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很简单, 但组合在一起的句子太陌生，和陆时祈的猜测何止相去甚远，简直是没有半点关系。

因为身体上的剧烈疼痛, 陆时祈的情绪仍处在比较激动的阶段。

突然听到这样的真相, 不想相信是第一反应。

但整个人还是被迫冷静下来，试图消化这个违背所有猜测逻辑的真相。

沉默静静流淌了两秒。

而被放置在另一边的裴慢慢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自己要去面试这件事都不曾知晓。

——怕会从他这里露馅，所以凌玥跟陆泓景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他。

小家伙只知道自己听到一旁传来很大的声音，其中似乎夹杂着陆时祈跟凌玥的喊声，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是在做梦吗？

可如果是在做梦，他为什么会醒来呢？真是好奇怪的梦？

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所处环境都发生了变化, 裴慢慢懵了好一会儿。

是循着陆时祈跟凌玥的声音扭头，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在车上，一切都是真实的。

虽然眼前的场景令他发懵，可裴慢慢还是赶紧从车上跳下去，迈动小短腿跑到一家三口旁边。

看到陆时祈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糟糕，下巴带着血迹，竟还有泪水挂在脸上时，裴慢慢被狠狠吓一大跳。

“……哥哥！”

再不清醒也清醒了, 就是声音有点哑。

“……你受伤了！你在流血！哥哥, 你为什么在地上！”

陆时祈还在持续发懵。

脑袋难得这么空白，可能真是因为身上太痛了, 为了对抗这种疼痛，所以身体才将他的情绪无限拉高。

尽管被真相惊住, 陆时祈暂时沉默，没有言语，可翻滚的情绪并没有真正平静，见裴慢慢走到自己身边，陆时祈直接伸手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疼痛到了一定阈值，再疼都好像感受不到了，陆时祈只循着下意识的本能说：“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的！”

“都说了没有要带他走！”

凌玥难得到要咬牙切齿的程度，对于陆时祈今晚的行为，她是真恨不得把陆时祈按在腿上打一顿。

竟这么冲动不要命。

二楼的高度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说跳就跳了。

还好地上没放置什么危险物品，陆时祈也没有脑袋先着地，否则她根本不敢想象后果，肯定得恨死想送惊喜的自己。

哪有这么坏脾气的小孩！

谁家小孩会做这种事！

真是把他养坏了！

这次绝对要狠狠揍他一顿！

可最多也就心里恶狠狠地想想了，真要能下这个手，夫妻二人也不至于把陆时祈养成这样的性格。

没办法。

作为父母，他们的责任最大，只能自己受着。

所有计划安排被这出意外彻底打散，哪里还能带裴慢慢去面试，他们最后是带着陆时祈火速赶去医院。

虽然陆时祈能喊能吼，精神清楚，看上去没什么事的样子。

结果还是挺严重的。

左手小臂摔了个骨裂，起码要打一个月石膏。

右手掌根破了块大皮，血流了很多，还磕破了下巴跟双腿膝盖。

屁股上的肉稍微厚实点，这回侥幸逃脱，但照样磕出两块带着明显皮下血瘀的巨型乌青。

其他大大小小的淤青更不用说，尤其是没肉保护的部分，娇贵大少爷实在经不住这么摔，把自己摔了个遍体鳞伤。

而身体最初为自保分泌的肾上腺素下降后，陆时祈的情绪渐渐缓平。

对疼痛的感知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等在医院处理完所有伤口，该包好的地方都包上后，陆时祈已经疼得毫无血色，彻底老实了。

人终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小朋友也一样，老天不会因为年纪小就网开一面。

凌玥心疼得不行。

从出生到现在，还是陆时祈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

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起因还是他们为了惊喜而制造的隐瞒，让他产生了误会。

就算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场意外，可作为妈妈，宁愿这些伤痕都在自己身上，也不想看陆时祈变成这样。

“……真不知道你这臭脾气坏性格是像谁，等你好了看我揍不揍你，现在连跳楼到敢了，真是没有你不敢的事了。”

“现在好了，夏令营不用去了……何止夏令营不用去了，我看你老实在家躺着吧，哪里都别想去了。”

凌玥嘴上抱怨着，气恼又心疼的泪水却没停过。

下一秒又问：“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实在疼就吃片止痛药，偶尔吃一片也没关系。”

陆时祈左手打着石膏绷带，右手跟下巴包上了纱布，面色憔悴，双眼无神，额头鬓边渗着过分疼痛的冷汗。

哪里还有平时高冷傲娇的小霸总风范。

眼下就是个伤残小伤患，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现在还好，没那么疼了。”

只有嘴硬这点没变过，陆时祈坚定地将这点贯彻到底。

心里怎么能不后悔呢。

包上石膏打上绷带，想到未来一个月都要过这种日子，就知道平时健康的躯体多珍贵了。

陆时祈承认真是自己太冲动了。

“对不起妈妈……我不该跳楼的，我当时失去理智了。”

好在小霸总能屈能伸，深刻认识到错误的情况下，道歉并非无法开口的难事。

“你啊——”

