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清晨的阳光无法透过厚实的窗帘, 只能在一丝缝隙中挤进房间里,细微到像是地板上的装饰线条。如此弱势的阳光,自然也唤不醒床上的两人。
房门传来敲门声,作为超越者听力要更加敏锐的王尔德率先听到了动静, 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瞳孔有些涣散,明显因为尚未清醒而没有聚焦。
“唔………谁在敲门……”他重新闭上眼睛, 打了个哈欠, 用沙哑的声音嘟嚷道。
他的话音刚落,颈侧便传来了一阵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的触感。随即, 一只手臂迷迷糊糊地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王尔德瞬间就清醒了, 重新睁开眼睛,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去——东方人正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 像是只被吵醒的小动物那样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用蹭蹭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被吵醒后的不爽。
王尔德盯着季言秋的发旋, 耳朵几乎是眨眼之间便红透了, 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
胸腔中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跳动,一下比一下大声, 如同被人用力击响的鼓面。原本就是紧贴在男人胸膛上的季言秋自然将这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方才已经被吵醒了一遍的东方人皱起眉头, 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什么声音……打雷了?
然后, 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头顶。
季言秋:??!
心中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季言秋猛地仰起头来, 额头却是正好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吃痛的吸气声。
“嘶——”王尔德将下巴向上仰,给东方人留下抬头的空间,半是撒娇半是无奈地说道, “亲爱的,还好我刚才没有在和你说话,不然现在舌头已经断了。”
昨晚的记忆终于回笼,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倒映出面前男人那有些发红的下巴,顿时被愧疚给淹没了。
“抱歉,奥斯卡,我刚才没睡醒……”季言秋把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收回来,轻轻地揉了揉王尔德的下巴,面上有些慌乱。
王尔德一个皮糙肉厚的超越者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反而因为与恋人贴得太近而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语气也飘忽起来。
“我只是在开玩笑,秋,你就算在我下巴上狠狠咬一口也不会出事。”
道德感很强的东方人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就消除内心的不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敲门两次无果的管家先生在敲第三次门时加上了呼唤。
“王尔德老爷、季先生,你们醒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王尔德这才想起了自己醒来的原因,赶紧回应门口的管家:“稍等,先别开门!”
他屈起一只手臂撑着床垫坐起,动作到一半就听到东方人发出了吃痛的声音。季言秋抬手将自己的头发从恋人的手肘下抢救出来,也坐了起来,随手梳梳自己潦乱的长发,开玩笑道:“这算扯平了吗?”
王尔德如同犯错的大狗那样立即焦急地凑了过去,心痛地看着床上的几根黑色发丝,握住季言秋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臂上。
“这可不一样……秋,你掐我一下吧,掐狠一点。”
季言秋没好气地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快去,给管家先生开门。”
虽说管家有整个庄园所有 房间的钥匙可以直接进来,但他实在是不想被这位阅历丰厚的老人看见他和王尔德躺在一张床上的样子——他们甚至还紧贴在一起。
打发王尔德去开门后,季言秋终于有困心开始观察床上的被子摆放情况,思考起昨天晚上他们是怎么睡到一个被窝里去的。
看那床被踢到地上的被子……不会是他大半夜滚进王尔德怀里了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睡相不好的季言秋动摇了。
另一头,将门拉开的王尔德在开门的那一刻便接收到了管家先生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在对方开口前就抢先一步打断了他:“我们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做!”
管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并没有要问这些的意思,老爷。我只是想说您果然在这里。”
他还没提到两人昨晚是不是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呢,毕竟也有王尔德特地早起去叫人起床的可能性,结果自家老爷直接“自爆”了。
王尔德顿时懊恼地皱起了眉头:他忘记老奥菲是不会接进他房间的了!
