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慢慢说得很认真,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陆泓景听完有些感动。
陆时祈则是完全不敢动。
陆泓景想的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家伙还不会做几道菜, 但已经开始为陆时祈考虑了。
知道陆时祈不爱吃饭, 就想着做好吃点，能让陆时祈多吃点。
这跟专门为了陆时祈学做饭有什么区别？
谁听了会不感动？
然后陆时祈听完，内心只有一片麻木。
坏了。
是冲他来的。
再低头看眼盘子里的红糖糯米饼，陆时祈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每天让他吃这些东西的话，那他迟早离家出走。
是，对。
没错，就是这样。
他知道，裴慢慢这么个小身板做这些东西不容易, 他为自己着想付出的心思也很感人。
但他还是要离家出走。
反正他不可能每天吃这种东西的。
陆泓景只顾夸奖小家伙：“慢慢真了不起啊，那以后哥哥就交给你照顾了。”
陆时祈：。
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裴慢慢欢快应下，小模样看上去很自信：“没问题哦……我一定照顾好哥哥！”
陆时祈：。
不了吧，还是别照顾了吧。
而且真实情况谁照顾谁也不好说啊。
但陆泓景很给小家伙面子，笑着应道：“好，有你照顾哥哥，叔叔很放心。”
陆时祈本就不多的胃口，先是被甜腻的糯米饼黏到，现在又被陆泓景跟裴慢慢无视他个人意愿的态度伤到，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陆时祈很想逃离餐桌, 于是找了个极度荒诞的借口：“突然想起漏了一门作业, 我先去补上。”
陆泓景：“……”
差点被这理由噎死。
离谱程度相当于裴慢慢说小企鹅是智障——但哪天裴慢慢真说小企鹅是智障了，陆时祈都不可能真的去补作业。
看来他是真心想逃离裴慢慢的红糖糯米饼, 再多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如果陆时祈愿意将真心话告诉裴慢慢，裴慢慢是会有几分难过, 但最后还是愿意接受现实，不会硬要陆时祈吃的。
因为他知道陆时祈很挑剔。
又不是突然变挑剔的，他从见到陆时祈的第一眼开始，大少爷就在全方位无死角展示他的挑剔，只是在食物这方面最明显罢了。
所以他早就接受这个现实，并愿意研究陆时祈的喜好。
可谁叫陆时祈又是个极度别扭的傲娇鬼，不肯说实话就算了，还虚伪地夸了好吃。
那裴慢慢就要当真了。
见陆时祈这么离开餐桌，早餐压根没吃几口，裴慢慢灵机一动，决定将剩下的红糖糯米饼打包，让陆时祈带去学校吃。
因为在家也是闲着没事干，只要裴慢慢能起床，那他就会陪着陆时祈去学校。
这天早上自然也一样。
“给你，哥哥！”
刚上车，裴慢慢就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小背包打开，然后把打包盒当作礼物一般拿出来。
“嘿嘿……是早上的饼哦，你没吃完，我特意带来给你啦！”
“……”
“哥哥，我是不是送给你，一个很大的惊喜啊？”
盯着在透明打包盒里油腻翻滚的红糖浆跟油水，陆时祈简直心如死灰，内心的灵魂形容枯槁。
怎么不算惊喜呢。
这绝对是个巨大惊喜。
为了不让裴慢慢难过，陆时祈当面只能接过收下：“……嗯，这真是个超级巨大的惊喜。”
心里打算到了学校就丢掉。
是，对，他知道。
这样做很浪费裴慢慢的心意。
但对不住了，有些时候该浪费的东西必须浪费，不然也是他自己遭罪。
就是突然又回想起裴慢慢叔婶要接他回去的事——尽管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可能性完全为零——可想象力就是种无穷无尽的存在，能直接将人拖入假设的情绪。
如果放在电影剧情里，这是裴慢慢第一次给他做吃的，大概率也会成为最后一次。
白天他在学校非常嫌弃地扔掉。
等放学回到家，就会发现家里已经没有裴慢慢的所有痕迹，他已经被接走。
说不定还当场登上了去往其他城市的列车，自己想追都没法追。
最后独自待在裴慢慢住过的房间，坐在他睡过的小床上，睹物思人，默默思念，默默后悔流泪。
想象如此虚无荒唐。
可不舍不愿的情感真实存在。
下一秒，陆时祈张开双手，将裴慢慢紧紧抱进自己的怀抱里。
裴慢慢一愣：“……唔？”
好突然的拥抱。
发生什么事了？
陆时祈认真道：“慢慢，谢谢你。”
虽然他不会吃，但不能忘记表达感谢，至少为裴慢慢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你做得很棒，将来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大厨师，我会好好珍惜你做的油饼。”
虽然称呼已经出卖他的真实想法，实际连是什么饼都没记住。
但管他呢。
裴慢慢照单全收。
收下了陆时祈的拥抱，也收下了陆时祈的鼓励跟珍惜。
还伸手拍拍陆时祈的后背，双眸里自信放光芒：“嗯嗯，我成为大厨师，每天都给哥哥做好吃的！”
……
自信骄傲的陆大少爷，终究还是被早上的事情影响了情绪。
尽管相信父母能做到，父母也保证了会做到，可在一切尘埃真正落定前，他将始终为这件事牵挂担心，无法放下。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两旁都是车，道路略显拥挤，短短五十米的距离能开好几分钟。