凌玥想打打不了，想骂又舍不得骂太难听，只能伸出手指戳他额头，还怕自己戳太重了。

“以后绝对不准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不管情况有多紧急，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生命冒险啊。”

“还好这次楼层低，地上也没放危险东西，你还算平安无事……你要出点什么意外，你叫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陆时祈很老实地做完保证后，又突然说：“但这件事跟慢慢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要往下跳，不是为了他才跳的……你们千万别怪他。”

他冲动跳楼的目的是为了留下裴慢慢，对着父母大吵大嚷也是怀疑他们要偷摸带走裴慢慢，最后又紧紧抱着裴慢慢不肯松手。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裴慢慢好像都脱不了干系，这些事是因为他才会发生。

凌玥擦干眼泪，反问：“爸爸妈妈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你自己非跳不可，难道还是慢慢逼你跳的？”

陆时祈这才放心：“我怕你们迁怒他。”

事实如凌玥所说，其实一切都跟裴慢慢无关，是陆时祈自己没搞清状况，在误会中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可怜裴慢慢也被吓得不轻。

小家伙全程状况外，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在房间睡觉，睡着睡着就莫名其妙地空间转移，出现在了车里。

然后看到伤痕累累的陆时祈，落泪失态的凌玥，还有因此头大忙碌的陆泓景。

小家伙凌晨没得睡觉，被迫打起精神，乖巧安静地一起来了医院，现在跟着陆泓景去给陆时祈拿药。

拿药回来后，陆泓景看到陆时祈的伤患造型，直闭眼摇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太难了。

想给他一个惊喜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本该是个很完美的计划，谁都没想到，最后会以如此局面悲剧收场。

“既然都搞成这样了，这个惊喜也没意义了，索性就都告诉你们吧。”

陆泓景叹气，将来龙去脉解释了遍。

“就是为了能留下慢慢，我们才这么做的。”

答应了陆时祈会留下裴慢慢，凌玥跟陆泓景自然信守承诺。

何况相处这么久，他们早也将裴慢慢当成家庭的一份子，根本舍不得再让他离开。

凌玥的律师在将整份合同逐字逐句看了无数遍后，终于钻到了几个十分可行的漏洞。

那就是签订合同时，有关合同生效的期限，全程只用了“电影拍摄期间以及宣传活动期”这么行笼统的字，并未清楚注明具体是哪部电影。

那可做文章的地方可就多了。

只要裴慢慢能无缝拍戏，永远都在拍戏，或者永远都在宣传活动期，那永远都在合同生效期内。

而关于裴慢慢接戏跟活动的代理权，从一开始也转交给了凌玥。

最初写明这点，只是为了先前那部戏。

因为裴慢慢的叔婶什么都不懂，凌玥也不放心，要了这点才有保证。

后续电影要有什么宣传活动，万一还要上综艺什么的，凌玥就能直接做主决定。

在双方都是良心人的前提下，这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谁叫裴慢慢的叔婶没有良心呢，凌玥也只能抓着细节耍流氓了。

跟合同期限一样，这点当时也未注明具体电影。

有这两点已经能做到很多了。

但更厉害的还在最后，而这点也源于裴慢慢叔婶的贪心。

当时他们看到裴慢慢身上有捞钱的机会，不懂其中门路，所以主动将之后签约经纪公司的选择权交给了凌玥。

因为当时凌玥出于好心说了句，电影播出之后，如果孩子表现不错，肯定会有大大小小的公司邀请签约，到时候他们也得仔细甄别一下，别进了坏心眼的黑心公司。

他们便表示自己不懂这些，希望到时候凌玥能帮忙把关选择。

——其实也是觉得有凌玥的名气在，进入大公司的可能性更大。

凌玥自然也看出了这点，但当时真没想太多，单纯不想让小人记恨，所以看似大方地答应下来，又另外签了份代理合同。

心想到时候戏都拍完了，她还管那么多？

然后戏拍完了，这份合同派上了最关键的大用处。

“爸爸妈妈新注册了一家的娱乐公司，准备用来跟慢慢签约……这家公司，也是我们想送你的八岁生日礼物。”

这件事就财力雄厚的他们能做到了，换了旁人，谁肯为裴慢慢费这些精力金钱？

从此以后，陆时祈就再也不用担心裴慢慢要回去的问题了。

合同期限签到裴慢慢成年也就十三年。

而等到成年，就是小家伙自由的时候，也能彻底摆脱这些亲戚了。

“就是还有不少手续要办，至少得再等半个月……本来等你从夏令营回来，时间刚好的。”

整个人冷静下来后，再听父母详细说明这些，陆时祈才意识到自己的误会有多荒唐。

难怪。

难怪这段时间凌玥打电话时，总会提及注册的事，他猜对了父母是准备注册新公司，但真没猜到这公司竟是要送给他的礼物。

脑子还是半空不空的，也有点不愿相信自己竟失误到了如此程度。

于是下意识就想挑点刺，陆时祈问：“……那过年春节的时候呢？其他法定节日的时候呢？上回不还是让慢慢回去了吗？”

