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看上去状态并不好——这是季言秋在简单观察后得出的结论。而且不是因为疲惫而导致的心情不好, 更像是和波德莱尔先生一样,被心里的愁绪影响到了身体。
于是,他的语气特地柔和了些:“为什么你认定了波德莱尔先生就一定是让我叫你回去的?要知道,你还在执行欧洲情报局的任务, 而我是华国人, 原则上不干涉你们的事。”
“但你护短。”兰波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一点,“你送安妮.勃朗特的那份升职大礼包就不算是干涉内政了吗?你也说了是原则上, 而大部分时间里你就是原则。”
综合能力可以排进世界前十的超越者身份加上超高的威望——就算季言秋下一秒弹劾法国首相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季言秋无语凝噎:“……很高兴你把波德莱尔先生算作我的朋友。但我以为我们才是同一辈的?”
清醒一点, 波德莱尔先生算是他的长辈!他护个什么劲的短?
兰波看上去很真情实感地感到了诧异:“是吗?我都忘了你和我是一辈的了。”
没办法,基于季言秋本人的性格和光辉履历, 他真的很难把对方当作是同辈。要知道, 他在街上撞见季言秋那一瞬间的感受和突然撞见了维克多.雨果或者大仲马没有区别。
季言秋不由得哽了一下:“……咳,先跳过这个话题吧。波德莱尔先生确实有话让我带给你——先别着急走, 不是让你回去!”
兰波勉为其难地坐了回来:“老师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又是骂我吗?”
“……不是。我有点好奇,你们师徒平时的对话内容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
兰波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了然地接着说道:“那就是煽情的话了。来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
东方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好不容易才从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默里回过神来,开口将波德莱尔在平安夜派对上的话转告出来。
“波德莱尔先生让我问你:香格尔大道上那栋公寓还需不需要为你留着。”
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听到这个问题后, 兰波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 过了好一会才微微低下头来, 手指在咖啡杯上轻敲着。
法国人似乎一直都很擅长热情而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心意,但那些过于直白的话语放在这对闹别扭的师徒身上却不那么适用。
香格尔大道这个地址他万分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倒背如流——每一个少年都会对自己的老师产生孺慕之情,兰波当然也是这样的。在他十三岁被波德莱尔从乡村的牧场里头找出来那一刻, 他望着眼前这个苍白、却又出乎意料强大的男人,人生在那一刻忽然多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刻影。
而在他十五岁生日那天,他坐在属于波德莱尔的屋子里,鼓起勇气问出了一个问题:
“在我成年之后,我可以搬来你的隔壁吗?”
巴黎公社给每一个未成年的超越者都分配了住房,而他因为异能特性,长期在外奔波,所以迟迟没有真正的在巴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时的波德莱尔脸上表情未变,只是拿着红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很是平静的回复了他:“我以为你知道我隔壁的那栋公寓一直为谁留着。”
窗外传来鸣笛声,将兰波从回忆中扯出。他平复了一下在胸腔中翻涌的情感,努力保持着镇定,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随便吧。”
棱模两可、模糊不清……就像是这对师徒此时的关系。
季言秋望着他的眼睛,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很诚实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真的吗?那我今天晚上就这么转告他咯。”
本质上还处于少年范畴的法国人面颊微红,嘴很硬地又重复了一遍:“对,就这么回复他——随便吧。”
说完,他就将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直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之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推门而出的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咖啡钱我明天转给你——没事的话别来找我了!”
他真的不想再出任务的时候还随时随地见到熟人,而且是和波德莱尔关系很好的熟人!
季言秋目送着他远去,眼中带上几分笑意,一边将剩下的咖啡喝完,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法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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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对了,还有一项作业。”
屏幕里传来温和的声音,对比起先前,身体已经逐渐趋于实体的乔治.奥威尔合上手中的书,望向费奥多尔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满意与欣慰。
黑发的俄罗斯男孩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这一次的作业期限也是一星期吗?”
乔治.奥威尔摇了摇头:“不,不用这么着急,这一次的作业需要的前置准备要更长一些——你有看过诗歌选集吗?”
话已经说到这里,费奥多尔其实也能猜到这次作业的内容是什么,便点了点头:“看过,不过大多数都是华国诗人。”
不知道为什么,华国诗歌的发展程度与欧美地区的诗歌发展程度似乎不是一个量级的,放眼整个欧洲大陆,能在世界诗坛上留下印记的只有寥寥几个。
所以说,如果乔治.奥威尔布置的内容与欧洲诗人有关,可能就有点苦手了。
乔治.奥威尔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不用担心,这项作业和你平时看的诗歌类型并不相关。”
他顿了一下,接下来的一句话内容显得有些突兀:“你知道吗?再过几天就到春天最美好的时刻了。前几天有部下告诉我,郊外的花田开满了花,生机勃勃的样子相当漂亮。”
“所以,去试着写一首有关于春的诗,如何?时限是一个月。”
这是一项很符合乔治.奥威尔个人风格的作业。年长的智者在收到后辈的邀请时并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而正如季言秋想的那样,乔治.奥威尔本人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师。
别的不说,费奥多尔被宗教所渗透的善恶观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脱离了圣经中的范畴,真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好的,老师。”费奥多尔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又多问了一句,“字数以及描写的对象有要求吗?”
“没有,你想要描写什么都行。”乔治.奥威尔非常开明的说道。
如果光看这个相当宽泛的作业限制,那他一定是大学里头最受欢迎的那一类导师。
再次确定了一遍提交时间,费奥多尔抬手挂断了通讯,望着自己手中的笔陷入了沉思。
春天吗……
他没写过诗歌,不过这种体裁上手本就不难,何况还有长达一个月的时间给他准备。
说起一个月的时间,就让他想到了那个家里所有人都没有提到,但又隐隐期待着的日子:季言秋的生日。
嗯,那主题就定成那个好了……爸爸的生日在春天,怎么就不能算是在描写春天呢?
