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中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东方人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像, 就连呼吸都放到了极轻。
他凝视着那枚眼球,全身的肌肉控制不住地紧绷,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去观察那枚眼球是否“活着”。
眼球的眼瞳区域一片漆黑, 虹膜纹路与眼白上的血丝都无比细致, 十分真实。若不是季言秋知道这枚锁孔与房间内部并不联通,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正在他的房间里, 通过锁孔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结构完整真实, 不像是人造物……倒不如说像是从人的眼眶里直接挖了出来,安在了锁孔里。
可真实一定代表它“活着”吗?不一定。
所以, 还需要再做验证。至于方式——
东方人的眼睫颤抖着垂下, 低声念出了言灵: “【我的卧房钥匙在我的手中。】”
异能生效,那枚冰凉的、圆柱形的钥匙就这么出现在他的手心, 被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收拢,握住, 对准了那个被“不速之客”所占领的锁孔。
检验生物是否为活物的最基本准则:是否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其中, 对死亡威胁的反应是最关键的一环。
季言秋静静地凝视着那枚锁孔中漆黑的瞳孔,无人发觉那双深棕色的、在阳光下会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深处, 有一团墨色正在逐渐明晰,如同被滴下了墨汁的池塘。
钥匙被推入锁孔之中, 很流畅, 没有阻挡物,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每个月时钟塔都会派遣后勤人员进行保养,确保不会有一点锈迹。
但很快,钥匙的前进便遇到了些阻力。黏稠、滑腻,柔软, 却又像刺进了盛满水的水球,随着动作而发出了恶心的吱吱声。
与割开生肉的手感不同,也与搅拌肉泥的感觉不同……脑海中那出色的厨艺经验冷静地向季言秋传来了对比,却也正是这样才让他不断想起自己正在做什么。
钥匙转动起来,让锁孔中的声音越发明晰。东方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再次在脑海中进行对比。
像绞肉机的声音吗?不太像。那就是将肉丸碾碎?不,还是不太恰当。各种各样的声音闪过,全部都无法与面前的声音对上号,也就强调了这是一种新的声音——是他接触到的,新的“肉”。
喉咙抑制不住的蠕动起来,向它的主人输送想要呕吐的欲望。季言秋强行压下恶心,深棕色的眼瞳还差一分就要被漆黑所完全占据,如同无法观测的的深渊。
他想要忘记这个手感,但是滑腻的、粘稠的感觉却一直残留在他的指尖,如同长满了触手的章鱼触爪,死死的趴在他的神经之上,不断折磨着他。
做到这一步已经足以将那枚藏在锁孔中的眼球碾碎,可季言秋的手指还在继续转动着,一遍又一遍将门重新上锁又打开,让那声音不断回荡在长廊之中。
不太对劲……他有点恍惚的想着,可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双手。
得想个办法停下来——
“啾!”一声急促的狐狸叫声将他从方才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从眼瞳深处沁出来的墨色又逐渐消退,将原先被他占据的深棕归还,仿佛从未存在过。而与狐狸叫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俄罗斯青年有些夸张的呼唤。
“莱芬耿尔先生,您的锁是坏了吗?”果戈里怀里抱着不断挣扎着想要下来的白狐,探头探脑地去看东方人的动作,脸上充满了好奇。
季言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钥匙拔出,声音有些沉闷:“……没有。我只是在处理——”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定定地望着那枚漆黑的锁孔。圆孔、深邃……空无一物。
季言秋缓缓地抬起手,将目光移到钥匙之上,发现上面没有一点痕迹。
是异能作用,被清除之后自动消失?季言秋的手指微微动弹,那一直缠着他的触感仿佛也随着痕迹清除而离开。
稍微敛下心神后,他低声下了一个让此处声音封闭的言灵,还没等到果戈里说出第二句话来便说道:“有闯入者,安静点,别打草惊蛇。”
果戈里神色一变,松开了手让狐狸下来:“您听到了?大概在哪个位置?”
季言秋闭了闭眼:“阁楼,玄关,通风口,浴室……大概是这些,还有别的我就听不出了。”
听到这一连串的地名,果戈里先是愣住,紧接着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您确定是这些位置吗?”
果戈里向左挪动两步,拉开了浴室门,里面空无一人;而还在运作通风口则是明显的过于狭小,根本无法容纳正常人类,更别提那从未停止转动的特制风扇叶,能将大部分生物直接切碎。
随后,他从自己的异能空间里掏出强光手电筒来向楼下照去,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玄关,那里同样空无一人。当然,这些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潜入者可以转移,重要的是另一个——
“您说的这些位置钟塔侍从都会做特殊处理来防止潜伏者,而钟塔侍从分配的公寓里根本没有阁楼,那个木门后方是恒温系统的面板。”
俄罗斯人对上那双有些愣住的深棕色眼睛,语气中莫名带上了几分怜悯。
“可怜的莱芬耿尔先生,你应当是出现幻觉了。”
季言秋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我不会感觉错……”
等等,幻觉?
季言秋后知后觉地重新抬起头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1984】的效果不止有洗脑,还有【意识修改】。
白狐来到他的腿侧,担忧地一直蹭着他的裤腿,不停啾啾叫着。季言秋将狐狸抱起,嘴唇抿起,已然理解了果戈里的言外之意。
——这是幻觉。
——可又是谁给你的幻觉呢?
