习。
她没空的时候，就让裴慢慢自己跟着视频练习，等回家了再查看他今日份的练习情况。
结果该怎么说呢。
总之是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感觉。
在家练习的时候，凌玥觉得裴慢慢表现挺普通。
这个普通不带任何贬义，是很中性的评价。
比起那类完全不懂表演的小孩，裴慢慢还算是有点天赋的。
虽然能一眼看穿他就是在表演，但表情眼神灵动活泼，感情基本到位，很能吸引人的视线。
可比起真正有天赋，看不出表演痕迹的小孩，他的天赋又不值一提了。
总的来说，水平勉强算在中等，运气好肯努力的话，未来说不准真能吃上这口饭。
凌玥也以为裴慢慢的实力天花板就在这了。
然而没想到，他在课堂上的表现却意外很好。
头几天跟的是有些吃力，几天后竟得到了老师的特别表扬，夸他进步明显，表现也很好。
悲伤难过的情绪难演，哭戏更是难上加难。
但可能是小家伙好不容易获得哭泣自由权，再加过往伤心事真的太多太多。
练习的时候，眼泪竟然说落就落，不仅震惊其他小朋友，更是震惊了老师。
在其他小朋友还只会伤心欲绝的夸张大哭时，他竟已经能够不声不响地红着眼，随后泪珠自然而言唰地滚落。
这些片段都有视频记录。
为了这群小朋友课后更方便地复盘回顾，练习室里装了好几个摄像头。
不能说没任何死角，但常见的角度基本在内。
起初凌玥还不太相信，以为是老师什么的高情商说话方式，并不敢当真。
可拉低期待值，再亲眼看到裴慢慢的表演后，凌玥也被他的哭戏小小惊艳到了。
要真能这么进步下去，之后就不用担心拍戏被换掉的问题。
凌玥对他的信心同样大增。
在看到裴慢慢的课堂表演后，她开始相信裴慢慢能够做好。
……
这么过了十来天，裴慢慢逐渐跟上课堂的节奏。
身上的进步也是全方位显示的。
不仅在课堂上的表现越来越好，随着跟老师同学的交流增加，还有了相处较融洽的小朋友，他的口语表达能力也在逐步提升。
虽然刚开始时是很紧张，但实际裴慢慢是很喜欢学习的。
他喜欢这种有陌生知识进入脑袋的感觉，尤其是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不单单对这些内容着迷，更有种自己听完就变聪明的膨胀心理。
但要说有什么压力，大概就是他知道了课程结束后要考试。
——而表现不好的小朋友会被淘汰，无法进入下一轮学习。
这些已经不需要凌玥来提醒，因为上课的老师每次都要重复好几遍。
生怕这群小朋友记性不好，哪次不提就直接忘了。
裴慢慢上课的次数不多，又是这么刺激紧张的课程，小小的心头上，压力一层叠一层。
好在适当压力也成为了他更努力学习的动力。
比起能不能通过一个月后的随堂考试，他更在乎的是不能给凌玥丢脸。
小家伙也是有自我要求的。
他决心要成为能令凌玥感到骄傲的小孩，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凌玥高兴。
……
另一边，陆时祈在网上定制的迷你电击棍也终于到货。
他为裴慢慢过年回家的事操碎了心，很想给裴慢慢找个顺手安全的防身武器，结果找得很不顺利。
之前跑了好几个商场，压根没找到卖这种东西的商店。
小少爷缺乏生活经验，除了大型商场也没去过别的地方，更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父母，让父母帮他想办法。
最后只能上网寻求办法。
感谢科技进步，网络发达。
陆时祈很顺利在网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电击棍——别称赶猪神器。
直接搜索电击棍只有结果被屏蔽，但相关推荐里出现了赶猪神器，陆时祈点开来看，立刻激情下单。
还好平时他有网购自由。
因为经常买些奇奇怪怪的实验用品，父母也不会轻易打开他的包裹。
凌玥就曾因好奇打开他的包裹，结果跟里面一条大蛇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大蛇安静地躺在笼子里，吐了吐信子。
凌玥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殒命当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为了自己能多活几年，凌玥再也没有打开过他的包裹。