不少学生已经下车步行，穿着统一清爽的夏季制服。
冬天时并不觉得哪里吸引人，可夏天制服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裴慢慢的视线落在窗外，说话语气带着几分羡慕。
“这里有好多小朋友啊，大家穿的都一样……”
“啊！是小企鹅书包！好漂亮的小企鹅书包！”
“上学好像好好玩的样子啊！”
裴慢慢的视线从窗外落回陆时祈身上，问道：“哥哥，你觉得上学好玩吗？”
从陆时祈每天的反应来看，上学似乎不好玩——可要是真不好玩，为什么陆时祈还天天来？
陆时祈也差点脱口而出不好玩，好在及时打住。
他察觉了裴慢慢语气里轻微的羡慕。
也是。
裴慢慢已经是能上小学的年纪了。
像他这样的小朋友，很大概率会向往这样的集体生活，会想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会想交朋友。
并不一定有多喜欢念书或者多喜欢学校，只是想跟别的小朋友一样，不做标新立异的特例。
陆时祈便道：“你想知道好不好玩，等自己上学就知道了。”
结果裴慢慢很快摇头拒绝：“……我、我不想上学！”
语气又挺坚定的。
这跟陆时祈亲眼观察到的结果不符。
“为什么？”
难道是他判断失误了？
不应该啊，裴慢慢看上去就是有羡慕的样子啊？
否认时很坚定，可被询问原因，裴慢慢就沉默了。
视线从陆时祈身上避开，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不肯回答。
“没关系，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能说。”陆时祈道，“对我们难道还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效，裴慢慢视线未动，但翘了翘脚，有做出轻微的身体反应。
随后轻声缓慢地说道：“因为，因为大家都有爸爸妈妈，可是我没有……会被别人欺负的。”
这点都不需要谁来教，已经是裴慢慢真实的亲身经历。
亲戚家那么多小孩欺负他，难道他们都是很坏很坏的坏小孩吗？
其实也不是。
他们各自相处的时候很融洽，并不是无差别攻击，只是关于这点针对他，特别爱欺负他罢了。
看到车外那么多小朋友，穿着漂亮清爽的制服，拎着各式各样的书包，他是产生了几分羡慕，幻想过自己成为其中一员的模样。
但想到会欺负他的小朋友很可能也因此变多，他就只剩害怕了。
而在听完他给出的理由后，陆时祈跟陆泓景双双陷入沉默。
没想到小家伙的担忧如此沉重。
更叫人无比心疼。
谁家小朋友上学最先担心这种问题啊？
陆时祈想也不想：“可你已经是我们家的小孩了，我把爸爸妈妈分你一半。”
裴慢慢瞪大了眼睛。
突然被分出去一半，陆泓景也瞪大了眼睛。
“不对，也不是分给你。”陆时祈又道，“不是我把他们分给你，而是你加入我们家，他们对待你会像对我一样的。”
分出去是不对的，父母不是能分享的物品，正确说法应当是裴慢慢融进这个家。
一家四口不也是很常见的配置吗。
“虽然没有法律能证明这点，但是完全没问题，我们并不是为了法律证明而生活在一起的，也不需要法律定义来证明我们的关系。”
这段话说得很好。
却也可见早上那段法律关系确实给他带来不小打击。
“我知道这段话你听不懂，但是没关系，你只要答应就行了。”
陆时祈说：“慢慢，你愿意成为我们家的小孩吗？”
“……”
要说真心话，裴慢慢当然愿意，这简直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事情，尤其还是陆时祈亲口问出来——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啊。
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这个问题又非同一般，裴慢慢直接被惊住了，那时刻当场失语。
陆时祈根本不顾陆泓景跟凌玥的意愿，反正他说行就行。
“慢慢，这样你就有爸爸妈妈了，是很厉害的爸爸妈妈，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了。”
“何况你还有我，在学校我也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
一秒陷入陆时祈描绘的美好蓝图之中，裴慢慢更说不出话了。
该不会真是他在做梦吧？
“你可以叫陆慢慢，也可以叫凌慢慢……你喜欢哪个呢，我觉得陆慢慢好听点。”
奈何没等陆慢慢做出选择，甚至都没能回神，后方先传来汽车喇叭的嘀嘀催促声。
车子早开到学校门口，就等着陆时祈下车了。
陆泓景不得不说：“小祈，你先下车吧，这里不能停太久，我们该走了。”
“再等一会儿。”
至少让他亲眼看到裴慢慢回神，亲耳听到裴慢慢说答应了。
可将车停着占道很不道德，后面的喇叭声也开始变多，嘀嘀嘀响个不停。
陆泓景无奈笑道：“好了，你放心进去吧，我保证来接你的时候，慢慢已经决定好自己要姓陆还是姓凌了。”
陆时祈再看一眼裴慢慢，小脸上依旧满是呆滞，不知什么时候能回神。
没办法。
他只能先下车了。
“慢慢，你记住，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
听上去又霸气又中二的一句话，却非常坚定地从陆时祈嘴巴里蹦出来。
说完后，陆时祈潇洒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