“那也要没工作的时候才能回去啊。”陆泓景道，“上回是没这个条件，也没想到这些，以后你就是慢慢的无良黑心老板了，他有没有工作，还不是你说了算？”

有公司的最大好处体现在这。

不管有工作没工作，老板说了有工作那就是有工作。

管他今天的工作是安排在家看动画片还是安排在外面闲逛旅游呢？

反正这些都能是不让裴慢慢回去的重要工作。

陆泓景一说，陆时祈瞬间通透了。

公司是送给他的礼物，签约的裴慢慢也是——虽然看上去也像裴慢慢的卖身契，可对他而言，无疑是全天下最稳的定心丸。

不管裴慢慢的叔婶如何不服，合同已经签了，白字黑纸，休想抵赖。

如果他没偷听到凌玥的电话，凌玥跟陆泓景真在他生日时说出来，那确实会是个惊天伟大的惊喜，陆时祈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激动成什么样。

父母竟愿意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这仅仅只是个开头。

以后有无数要砸钱的地方。

“结果我们还没来得及给你惊喜，你倒是先给我们一个惊吓。”

陆泓景叹气：“你竟然都敢跳楼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吗？”

“……”

类似的话，凌玥已经说过一次。

但不管说几次，陆时祈在这件事上永远理亏，再次道歉：“对不起爸爸，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

坏脾气的大少爷又这么老实地道歉了，陆泓景还能说什么呢。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算了，知道你是真心离不开慢慢了。”

“跳楼就算了，你还哭呢。”

“我都不想说你哭的那惨样，我就没见你这样哭过，那眼泪一颗颗的比黄豆都大。”

“…………”

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可陆泓景并不打算停下。

“一边哭还能一边抱着慢慢不松手，你都骨裂了啊，你不疼么？”

“年纪小小，这份爱倒挺沉重的。”

“…………”

陆时祈苍白的面庞当场浮现出恼怒的红。

遍体鳞伤的大少爷怒喊：“……我哭是因为太痛了！”

“我只是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失败！”

“而且我答应过慢慢，不会再让他回去，我当然要保护他！”

这些都是其中不可忽略的缘由。

谁能接受前期做了这么多准备，结果因为睡过头而失败啊？

睁开眼看到时间晚了这么多，而父母马上就要带着裴慢慢出发，自己已经没有多余时间阻止，换谁谁能不慌？

当时的不甘心是真很强烈。

陆时祈也后悔自己过于自负，为了追求当场抓获的刺激跟爽感，没有做其他准备，将一切压到了最后那一刻。

结果就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陆时祈很少遭受这样的失败打击，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但说一千道一万，最沉重最放不下的，终究是他对裴慢慢的不舍。

相处这么久，付出这么多。

感情已经不是用深厚能形容的了。

谁要大少爷在这种时候割舍裴慢慢，大少爷就能把谁的脑袋割下来。

总之这件事以谁都没料到的惨烈局面收尾结束。

再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所有人的情绪都冷静稳定了。

但谁都精神抖擞，毫无睡意。

连裴慢慢都眨巴着清醒的大眼睛，小脑袋正在疯狂加载当中，对自己亲耳听到的超大信息量进行着逐字分析。

——就是不一定能分析明白。

陆时祈的脑子则在空白跟加载过度之间反复横跳。

突然问：“……那为什么要在凌晨带慢慢去面试，你们不怕露馅吗？”

凌玥叹气：“选在这个时间点，是因为导演只有这个点有空。”

“选择这个导演，是因为这个剧本最适合慢慢，其他的我都觉得不行。”

为裴慢慢再选定一部新戏很要紧。

但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本都行，所以这段时间凌玥才一直在家挑选剧本。

最初定的面试时间是在陆时祈出门期间，一切就还挺圆满。

可导演突然另有安排，时间要不就提前到这一天的凌晨三点，要不就推迟到陆时祈的生日后。

那肯定要在陆时祈生日前将事情完成吧，否则还算什么惊喜？

凌晨三点算个好时候了。

虽然小家伙迷迷糊糊的，但面试只是走个过场，有凌玥的关系撑着，裴慢慢就是让导演先看看，只要合导演眼缘，基本就没问题。

等面试结束回到家，陆时祈还没起床呢，按照小家伙的迷糊程度，再睡一觉醒来估计也忘得差不多，都不要大人额外交代了。

“这场计划本该非常完美，堪称天=衣无缝的。”

陆泓景边开车边叹气，从车视镜看一眼陆时祈此时的惨样，就觉得未来又黑暗了十分。

“本来你可以开开心心度过自己的八岁生日，收到非常美好的礼物。”

“最重要的是，原本你可以活蹦乱跳，现在只能在家当伤患了。”

陆泓景对凌玥道：“趁现在多给他拍几张照片，明天就打印出来挂在玄关，以后让他每一天进出都能看到。”

“再拉条小横幅，红底白色，标题写上为慢慢跳楼纪念照。”

“等他以后交女朋友了，拿出来当笑话讲。结婚那天就给他放迎宾照旁边，宴席厅内大屏上再滚动来回播放。”

“等会到家我们就先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干了什么，先让他社死几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