季言秋也在此时从床帘里探出头来,有些凌乱的头发清楚地告知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刚睡醒的这个事实。东方人对管家尴尬地笑了笑,从床上下来,刚想套上自己的毛绒拖鞋,就发现地毯上空无一物,顿时愣住了。
王尔德忍不住提醒他:“在床尾。”
季言秋恍然大悟,晃了晃自己还没完全开机的脑袋,走到床尾的位置把拖鞋套上。
这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对话二次透露了两人昨晚睡在一起这件事,管家看了一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王尔德,又看了一眼保持着温和微笑、耳根却已然红透的东方人,脸上的笑容里多出了几分欣慰。
“其实主卧里的床可以换成更大的。”老管家十分贴心地“随口一提”。
轻而易举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意思的小情侣:“……多谢提醒。”
只是暗示还不够,管家又兴致勃勃地提出了更进一步的提议:“那我今天下午就通知他们去将床换掉?”
“不,不用了!”王尔德与季言秋异口同声地说道。
有人还记得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天吗?三天都睡到一起,那岂不是一个月后就该举办婚礼了?
被拒绝的管家很失望地叹了口气:“好吧,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说。”
王尔德皮笑肉不笑地强行掐断了这场对话:“行了,你是来叫我们下去吃早餐的吧?我们现在就下去。”
所以说,你别再试图推进我们的感情进程了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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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的两位主人正在沉默地吃着早餐。这很反常,毕竟在饭桌上交谈是两人一贯的习惯,至于原因……
“雪花,你能先吃饭吗?”被吵到忍无可忍的东方人低下头去,看着扒在他腿上已经嘤嘤哭了许久的狐狸,无奈地说道。
一大早起来闻到自家白菜身上都是坏英国佬气味的雪花哭得更大声了,使劲拿自己的头往白菜身上蹭,试图覆盖掉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王尔德在一旁开始吹枕边风:“给它下个禁言的言灵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不怎么样。季言秋给了他一个眼刀:“王尔德——”
被恋人叫了姓氏的王尔德顿时举起双手投降:“好吧,我就只是随口一说。”
将王尔德试图落井下石的石头丢了回去,季言秋再次低头,叹了口气把狐狸抱起来,耐心问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雪花顿时停下了哭声,尾巴直直指向了金发男人。
季言秋:……我就知道。
雪花自从见到王尔德之后就一直和王德不对付,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场不合——也有可能是单纯讨厌金色,毕竟雪花也挺讨厌莎士比亚先生的。
为了让“狐狸警报器”停止,季言秋不得不坐得离王尔德远了些,保持着怀抱狐狸的姿势,这才安稳地吃完了剩下的早餐。
终于摆脱了噪音攻击的管家也松了一口气,指挥着仆人将碗碟收拾好,又分别给两人递上今日份的报纸。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看着离开的仆人,开口道:“怎么感觉异能造物的占比多了不少?”
王尔德的异能造物在行动间都会比正常人类滞顿不少,有普通人做对比就更容易看出来了。
管家轻描淡写地道出了原因:“有几个立场和忠心放不对位置的脏东西昨晚露出了马脚,被我清出去了,新的人还没能补充上来,就先用那些填上了。”
两人打开报纸的动作齐齐一顿,随即,王尔德皱着眉头询问:“就职时间分别是多久?”
“一个半个月前入职,三个夏天入职的,还有一个两年前入职的。”
“啧……还挺能藏。”王尔德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从地面上站起,侧头看了一眼东方人的方向,便化作了浓郁的影子穿过玻璃游向了远方。
季言秋抿了抿唇:“需要我帮忙吗?”