但收到电击棍后，陆时祈才发现这个大小很不合心意。
毕竟用途是赶猪赶牛，手柄的长度就跟裴慢慢个子差不多。
裴慢慢就算握得住用得了，也不可能拿着这么根玩意儿回家啊？
这等于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你别过来噢，过来我就电你噢。
虽然陆时祈是很想要这样的效果，但如此招摇的外形也很容易导致武器被大人没收。
于是陆时祈货比三家，切换各种关键词，前前后后买了至少十来根，对着商家各种威逼利诱，终于找到一家能做定制款的工厂，拥有了心目中最满意，也是最适合裴慢慢使用的迷你电击棍。
大小刚好是裴慢慢能握住的。
长度也正好能够藏进他的小书包。
电池续航能力强，在不常用的情况下，充满一次电，能放三个月。
让裴慢慢回家用非常适合，压根不用担心会没电。
最最重要的是，虽然外观小巧，但实力不减，不会造成实际伤害，可电谁谁麻，谁麻谁哭。
陆时祈小小年纪心狠手硬，收到后就先对着自己来了一下。
——多少成年人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勇气，但小少爷被电的龇牙咧嘴，还忍不住想感叹一句：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当晚，他将裴慢慢拉到了卧室的卫生间，将电击棍拿出来给他看。
虽然卧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只要不是在里面放三千响鞭炮，外面基本听不到。
可做坏事还是要保留一定的敬畏之心，如果太嚣张，很容易被老天戳破。
“慢慢，这是我特别送你的礼物，看上去是不是很酷？”
陆时祈选对了极佳开场白。
裴慢慢也喜欢收到礼物，哪怕不是他喜欢的东西，只要当成礼物送给他，他就会很高兴。
小家伙果然来了兴趣。
“这是什么……我以前，没有见过这个……”
但将电击棍接过去后，裴慢慢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唔……好重哦哥哥，这个好重！”
完美迷你电击棍的唯一缺点，就是有着跟小巧外形不符的沉重。
裴慢慢双手拿着，感觉就像拿了个哑铃，小小的肩膀不断往下沉。
没办法。
其他方面能做到这么合适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要求它十全十美。
“因为它很酷。”
陆时祈只能睁着眼睛瞎说，面不改色地哄骗小朋友。
“它黑漆漆的，这里还会发光，是不是很酷？很酷的东西一般都很沉，没办法的。”
裴慢慢有点犹豫地眨了眨眼。
尽管感到迷惑跟不确定，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陆时祈，恍然大悟道：“……它是很酷哦，原来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陆时祈说，“这是很厉害的武器，我觉得非常适合你，所以才送你的。”
不得不说，语言艺术被陆时祈拿捏了。
很酷，很厉害。
适合你，特意送你。
武器。
当这些词汇裹在一起扔向裴慢慢，他送的是什么东西难道还重要吗？
就算他送一块捡来的石头，这块石头也已经身价暴涨，变成独一无二的天外陨石了。
对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来说，诱惑力足够冲破已有极限。
“但因为它是很厉害的武器，所以用起来会有点吓人，声音也有点刺耳，可能会吓到你……你想试试看吗？”
裴慢慢正上头，连忙点头：“……我想我想，想试试的！哥哥，让我试试！”
“好，那我教你怎么用，你先握住这里——”
陆时祈手把手地教裴慢慢如何使用。
先让他的小手握住了电击棍，自己的手再握住他的手。
“开关在这里，要先点这里——”
“看到这个按键了吗，只要往上一推——”
刺啦刺啦刺啦——
电击闪光就像在裴慢慢的指尖瞬间炸开，而电流声嘈杂锐利又响亮。
即便陆时祈已经提醒过吓人，可裴慢慢没想到会这么吓人啊。
心头根本毫无防备，突然见识到这种东西，小脸被吓了个煞白，心脏砰砰直跳。
要不是陆时祈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没有办法松开，他肯定已经把这东西有多远扔多远了。
