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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失声雨(33)

心匣[刑侦] 初禾二 4228 2024-01-15 17:12:03

餐后不久, 大侄子果然要上山了,随从浩浩荡荡跟随。

凌猎走到队伍的中后方, 上山之后被安排在一个有泳池的花园。而大侄子要去的是更高级的地方, 只有亲卫能跟随。

只要到了山上就好办,凌猎假装要食物,向一名服务员打听山上有哪些好玩的。

服务员接待他们这样的随从接待得太多了, 知道他们的德性,笑道:“先生, 您想要什么服务?我这就去给您安排?”

凌猎说:“我听说这上面还有什么雪场?”

服务员花容失色, “这我可不能安排。”

“嗯?为什么?”

“那是贵客才能去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 但好不容易上来, 眼睛看不到, 耳朵听一听也不亏来这一趟嘛。”

凌猎将面罩摘了下来,他这副长相不阴阳怪气时很有亲和力, 服务员看他不像常见的那些随从般凶神恶煞、油头滑面,也愿意往下说。

“雪场其实是人造的, 萨林加乌克大区哪哪都没有雪, 也没有温泉, 但Wonder先生喜欢,所以引进昂贵的松木、造雪设备,山上相对冷一些, 所以松木还都活着,设备也能运行。漂亮是很漂亮,不过和真正的雪场还是有差别吧。”

凌猎问:“你去过吗?”

服务员笑笑, “我在这里工作, 当然去看过。”

“有照片给我看看吗?”

“这……”服务员有些犹豫。

“放心,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那好吧。”

服务员拿出手机, “这是我年初拍的,那时是冬天,你看,白雪皑皑。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呢。”

照片拍得不太行,但也能看出,这不该有的雪覆盖着绿意盎然的植物,远处的人造温泉白雾朦胧,有种非现实的荒诞感。

凌猎忽然想到大侄子说的,山上像个奇境。

奇境,这确实是奇境。

Wonder为什么要造这样一个奇境?

这里叫爱丽丝王冠嘉年华,无疑是各种爱丽丝“品牌”之最,在这里还有据说最宏伟的一尊女神雕塑。

Wonder是在表达《爱丽丝漫游奇境》这层意思吗?

凌猎将手机还给服务员,羡慕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看到啊?”

服务员说:“你就放弃吧,雪场只对最重要的宾客开放。”

凌猎问:“平时就空着?太浪费了吧?”

“平时Wonder先生会来啊,雪场其实是Wonder先生的私庄。”

“我能给Wonder先生当亲卫就好了,Wonder先生什么时候招亲卫啊?”

“这你就别想啦,Wonder先生都好久没来过了。”

“嗯?Wonder先生去哪里了?”

服务员捂住嘴,“跟你说太多了,这我真不知道!”

凌猎离开前瞟了眼墙上的地图,迅速记在心里。那上面标注着疑似雪场的地方,他重新戴上头套,准备溜去看看。

能给大侄子当随从的人,全都是过去火并时的“王庭”佣兵,和“茉莉茶”一个德性。现在不打仗了,能享福的时候绝不含糊。凌猎回到泳池附近时,看见一帮随从全都烂醉如泥,寻欢作乐。

他转身进入一旁的林子,分辨方向,照着地图里的方位往西南方向奔跑。

前面有机器的轰鸣传来,在这幽静的山间很不同寻常,也许是制造雪场的设备。凌猎放慢脚步,没有贸然靠近。他看到一队巡逻的人,干掉他们虽然简单,但没必要这么做。

他轻巧地跃上一棵树,用茂密的枝叶隐蔽自己。

树很高,而雪场的位置在这处山崖的下方。他看见林中有一小块开阔地带,矗立着一尊纯白色的雕塑。雕塑的确非常大,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到它的可观。

雕塑对面是一栋别墅,再往里,就是林海了,林海中有建筑的屋顶,有白烟冒出。也许在林中,会有人造雪花飞舞。

这是Wonder的乐园吗?他在这里纪念喻勤?为什么一定是雪场?

凌猎没再往前,此时暴露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赶在迷药效果消失之前,他回到山下,和那名还未醒来的随从重新交换衣服。

“你怎么看起童话来了?”酒店,昭凡提着宵夜回来,发现凌猎正在看《爱丽丝漫游奇境》,“啧,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看童话?来来来,为师给你安利一本,我们成年人就要看都市兵王,大神作家‘颜笑’最新力作……”

凌猎把昭凡推开,“你说得对。”

昭凡:“那来一起看!”

凌猎:“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迷童话?”

昭凡愣了下,不安利“颜笑”了,“其实不瞒你说,我也买过童话。”

“嗯?”

昭凡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只听别人讲过,没钱买,后来严啸买给我了。”

凌猎:“……一天不提严啸你就过不去是吧?”