言灵可以于一秒钟内抓出所有卧底。
“不,不用,影子能搞定的。而且这一次抓干净了,过一段时间又会多出来……别浪费你的异能。”王尔德说道。
早晨的好心情就这么被破坏了,季言秋兴致不高地打开报纸扫了眼今天的头条,不出所料的没什么大事。他又仔细地找了找,终于在一些边边角角的位置找到了一些国际新闻。
“看来形势确实严峻起来了,伦敦日报连国际上发生了什么都不敢放上来。”王尔德在看过一遍后评价道。
季言秋皱着眉头将报纸收起:“奥地利对意大利施压得太过了。”
要知道他们并不是西西里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却比英国还要咄咄逼人……让人想不明白。
王尔德算了耸肩:“我猜他们的国民也觉得莫名其妙。”
虽说从异能者储备上而言,出走了一位超越者的意大利与奥地利不相上下,可对于不知道异能存在的其它国民而言,奥地利现在的做法就像失心疯了一样。”
季言秋喃喃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英国和奥地利之间,也没有远到哪里去。不,应该说整个欧洲几乎都是紧密相连的。想要避开战火,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那枚还放在他钱包内的骑士微章再次闪回于脑海之中,季言秋于心里默默将面见女王的事宜提上日程。
王尔德见他面色凝重,还以为他是在担心战争的事情,宽慰道:“没事,不会这么快波及到伦敦的。”
季言秋呼出一口气,没有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知道的,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过度的担忧会让天都塌到肩膀上。”王尔德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让我们来聊点别的怎么样?比如说你的小说结尾?”
季言秋顿时无奈起来: “就不能换一个话题吗?”
王尔德笑了起来:“秋,你总不能一直逃避啊,故事需要一个结尾,不是吗?”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了。”季言秋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报了口咖啡,“让我再想一想吧。”
让他好好想一想,他要给“谢瑞特”一个怎样的结局。
【……
“我们还有多久?”靴子踏在雪上发出嘎吱的响声,赌徒将脸上的雪擦干净,冲着走在前方的少年吼道。
谢瑞特眯起眼睛看向前方,同时用吼的方式传达声音:“大概一公里,我们可以在山顶歇歇脚!”
“你是认真的吗?!”赌徒不可思议地喊,“那可是山顶!”
“我学过英语,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谢瑞特理所当然地回应道,不过内容就不是那么令赌徒满意了。
“我不觉得那块地方能供我们坐下或身下什么的……这座山可没开发过!”
赌徒努力眯起眼睛去看前方的山顶,发誓那块地方绝对是尖的。
“你需要证实,不能这么直接的反驳我——我记得你有高等教育的学历,应该明白这一点。”少年不满地倒走几步来到了赌徒的身边,反驳道。
赌徒震惊地望着他:“你倒回来做什么?”
“来和你并肩说话,喊叫是很废嗓子的。”谢瑞特认真说道。
人在争吵中总是很容易忘记时间——至少对这两人来说是这样的。
登上那碎石满地的山顶时,谢瑞特左右看了看,终于肯定了赌徒的看法:“好吧,这里确实没法休息。”
赌徒靠在那根纯手工削制而成的登山杖上,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我早就说过了。”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艳红的夕阳照射在山体之上,仿佛为这尖锐的菱角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谢瑞特注视着远方的太阳,忽然说道:“赌徒先生,我发现你似乎要比从前更像是个人类了。”
赌徒抹了把脸,有点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谢瑞特十分认真地转了过来:“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在踏上这种旅途之后,你的情感明显变得浓郁了很多,不是吗?最起码还会对我直接翻白眼和说意大利粗口了。”
“我更倾向于是你把我气到撕破了所有的体面与教养。”赌徒丝毫没有领情地反讽回去。
“不,我觉得是我让你领悟到了冒险的美好。”谢瑞特煞有其事的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晃着说道。
“如果你说的冒险就是到处闯祸之后狼狈逃离,还要在一路上各种倒霉的话,请容许我拒绝。”
谢瑞特耸了耸肩膀,好似十分无奈般叹了口气:“嘿,承认吧,你也玩的很开心的……这里的风景可真不错,对吧?”
夕阳照耀下的世界就像是被承载了回忆的旧胶片,光是看着这有令人感动的力量了。
他又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夕阳,伸了个懒腰。
“好了,走吧。”
下山的路往往比上山的路要好走很多,赌徒一边向下走,一边向着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抱怨:“我们能从这个山上活着下来还真是个奇迹……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到了个什么地方,你究竟又是哪里找来的地图——谢瑞特?”