恐惧一击打消他先前所有的期待跟兴奋。
小家伙的眉头歪到一起，在陆时祈怀里挣扎：“……不要不要，我讨厌这个！”
“哥哥，我害怕，这个好可怕……”
陆时祈猜到裴慢慢会有一定抗拒。
这东西是吓人了些，需要时间接受适应。
“你不要害怕。”陆时祈哄道，“你想，以后这就是你的武器了，是你要拿着这个去吓唬别人的，你自己怎么能被吓到呢？”
“……”
有几分道理。
不愧是陆时祈，只开口说这么一句，就能将裴慢慢说服。
可道理再好听终究是口头文字，电击闪光刻在心头的恐惧才是真切实在的。
裴慢慢的小脑袋瓜难以抉择，左右横跳，最后还是败给对现实的恐惧。
“可是，我不要……”他摇摇头，抿着嘴唇，“哥哥，我不要，我不吓唬别人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一个自己看着就害怕的东西，怎么能够去吓唬别人呢？
陆时祈也没料到还有这种回答。
但他是铁了心要让裴慢慢学会的，害怕也没用，抗拒也没用。
害怕就想办法接受。
抗拒就想办法适应。
谁知道他回去后会不会遇上坏小孩？
哪怕不敢伤害对方，可拿着这么个东西，吓唬吓唬人，让对方不敢接近自己也好啊？
“你只是对这个东西比较陌生，还没适应罢了。”陆时祈说，“你多按几次，多看看，熟悉习惯了就好。”
“……”
裴慢慢觉得陆时祈太可怕了。
这么吓人的东西，他看一遍就够了，陆时祈竟然还想让他多看几遍，看到习惯为止。
裴慢慢在陆时祈怀里扭动的力度加大，只想赶紧挣脱出去。
“我不想按，哥哥，我不按，我害怕……”
“没关系的，多按几次就不怕了。我跟你一起按的啊，我们不都好好的，谁都没受伤啊？”
“……”
“……”
谁都无法说服谁。
裴慢慢也不再是那么逆来顺受，陆时祈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格了。
这也是陆时祈自己养出来的。
像这种不能接受的武器，他一秒都不想再多捏，疯狂想要放手。
可陆时祈就是不让他放手，试图让他再次尝试。
于是场面陷入了你要我不要，你反抗我强迫的混乱之中。
小孩下手没轻没重的，突然一个用力过猛，裴慢慢就给陆时祈来了个肘击。
虽然裴慢慢的小细胳膊没多少力量，可手肘关节处是骨头，正好撞在陆时祈最脆弱柔软的腹部。
陆时祈浑身一激灵，手握的力道当场减半。
被捏住的电击棍差点掉落，陆时祈又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裴慢慢正好按在开关键上。
刺啦刺啦——
电流闪亮，直接闪在陆时祈手腕处。
闪得陆时祈彻底失力，电流仿佛从手腕进入他的身体，直接通往他的大脑。
脑子空白了。
人麻了。
说严重吧不严重，这么小的电击棍，时间又短，力量再强能到哪里去。
不过一个防身的武器，用在遇到危险时，给自己争取逃脱时间罢了。
可毫无防备来这么一下，感觉实在太过刺激，陆时祈松开了电击棍，也松开了裴慢慢。
啪嗒——
电击棍掉落。
砸在瓷砖上的声音厚实，跟个小榔头敲地一样。
场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又像凝固了好几秒。
裴慢慢呆呆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哥哥……”
他不是故意要电哥哥的。
他真不是故意的。
光看就那么可怕的东西，居然真电在陆时祈身上了，他都不敢想象有多疼。
只是这画面带给他的冲击太大，裴慢慢半天找不回组织言语的神经，喊了声哥哥后，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陆时祈缓过十几秒就没事了。
被电的那下是有痛感，但没造成什么伤害，只是被这么一电，心里多少有点怨气。
本来这两天裴慢慢学习手机手表就不太顺利。
要记的功能多了，加的人也多了，小家伙就开始混乱了。
儿童手表里加上了他在表演课认识的一个小胖子，手机里则加上了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
他常常把这两样里的功能搞混，陆时祈每天耐心教一遍，他都能做到每天记错的地方不一样。
现在让他练练电击棍，他还不乐意。