果戈里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经到位了,又恢复了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就要走回客房里。但在关门前,他特地留了条缝,意味深长地说道:
“莱芬耿尔先生明天要去辅助乔治.奥威尔先生做心理测试,对吧?哎呀,说不定以您今天晚上的情况,过不了多久莎士比亚先生就要多出一位病友了呢。所以一定要好好休息哦。”
季言秋侧过头,表情有些凝重:“谢谢你的关心,我会的。”
客房门被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季言秋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自己的卧房门,抱着狐狸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合拢,仿佛卸下了全身的力气那般靠在了门上。
他就说乔治.奥威尔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季言秋低头,揉了揉狐狸脑袋,喃喃道:“雪花,接下来你可不能随便离开我了。”
狐狸非常认可他的话,一边拿脑袋去蹭他的手心,一边发出认可的嘤嘤叫声。
缓过来些后,季言秋疲惫地重新回到书桌前,向下一摸——果然,公文包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桌下。
消失的公文包是诱饵,让他初步开始相信自己被修改的认知;等他走出房门后,便利用他对潜入者的警惕心来进一步消耗他的心神,最后用诡异的事物让他做出反常举动……若是他刚才的所有反应是在时钟塔中发生的,绝对会被劝告去找医疗组进行心理治疗,又或是由乔治.奥威尔本人来“好意”点出他的心理问题,顺理成章地对他动用异能。
至于到底是洗脑还是心理治疗?谁又知道呢。
要避开对方的算计也很简单,只要无视所有异常即可,但……怕就怕在假中混着真的。若是遇上真的也装作看不见,依旧会被扣上“精神恍惚”的帽子。哪怕没有,也给了监视者更进一步的机会。
想完美解决也只能找个不会受到异能影响的人都随时提醒了……季言秋于一瞬回在脑海中闪过了多张面孔,但都被他一一排除。
狄更斯与罗素先生正在出差中,安妮.勃朗特小姐立场不明,莎士比亚处境与他一样危险,伍尔芙没有战斗力,简.奥斯汀也会受到洗脑控制,果戈里被监视的力道不比他小……
筛到最后,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人选——
季言秋目光闪烁,当即立断地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来,给果戈里留了一张简洁明了的纸条,放到了客房的门口,披上外套后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俄罗斯人打开门,只看到了一张纸条和空荡荡的主卧,迟疑地将纸条捡了起来。写下它的人一定是很急,原先工整的字迹有些潦草,最后的署名差点飞到外面去:
【因为某些原因,这段时间我不在这里居住,你要住下的话随便。
找我打电话就行。
——季言秋】
果戈里拿着纸条石化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用膝盖想也知道东方人会去哪里……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某只老鼠了,不然可能会把他直接从俄罗斯引来,毕竟对方一向对自己父亲的几位追求者有意见。
——————
此时,王尔德庄园中,管家收拾好明天早上要用的除雪工具,一转过身便看见自家老爷正拿着炭笔望着远方出神。男人面前的画板上的肖像堪堪是刚起了个型,却极其生动,如同画师将自己的情感全数融了进去,已然可以看出所画之人是谁。
不过管家知道,这副充斥着作画师感情的画作是必定不会被完成的。原因无他,在过去的几天时光里,他目睹了王尔德老爷从画了第一幅半成品后烧毁,再不断创作不断烧毁的全过程。
既然不敢画完整,那又为什么要画呢?
这个问题其实无需王尔德老爷本人来回答,每一个人都能给出自己的答案——无疑是爱啦、思念啦什么的。可这些答案放到王尔德身上却又不恰当了。
异能的特殊性注定了他无法为心爱之人画出一幅完整的画像。他连五官都不敢勾勒,就是恐惧着有人会利用肖像对季言秋不利。于是只好一边控制不住地画着,一边发着呆,在笔下线条成型后抓紧销毁。
话虽如此,可王尔德今日发的呆实在是太久了。管家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向着王尔德说道:“王尔德老爷,外面下雪了。”
王尔德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我看见了。”
“庄园里需要保留一块地方的雪吗?我听说季先生回来了。”管家意有所指地暗示,“或许季先生会很乐意赏雪,而且一些冬日的玩乐都离不开雪地。”
对了,邀请对方来他的庄园……王尔德的笔顿住了,因为太晚了而见不了季言秋的苦闷散去了几分。
满打满算,季言秋只来过一趟,而且停留的时间还非常短暂。如果他发出邀请,有很大的机率会被答应。
他的这个想法还没浮现出超过一分钟,脚下的影子便猛然波动起来,如同一滩水被加入了新的液体。
王尔德知道是黑影回来了,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段时间钟塔侍从盯他盯得紧,为了防止一些烦人的小虫子来打扰他的生活,他便把影子扔到门口去充当看守。如果影子没有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是不会回来的。
影子慢条斯理地咧开了嘴。
“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王尔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耐烦地说道:“两个一起说,别卖关子。”
“那好吧,我就先说好消息好了。”影子嘴角的弧度扩大,如同一滩液体,绕到了王尔德的前方,“好消息是,即将有一位你心心念念的贵客来拜访;坏消息是……这里距离大门要走五分钟。”
看着本体瞬间僵硬的脸,黑影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快去迎接吧,记得速度要快点哦,外面可是还下雪了。”
你也不想让暗恋对象站在雪里等你,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