此时他已经跨过了雪线,身后只有一片皑皑白雪,身前则是稀疏的森林,哪里都没有少年的身影。
男人有些慌乱的四处张望起来,双手合拢呈喇叭状放在嘴前呼喊:“谢瑞特——”
呼喊声伴随着山风传了很远很远,但却始终没有回应。
赌徒接连喊五分钟,到最后嗓子实在是干哑无比才无可奈何的停了下来,胸脯起伏着盯着不远处的山顶。
怎么可能会消失呢?那家伙的运气远比他要好的多……他们连山顶都爬上去了,又怎么会折在下山的路上?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山顶之时,一道强烈的光柱便从他的后方投射在身前的树上,随之而来的是使用他熟悉的母语的呼唤:
“喂,那边那个登山客,天都要黑了,快点过来!”
男人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带着一条猎犬的守林人手中拿着远光手电筒,又朝他挥了挥手。
“前面有登山客休息的木屋,先过来住一晚再回去!”
男人浑浑噩噩的走到老人的身边,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老人向他投来了有些疑惑的目光,“这里是意大利的多洛米蒂山,你刚从山上下来呢,怎么会不认得?”
“可这里怎么可能会是多洛米蒂山?”赌徒如同犯了歇斯底里般朝老人挥舞着手上简陋的登山装备,“我不可能凭借着这种东西翻过阿尔卑斯!”
老人望向他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惊疑,犹豫着点了点头:“确实,简陋的就像是原始人编制的。”
“这就对了!所以我不可能翻过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就突然来到了阿尔卑斯山脉!”
男人发泄完心中的情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几乎是恳求般向着老人问道:“你有看见我身后跟着个少年吗?大概16岁,拿着和我一样的登山杖。”
老人似乎已经在心中认定他的精神有些问题,但还是回答了他的疑问:“没有,这条路上我今天只看见了你一个登山客。”
赌徒顿时失魂落魄起来,恍恍惚惚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般跟在老人的身后,死死盯着手中的登山杖,开始怀疑起先前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那些少年亲手制作的工具都还完好无损的在他的身上没有消失——可是,少年呢?那个将他的名字所赢走、拉着他开启这场旅行的少年呢?
他仿佛直接从他的世界里蒸发,就连那个被赢走的名字,在赌徒接受治安局的身份调查时也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场旅行就像是他人生中的一个例外,只是短暂的一个支线,完成过后,他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人生轨迹之中。赌徒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那么爱踏入赌场之中,言语也比先前更加直接。
他按部就班的继续向前走,只是在路过每个港口与车站之时,都会忍不住想起少年的脸庞,以及他口中有关于旅行与冒险意义的“道理”。
他并没有刻意的去寻找少年的踪迹,或者是潜意识里告诉他:如果少年不想被他找到,无论如何他也是无法见到对方的。就这样,时光在他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在他的脸上雕刻下纹路,路过的港口以及车站也依旧没有出现少年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闲来无事的他莫名升起了去酒馆看看的念头,刚推门走进去,就听到了几乎能响彻整个大厅的、熟悉的声音。
少年依旧是那张稚嫩的面庞,手里是酒馆老板友情提供的无酒精饮料,正在对着一帮上了头的酒鬼侃侃而谈:
“我真的曾经有过一条船,那艘船的钥匙都已经到我手上了……在海上的那些日子是你们想也想不到的惊心动魄,可我都熬过来了。”
酒鬼们发出了喝倒彩的声音:“你这小鬼都还没成年吧?吹牛吹的这么大,也不怕以后给自己闹个大红脸。”
少年倒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的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饮料。
“说不定我说的是真的呢?说不定我真的曾经是个非常伟大的冒险家呢?”
少年望了过来,朝着呆立在门口的老人遥遥举起酒杯:
“那边的先生,可以为我做个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