定好这项作业的大致方向,费奥多尔心情很好的从椅子上下来,在下到客厅时正好看到站在院子里头接听电话的东方人。
“你不应该让步的。”东方人的语气对比起平日已经可以算得上凌厉,“在这种事上一旦让步就只会给他们更多的机会。”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顿时被无奈以及烦躁所占据。东方人深吸了一口气,语速比方才快了不少:“他们简直就是疯了——这对政府来说到底是有什么好处?产生一个被民众转眼就忘的新闻?还是说他们认为这样战争产生的矛盾就会转移?”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打断了东方人有些激动的话语,这一次,东方人倾听的时间明显要长上不少。等电话那头终于说完,他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随意地往墙上一靠,说道:“这件事应该还有周旋的余地,你们内部没有一个成员在政府挂名也太吃亏了些……不用你担心,我当然有分寸,知道什么东西不该干涉。还有,要是我不问的话,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跟我说这件事?”
嗒。客厅里的电视机忽然自动打开,费奥多尔愣一下,走到茶几旁拿起遥控器,意识到应该是前一天晚上果戈里不小心按下了定时播放键。
听到了声音的季言秋也朝客厅看了过来,看到自家养子的身影之后硬生生把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低声说道:“好了,待会把事情的始末用邮箱给我发过来。”
随即,他挂断电话,推开玻璃门走回了客厅里,对着费奥多尔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下课了?今天好像比平时要快一点。”
费奥多尔装作刚来不久的样子,点了点头:“嗯,乔治.奥威尔先生还有工作,就提前下课了。”
“这样啊……今天学了什么?”季言秋坐到沙发上,和往常一样问起了养子今日份的学习内容。但费奥多尔能看得出来,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有些心不在焉,明显还在想着刚才的通话。
“乔治.奥威尔先生讲了苏格兰□□中英国不恰当的应对手段和背后的政治原因,还顺带着提了一下各大皇室之间的关联,很有意思。”
“是吗?那就好。”季言秋习惯性地弯起眉眼,听到玄关处的开门声时很难得地站了起来,打算去迎接,“你父亲他们回来了,我过去看看。”
费奥多尔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跟上去——爸爸需要做些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果他也跟着去的话反而没有放松的效果。
独自走路也是一中很好的放空大脑的方式,等季言秋走到玄关时,方才那一通电话所带来的烦闷心情已经退去了,让他得以自然地在爱人与养子面前展露出于平时无异的笑容。
“欢迎回来。”他张开手臂,给了王尔德一个拥抱,紧接着又抱了抱长高了许多的果戈里。
王尔德有些惊讶,但总归还是高兴居多:“今天怎么有开门迎接福利了?”
要知道在平时,来玄关迎接的大多都是费奥多尔,更多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迎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家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仪式而改变,他们家一向贯彻舒服就好。所以今天措不及防在玄关看到季言秋的身影,算是给王尔德一个惊喜了。
“正好在客厅那里听到了。”季言秋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过多解释,又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晶子今天不来吃饭吗?”
“她的社团今天有庆功宴!”果戈里率先抢答,兴致勃勃的样子让人怀疑到底是他的社团得奖还是与谢野晶子的社团拿了奖,“关东大赛的冠军哦!”
“这样啊,那还真是厉害,看了明天要给晶子准备一个庆功宴才行。”季言秋有些惊讶,随即毫无保留地夸赞道。
与谢野晶子加入的社团是柔道社,听说是学校里相当强势的社团,晶子居然在短短一个月里就成为了正选吗?
季言秋想到自己的体术课进度,不由得怀疑起与谢野晶子的体术天赋或许能甩他几条街。
“呜哇,与谢野的待遇也太好了吧,我会嫉妒的。”果戈里开始抱怨,但季言秋听得出来这只是拿腔作势的撒娇,并不是真的感到了不平衡。
于是,季言秋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头:“好了,等你也拿到奖了我们也给你办——快去换衣服。”
果戈里把王尔德臂弯里的书包接过来,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他上楼之后,季言秋不再掩盖自己脸上的疲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尔德从背后环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法国那边的破事……他们政府不知道在发什么疯要搞异能者大清算,谁不清楚是想把战争的原因推到巴黎公社和异能者士兵头上?”季言秋第一次用这么直白的语言去评价一个国家的政府,性格温和的东方人向来都会留一份情面,现在怕是真的被气到了。
他讨厌推卸责任的行为,尤其是利用完之后还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法国的做法让他控制不住地联想到另一条世界线上的自己,那个被推出去成了替罪羊的宣传官。
王尔德虽然不知道另一条世界线上的事情,但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别生气了,维克多.雨果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季言秋沉默了几秒:“……但愿吧。”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在玄关相拥了片刻,等到季言秋的心情在爱人的怀抱里平复下来之后,他才轻轻推开了王尔德的手臂,从对方怀里退出来。
“好了,别站在这里了,先进去……”
他的话说到一半,口袋里便响起了急促的滴滴声。季言秋一愣,随即将手机拿了出来,邮箱上的小红点正在不短跳动着,提醒着收信人对面发送时的急迫。
季言秋动作熟练地点开邮箱——是简.奥斯汀发来的,内容很简单:
【我查到他们的目标地点了,目前已派遣下属前去探查,还没有惊动他们。如果有异样的话,我会随时通知你。
ps.根据目前传回来的情报,那间被法国盯上的实验室……好像还在使用。】
在看到最后那行字后,东方人放在屏幕上的手指忽然顿住,久久没有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