陆时祈为他回家的事情一直操心，生怕他在那边被人欺负受委屈，到时候连联系他们，或者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虽然这件事裴慢慢还不知道，一定程度上情有可原。
可他学习的进度实在太慢，态度也不是那么端正认真。
今晚这么一电，就把陆时祈连日的不耐烦都电出来了。
虽不至于冲裴慢慢发火，但陆时祈也没什么好气了。
“算了，你不想学就不学吧。”
“既然你这么害怕，那这个东西也不送你了，我收回来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电击棍，随意收拾起来装回纸盒，最后粗暴地往洗手台下的柜子里一塞。
“……”
陆时祈很明显不高兴了。
看到这幕，裴慢慢内心纠结，下意识想妥协，想违背自己的真心，逼着自己说愿意。
可事实上他已经做不到这样了。
他就是不愿意。
他就是害怕嘛。
他已经说了不要，已经说了害怕，是陆时祈不肯松手，非扣着他不放，还要他继续适应的。
再看一眼陆时祈不高兴的脸，裴慢慢扁扁嘴，心头也有自己的委屈。
小声抱怨了出来：“我说了，我说过不要的……”
陆时祈心里同样憋屈。
被电一下真能算了。
刚收到东西的时候，他自己都敢对着自己来一下，躯体上的疼痛总是能缓过去的。
可裴慢慢竟全程没有表达对他的担忧或关心，现在还在旁边，小声且不服地抱怨。
他承认这武器是吓人，不是裴慢慢能轻易接受的。
但还有比这更适合更简单操作还具备同样杀伤力的东西吗？
他自认够用心了。
此时的结果难免有种真心错付，还被狠狠辜负的感觉。
陆时祈道：“对，你说了不要，是我非要给你。”
“现在好了，不用练了，睡觉去吧。”
“……”
说罢，陆时祈先一步走出卫生间。
很想这么离开，今晚不陪裴慢慢睡了，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有多重要。
可生气归生气，又不是不喜欢裴慢慢了。内心深处还是不愿看到裴慢慢害怕，没能忍心真这么做。
于是陆时祈冷着脸爬上床，沉默地侧躺下。
裴慢慢关掉卫生间的灯后，慢一步出来。
看见陆时祈已经上床，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揪揪自己的睡衣衣摆，半分钟后，也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
到底没能有勇气到能肆意畅言的地步。
在卫生间那句小声的抱怨，已经是他的极限水平。
可被照顾被关怀久了，就是能滋养出莫名其妙的底气跟小脾气。
看着陆时祈拿后背对着他，裴慢慢心里也不服气。
……哼。
不说话就不说话。
哥哥不理他，那他也不理哥哥了！
裴慢慢躺下后，将被子一卷，也侧过身去，用后背对着陆时祈。
……
第二天早上，两个小家伙都没有和好。
吃早餐时，连大人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
平时吃饭大快朵颐的裴慢慢吃得慢了。
给人一种心不在焉，默默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神情莫名还挺高深的感觉。
早餐是他的最近新宠大肉粽。
咸香糯米包裹着一整条五花肉跟一颗咸蛋黄，整个粽子都透着油，不仅是他最喜欢口味，也是最近让他长胖的元凶。
因为真的太好吃了。
小家伙早餐能独立吃下一整个，就算吃撑了都舍不得浪费，必须全部吃完的程度。
而裴慢慢非常喜欢的口味，通常是陆时祈不会喜欢的重口味。
但今天早上，陆时祈竟主动吃起了这款大肉粽。
冷着脸沉着眼，一言不发，用筷子插穿一整个，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看上去吃得挺过瘾。
可陆时祈的表情不像是在享受美食，反而像在自我惩罚。
陆泓景今天一起吃的早餐，因为等会儿他要这两个小孩去上课。
但看两个小孩如此反常，他问：“小祈，没出什么事吧？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陆时祈面无表情，正要说没事，但嘴里的糯米实在噎人，说卡住就卡在喉咙。
立刻狂捶胸口好几下，又吨吨喝水往下灌。
“……”
他好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