昭凡:“体谅一下,我们有家室的男人都是这样。”

凌猎倒是也想到一些东西,童话往往是现实某些不满、意难平的投射。L国没有雪,于是Wonder耗费重金也要建一个雪场,那是喻勤当初没有实现的愿望吗?

夏榕市重案队,小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凝滞。席晚眉心紧缩,一纸报告放在季沉蛟面前。

从金流云烟头上提取到的DNA和季沉蛟的DNA比对出了亲子关系。

“头儿,这……”席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季沉蛟指尖轻微发抖,在这一纸报告出来之前,一切都只是推理,而现在推理成了现实,金流云刻意接近他、藏起他的照片、对他有异样的关注,都是因为他与金流云是父子,金流云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去跟谢队汇报。”季沉蛟声音很低,挤出一个笑容,“没事,都会解决。”

席晚追到门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季沉蛟想了想,“抱歉,我这一时半刻脑子实在是转不过来。”

席晚说:“那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说完她又补充,“不管是以队长还是朋友身份。”

季沉蛟点点头。

吸烟室,季沉蛟独自抽了两根,他想让自己先冷静一会儿,再去找谢倾。但克服那种命运的捉弄感并不是容易的事,他理智地告诫自己,人生很多时候不是自己能够决定,尤其是血缘、家庭。这样诡谲的命运就是落到他头上来了,他往后看,问“为什么”,这毫无用处,只能往前看,找到破局的办法。

但是当烟浸入肺腑,他还是感到窒息,这一桩桩一件件离奇的事为什么要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养父母是杀人凶手,他们的仇人为了复仇,设计让他去抓养父母,养父为了灭口杀死养母;亲生母亲是喻家的千金,生下他,却不养育他,把他丢给一个替身,他失去了小时候的大部分记忆;替身死了,亲生母亲生死不知,现在亲生父亲倒是亮相了,是他怀疑的凶手,是境外帮派的头目……

烦闷像橡胶一样,从他身体里淌出,将他结结实实地黏在原地,挣脱不了。

走廊上忽然响起沈栖的声音,“我哥呢?我找他有急事!”

季沉蛟深呼吸,将烟按灭,开门走到走廊上,“沈栖,这儿。”

沈栖闻声看来,赶紧小跑,“哥,金流云的入境记录真的有问题,可能被篡改过,系统有被入侵的痕迹!”

和DNA比对结果相比,入境的问题已经不再重要,金流云这个人铁定有问题。季沉蛟说:“知道了,辛苦。”

沈栖瞪着眼,“哥,你哪儿不舒服啊?”

季沉蛟打起精神,“没事。”

“怎么没事?我猎哥不在,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猎哥回来了肯定要生气的!”

季沉蛟忽然站住,眼前浮现出凌猎的模样。

沈栖还在叽叽咕咕说话,但季沉蛟一句也没听清楚。

他像个厄运缠身的人,但是这份厄运却给他带来了独一无二的缘分。他与凌猎共享一个名字,喻戈。

金流云说,这个名字寄托着父母最美好的祝福。

但是喻戈这个人却是虚假的。

可它也并非完全虚假,他和凌猎的人生组成了这个被祝福,也被遗弃的人。

如果说厄运里也有闪光的宝石,那便是凌猎,他在他的厄运里见到了这块宝石,喻戈这个名字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如同一个人的两个魂灵。

“哥?哥?”沈栖着急地喊道。他觉得他队哥今天太不正常了。

季沉蛟恢复往日的稳重,带着两条重要线索,朝谢倾的办公室走去。

谢倾在办公桌边来回踱步,转向季沉蛟,“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如果继续在明面上负责这起案子,将来必然引来争议,就像前两次一样。”季沉蛟说:“所以我想暂时退下来,把指挥权交出来。”

谢倾沉思片刻,“调查暂时由我牵头,等凌猎回来,让凌猎负责。”

季沉蛟唇角抿了抿,“是。”

谢倾苦笑了声,“当初凌猎刚到我们这儿,天天跟着你,我们只能给他开一个警方关系者的证明,其实就是线人。现在你和他的位置要调过来了。”

季沉蛟说:“我乐意在暗中工作。”

谢倾说:“就是要委屈你了。”

季沉蛟摇摇头,“能破案,这不算什么委屈。”

