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雾深这么一提醒, 裴慢慢终于惊觉回神——是哦！他一声不吭就跑出来，这样很不应该，他至少跟哥哥说一声的！

小家伙连忙回头张望。

很不幸, 完全忘记来时的路。

他满脑满眼都是追蝴蝶, 其他什么没想，压根没注意路线方向。

这下好了，想回去都不知道该往哪边跑。

沈雾深问：“你爸爸妈妈在哪里，还记得路吗，我送你回去。”

“唔……”

裴慢慢不记得路了。

听沈雾深问的是爸爸妈妈，又更纠结的沉默加倍。

陆泓景跟凌玥不是他的爸爸妈妈。

心里清楚他应该解释的，可被人这么误会的感觉太好了。

而且真开口解释的话，就要牵扯他自己爸爸妈妈的问题。

这是裴慢慢很不愿意提及的痛点, 所以他不想解释。

沈雾深没多想，看裴慢慢这样的反应，只以为他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很正常，他看上去年纪还很小，最多不会超过五岁的样子，也不是太聪明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点迟钝有点笨笨。

沈雾深说：“没事，那我陪你在这里等吧。乱跑之后要不记得路了，就站在原地等，不要再乱走了, 不然只会让爸爸妈妈更找不到你。”

裴慢慢也错过了最佳解释时间。

那就更好了。

直接略过这个话题, 再也不用解释了。

小家伙点了点头：“……好哦，谢谢你陪我等, 这个哥哥！”

沈雾深又因为这个称呼笑了笑。

没办法，真的很可爱。

裴慢慢的语气软糯又坚定, 硬是念出了几分“这位同志”的感觉。

但看沈雾深又笑了，裴慢慢自己也觉得这么喊不太对劲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缓解尴尬。

随后问：“……这个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沈雾深。”他道，“雨雾的雾，深浅的深。”

“……哦哦。”

嘴巴是哦着，其实压根不知这两个字该怎写——所以也只能用嘴巴哦哦了，反正装出一副自己听懂了的样子。

奈何满脸写着睿智的表情又将他出卖。

沈雾深心里也平衡了点。

他就说嘛，凭什么陆时祈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弟弟，原来可爱都是拿智商换的。

虽然可爱让人心情治愈，但要在聪明的弟弟跟可爱的弟弟之间选一个，他肯定毫不犹豫选择聪明的弟弟。

反正可爱的弟弟别人家有，看看别人家的就行。

“雾是一种天气现象，有时外面会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那就是因为有雾。”

这么解释，裴慢慢就有些懂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可他亲眼见识过白雾茫茫的天气。

裴慢慢笑了：“原来你是……天气哥哥！”

“……”

天气哥哥？

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沈雾深。

听上去是有几分土土的，可总比“这个哥哥”要好点吧？

裴慢慢又说：“我哥哥，是数字哥哥哦！”

“嗯？”

数字哥哥？

“嗯！”裴慢慢自信点头，“我哥哥的名字，叫十七呀！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呢！”

“……”

是的，相处这么久，小家伙只记住了陆时祈的发音，从没想过字形跟含义。

主要也没人跟他说这些。

虽然陆老爷子教他写过几次，可这么久没有复习重温，他早忘了。

平时也只喊陆时祈“哥哥”，就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理解的了。

沈雾深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以为他们就是亲生兄弟。

听裴慢慢自信说出这些，沈雾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内心也很阴暗地更加平衡。

“……嗯，那确实是数字哥哥。”

不过他们刚说完陆时祈，陆时祈真人就恰当准时地从后面出现了。

满脸慌张，一看就是来找裴慢慢的。

“慢慢！”

寺院内不好大声说话，陆时祈压低了音量，快步走到裴慢慢身旁。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

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发现裴慢慢不见后，陆时祈连忙出来寻找，已经被吓得冒出两身冷汗了。

牵过裴慢慢的手就要带他回去。

抬头看向他身侧的人时，才发现这人是沈雾深。

陆时祈：“……”

在小企鹅玩具店遇上就算了，谁叫他们不幸住进了同一家酒店。

可在这么偏远的寺院还能遇上，那老天安排的巧合实在有点过分了。

所以刚才裴慢慢一直在跟沈雾深聊天？

他们能聊什么？

小企鹅交流大会？

陆时祈的心情有点莫名的不爽了。

就是不爽他们两个之间还能有共同话题。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时祈率先发问，语气是平淡的不友好：“我们之后不会还要遇到吧？”

沈雾深耸耸肩：“在这里遇到你们，我才觉得意外。”

“毕竟我不是来闲逛，是为了正事来的。”

一对上，两人口头上就开始暗中较劲，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陆时祈听出了沈雾深的内涵，好笑地问：“是吗，那你的正事是来这里算命，还是许愿？还是算完命再顺便许个愿？”

陆大少爷肯定毫不客气地内涵回去。

这种内涵的话他可太会说了。

能连说三天三夜还不带重样的。

结果沈雾深说：“来看我弟弟，他的牌位立在这里。”

“…………”

陆时祈沉默了。

虽然在内涵这一块略占上风，但在做人的道德品行上，陆时祈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

就算他做过不少没道德没素质的事，可沈雾深这么回答，换了谁来都很难接，都会像他一样愣住。

抱歉两个字卡在喉咙。

不上不下，出不去也再咽不下。

按照做人的基本道德，这种情况怎么都该表达一下自身的歉意。

可这也算向沈雾深低头吧？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向沈雾深低头，下辈子都不可能的。