金流云身份造假、入境存疑,重案队有了直接调查金流云的依据。但是就在这时,他与他带来的四人突然从玉容咏歌酒店失踪了。

金流云的突然失踪让笼罩在他身上的嫌疑和迷雾进一步加重,而他最后出现的地点玉容咏歌不仅正好是喻氏集团的产业,亦是当初柏岭雪盘踞了许久的地方。

金流云、喻氏、“浮光”,这座在经营上找不出任何问题的豪华酒店仿佛成了一个阴谋的据点。

重案队迅速调取酒店内的所有监控,十二月二十号下午两点,金流云穿着烟灰色的羊绒大衣,戴着防寒帽,手拿长柄黑伞从酒店离开。门童为他开门时,他还友好地向对方点头微笑。

同日下午四点和六点,他的两名随员离开,而那位留下租车信息的赖克海在这之前已经一天没有出现过。

酒店前台、经理全都说不知道金流云去了哪里,他们也没有权利干涉客人的行踪。重案队又查周围的监控,沈栖追踪金流云的通讯,暂时一无所获。

重案队紧急开会,会议由谢倾主持,季沉蛟坐在最边上。老练如梁问弦,已经猜到季沉蛟工作上的变动,扭头看了看席晚,席晚皱着眉点点头。沈栖、安巡等小年轻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声议论怎么是谢队亲自布置任务。

一个人失踪了,怎么找是关键。金流云可能去哪里,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消失,他也许会去接触什么人,这些都需要在行动之前分析出个大概来。

谢倾说:“季队,你有什么想法?”

季沉蛟站起来,“金流云住在玉容咏歌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他不可能不知道喻家现在是警方的眼中钉,还执意要住在那里,要么是和喻家有什么我们还没发现的勾当,要么……”

说着,他低下头,顿了片刻,“他单纯是因为玉容咏歌这个名字。”

沈栖:“玉容咏歌?喻戈?”

季沉蛟点点头,“是,这是个对他,对我和凌猎,都很重要的名字。喻家这一块,需要着重调查。谢队,我……”

“喻家你去查。”谢倾干脆道:“鉴于你现在身份有些敏感,老梁和你一起去,有没有问题?”

梁问弦立即说:“没问题。”

季沉蛟看看二人,稍稍放下心来,“我也没问题。”

“在查喻家的同时,还要考虑另外的可能,那就是金流云和喻家其实没有私底下的接触。不要忘了一点,锁定邢永旦的是‘浮光’,金流云很可能是直接与‘浮光’合作。”季沉蛟说:“柏岭雪心思诡异,完全可能安排,或者建议金流云入住玉容咏歌,这样问题就不出在喻氏。金流云消失,说不定也是接收到‘浮光’的某个信息。”

谢倾说:“比如‘浮光’发现金流云继续待在夏榕市会有危险?警方已经锁定他?”

“但这里又延伸出另一个问题。”季沉蛟说:“金流云为什么要待着不走。我们根据线索做出的推理是,金流云入境来向邢永旦复仇,当天复仇一完成,他就可能离开,根本不会被盯上。可他没走,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谢倾说:“所以你觉得他现在消失,是去做这件事?”

季沉蛟说:“可能我的试探,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或者说提前计划。也不排除‘浮光’对他的暗示。”

接着,季沉蛟提到那天晚上和金流云的散步,隐去其中提及喻戈的部分。

谢倾问:“那在你看来,剩下的那件他想做的事有可能是什么?”

季沉蛟沉默,他确实没能想出来,隐约觉得和喻勤有关,但具体到底是什么,却没有眉目。

而现在金流云音讯全无,要找到他,就得明确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

会议室安静片刻,沈栖举起手来,“谢队,哥,你们刚才的分析都停留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金流云还在境内。如果他已经出境了,或者正在边境上呢?你们想啊,他怎么入境的我们都没查清楚,他联合‘浮光’,肯定有办法。那他接收到危险讯号,为了避免被抓,最正常的反应肯定是连夜扛着火车跑路啊。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做?今后等风声小了,他还可以再来做不是吗?”

梁问弦说:“小沈这想法也有道理。季队,你说呢?”

季沉蛟抱臂沉思,沈栖说的的确是最可能的情况,但他是和金流云接触最深的人,金流云是他血缘上的父亲。金流云每次看向他的目光都坦然平静,连夜逃到境外?怎么想都不太符合这个人展示出的气质。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季沉蛟无法在这个场合说出口。那就是——喻勤生下他不久就失踪,沙曼将他带回国,这接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喻勤、金流云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中。他们也许有自己的理由,但现在金流云回来了,并且克制地接近他,关注他。他觉得终于走到这一步的金流云,不会这么草草离开。

这是非常私人的感受,他不可能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

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似乎是等着他给出一个结论。

他忽然有些难以形容的动容。

现在他位置尴尬,按理说应该被边缘化,但那一道道目光仍旧饱含着信任,席晚、谢倾、梁问弦这些比他年纪稍长的人眼里,还有显而易见的关心。

他张了张嘴,“我觉得……”

谢倾点点头。

“我觉得金流云没有出境,他一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季沉蛟说:“再给我点时间,也许喻氏和金流云无关,但是突破口应该就是喻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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