气氛陷入短暂又尴尬的沉默。

直到裴慢慢迷惑地问道：“……牌位，是什么东西啊？”

沈雾深非常直白：“是用来祭奠死人的的东西。”

“唔……”

“死人”这两个字的冲击力太强，裴慢慢也愣住了。

陆时祈皱眉：“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小孩的心情跟接受能力，别说得这么直白？”

“这又不是什么错事或坏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沈雾深甚至更直白地说了下去。

“我弟弟的牌位就立在后面的小房子里，上面刻着的名字叫沈熙悠，你们想进去跟他打个招呼也行。”

“……谢谢，不必客气。”

跟你都非亲非故，谁还想跟你死去的弟弟打招呼啊。

陆时祈的表情难得如此丰富且扭曲。

但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之前集训时听说的传闻至少有部分是正确的——沈雾深真有一个弟弟，而且这个弟弟是真过世了。

有关死亡的话题总会让人觉得沉重。

虽然在陆时祈眼里，沈雾深主动说出这些的行为很莫名其妙，还相当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可他已经说出来，自己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听到——这种行为跟沈雾深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陆时祈说：“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事实证明，确实没太大区别。

他说出的这句话还更莫名其妙。

沈雾深听笑了：“已经节哀六年了，但还是谢谢你。”

陆时祈：。

这种沉重话题真的太陌生，陆时祈都有了很难言语的知识盲区。

尽全力表现友善些了，最后问：“……不过你们不是住在首都吗，怎么会特意放到这里来？”

沈雾深道：“我爸妈做主的，据说这里的寺院很灵验，希望他能重新投胎到一户好人家。”

“……哦，那每年想来看看也挺不容易。”

“去年才放到这边，所以还好。”沈雾深道，“这里的师傅说他现在过挺好，让我们不用太担心。”

行，那这个话题该结束了吧。

怎么想都应该结束了，不用再继续下去了吧。

陆时祈牵着裴慢慢的手：“那我们就先——”

想说那他们就先回去了。

结果陆时祈还没说完，先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他：“雾深，我们可以回去了。”

接着一对夫妇从侧边的房间里走出来。

一看就是沈雾深的父母，年纪与凌玥跟陆泓景差不多。

男的高大挺拔，气质儒雅。

女的消瘦清冷，气质又很温婉。

看到沈雾深在跟两个陌生小孩说话，他们也挺意外。

沈母问：“雾深，这两位小朋友是？”

沈雾深便道：“妈妈，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好几次的厉害对手，他就是陆时祈。”

介绍时有名有姓，可以相信是真提过很多遍，是父母会有印象的存在了。

但再介绍裴慢慢时，就有点买一送一的感觉，随口附带：“这个是他弟弟。”

介绍完毕。

沈雾深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感觉很巧，所以我们说了几句话。”

沈父沈母对陆时祈果然是很有印象的。

“这么巧啊？这也太难得了？”

夫妇二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时不时就听雾深提起你，说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对手……每次对战都让他非常紧张，今天可让我们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听到这话，陆时祈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主要沈雾深本人对着他基本都是嚣张挑衅，陆时祈还真没想过他私下是这么形容自己的。

就算这是对方父母的客套说法，实际并没有这种情况——但是管他呢，陆时祈先爽了再说。

陆时祈内心暗爽，表面平静：“过奖了，希望下次真能打败他。”

沈父沈母笑了。

因为沈雾深平常说话也是这种德性，所以他们很习惯了，听到陆时祈也是类似语气，只觉得有趣。

但裴慢慢倒吸口气，瞪大了眼睛。

小家伙后知后觉，直到这步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天气哥哥，就是哥哥的敌人，就是哥哥一直想要打败的对手啊！

他竟然跟哥哥的敌人称兄道弟！

他真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而裴慢慢这一口气，理所当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陆时祈问：“怎么了？”

“……唔，没怎么。”

裴慢慢摇摇脑袋，再傻都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能说。

对方的父母就在跟前呢。

万一打起来，他跟哥哥两个小孩可打不过他们。

抬头看一眼大人……

虽然他们看上去好像挺温柔，不像会随便动手打小孩的模样……

裴慢慢很少敢跟陌生人对视，尤其对面还是大人，可今天就这么对视上了，还抱有点不服输的心态，直勾勾地盯着。

他盯他盯他盯盯盯。

对面大人也一直盯着他，起初表情还算柔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结果越盯表情越严肃，比裴慢慢的直勾勾还要直勾勾，眨都不眨。

一个六岁小孩哪受得了这种压迫感，先一步败下阵来，悄悄躲到陆时祈身后。

但还是有那么点不肯服输。

于是又从陆时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摸摸地继续回盯。

很怪。

说不出哪里怪，但气氛就是很怪。

谁家父母会上来就这么盯着别人家的小孩啊？

关键小孩都躲起来了，他们却还是不放过，还在继续盯——

陆时祈只能说，不愧是沈雾深的父母。

登场时感觉还挺正常，很快就变得诡异。

陆时祈护着裴慢慢，面无惧色：“叔叔阿姨，我弟弟怎么了吗？”

“你们这么盯着他，已经把他吓到躲起来了。”

无视裴慢慢也猛盯人家的不礼貌行为。

主打一个偏爱的双标。

沈母忙道：“抱歉……只是觉得你弟弟很可爱，特别可爱。”

她在俩小孩面前蹲下，视线追寻着裴慢慢：“……小朋友，不好意思，阿姨跟叔叔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