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夜色不算好,透过沉沉的乌云,只能看到一丝丝月白色悬挂在天空之中。星辰隐去了踪迹,穹顶的黑暗里透着一种吊诡的朦胧。
大脑中袭来的恐惧让人感到无比的窒息,无措的慌乱叫人无所适从。
从尤拓口中说出的‘偷窥’二字,并不像是那种‘畸形癖好’的释放,而是一种‘压迫式’的谋害,朗闻昔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能是来自于差点在水中溺死,也可能是在‘零下’遭到的绑架……
短短的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前些年他在西班牙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但现在的朗闻昔会因为不再是一个人后,而变得更加得惜命。
朗闻昔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两腿被压得有些发麻,小腿肚子也因为紧张感而抽筋。他慢慢得挪到了尤拓的跟前,低声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朗闻昔并不是质疑尤拓所说的推测,自从他知道尤拓是特种兵退役之后,他对他的敌意就减少了许多。
尤拓看了看猫在自己跟前的朗闻昔,回答道:“我刚刚给乔小洋松他的辅助器时,对面那间屋子的灯还是开着的。而且有个黑色的人影就站在那里。直到我刚刚坐下剪东西的时候,那个人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可我走过去看的时候,那里突然就灭灯。”
说完,尤拓指向了对面高层的顶楼。
朗闻昔看着尤拓,内心的慌乱全写在了脸上。
尤拓见他脸色的不佳,又补充说道:“也可能不是盯着顶层,或许是楼下那一层。”
尤拓不说还好,一说朗闻昔的心更慌了,“楼下是付斯礼家。”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乔小洋握了握朗闻昔冰凉的手指,安慰道:“别担心,要是在发现就报警。现在,我们多注意一点儿就好。”
报警?
确实应该是付斯礼说一下。
说曹操曹操到,付斯礼回来的时候,见顶楼画室灯是亮着的,便直奔楼上而来。
一进屋,就看到满地摊放的画纸和画笔,屋里三个人同时朝他投去了目光。
付斯礼有些好奇,朗闻昔不是要去乔小洋画室的吗?怎么三个人又聚到了他自己的画室?
“这110还没打呢,警察不就来了。”乔小洋见付斯礼回来,一点儿也没有要撒开朗闻昔的手。
付斯礼的视线自然是落在了他俩拉住的手上,付斯礼也不想表现得太小家子气,于是他看向了尤拓,尤拓所幸闭上了双眼,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是?”付斯礼只能转移话题,指了指地上的画。
朗闻昔并没有告诉乔小洋和尤拓这个图案的来历,所以并没有挑明着说:“在做手动图层分析。”
“什么意思?”付斯礼好奇地问道。
“简单的说,就是元素重组,当某些特定的元素放在一起就能进行画面解析。”朗闻昔笼统地解释了一下,但他能看出来付斯礼并没有听懂的。
付斯礼和朗闻昔说话的这段时间,乔小洋一直没有撒开朗闻昔的手,尤拓看了看表,提醒到:“马上九点,还有一个小时你就该睡觉了。”
乔小洋忍不住翻了尤拓一眼,尤拓就像是个中学生的‘老父亲’,每天都要卡点监督自己的孩子。
“知道了,闭嘴吧!”乔小洋的话语之间虽然有些不太中听,但这至少没有反驳他的意思,一直皱着的眉舒展开来,竟还透露出了一丝喜悦。
乔小洋松开了朗闻昔的手,拍了拍画桌上没有完成的画稿说:“我明天再来,今天我得回家了,我家宠物的睡得早。”乔小洋说的时候,特地加重了‘宠物’二字。
朗闻昔心领神会地瞥了一眼尤拓,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了,早点回去吧。”
尤拓给乔小洋绑好辅助器的绑带后,将他从椅子上慢慢地托了起来。
临走,到了电梯门口的时候,尤拓看着付斯礼,还有些不放心问道:“你、你们的犯人跑了吗?”尤拓很少会拐着弯儿问话,所以这问题听起来怪怪的。
“啊?”付斯礼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尤拓摇了摇头,指了指朗闻昔对付斯礼说:“让他跟你说,我们先走了。”
乔小洋在电梯快合上的时候,冲着朗闻昔挥了挥手,说道:“明天见!”
“嗯,明天见。”朗闻昔还没有说完,电梯就已经合上了。
乔小洋听到朗闻昔的话语,低头笑了笑,尤拓站在他旁边,问:“很开心?”
“……”
“那午饭就过来吧。”尤拓的声音很轻,在狭小闭塞的电梯只用听起来很温柔。
乔小洋没有憋住心中的喜悦,竟笑出了声音,可随即又忍住了。
良久,尤拓没由来地喊了他的名字,“乔小洋。”
乔小洋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嗯——’了声。
突然,电梯上的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压不稳的原因闪了闪两下。瞬间的黑暗,让尤拓毫不犹豫地搂住身旁的乔小洋,乔小洋也被吓了一跳,闭着眼躲进了尤拓的怀中。
黑暗只是短短一瞬,尤拓低头看着怀中的乔小洋,个头小小的,身体软软的,发丝上残留着洗发水的味道。乔小洋在自己怀里一吸一呼之间,如同一只小猫格外乖巧地倚在他的身边。
就像做梦一样……
尤拓看着缓缓打开了电梯门,他无奈地皱了皱眉,告诉自己:醒醒吧。
他轻轻地拍了拍乔小洋的背,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到了,走吧。”
尤拓一般会让乔小洋走在自己的前面,这是为了能够让他始终在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并且与他的距离一定会保持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乔小洋向前走了两步后,说道:“走我旁边。”
“……”尤拓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除了在扶着乔小洋的时候,乔小洋是拒绝自己和他站在一起的。
尤拓最常听到乔小洋说的一句话就是‘离我远一点儿。’
“你没听见吗?!”乔小洋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尤拓。
尤拓宕机的大脑重新恢复运转,他上前一步,做出了要扶乔小洋的动作,手指还没有碰到他的胳膊时,就被乔小洋一把挥开了手。
乔小洋不知道是那根筋儿又搭错了,他对着尤拓厉声吼道:“我不用你扶我,我又不是孕妇、也不是慈禧老佛爷,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扶扶扶扶扶,扶什么扶!!!”
“……”尤拓收回了手,看着路灯下的乔小洋憋红了脸,自己只能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但他也已经习惯了乔小洋这古怪的脾气。
“……”乔小洋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张口还没等发出声音时,眼泪又掉进了围巾里。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坚持了很久,直到乔小洋平复了情绪,转身背对着尤拓,自言自语的说:“真不知道你是老狐狸还是榆木脑袋?”
“……”尤拓依然没有说话,他根本不懂乔小洋在说什么。
乔小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动作笨拙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身边尤拓的身边,尤拓习惯性地打算后退了一步。
乔小洋在意识到尤拓接下来的动作是‘后退’时,心脏就像被人狠狠地捏住了,他立刻拽住了他的袖管。
“你敢!”乔小洋的声音在发抖,哭腔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尤拓愣在了原地,停住了后退的步伐。
——是我想的那样吗?
尤拓向着乔小洋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声音低低地喊着“……洋、洋洋。”可最终在碰到乔小洋外套的时候又收回了。
乔小洋红着眼睛瞪了尤拓一眼,紧咬地牙关里蹦出了三个字,“老狐狸!”
啊?为什么是老狐狸?
“看什么看!我快过睡觉的点儿了!”乔小洋说完,拽起了尤拓的袖子,朝着小区外的停车场走去。
“……”尤拓任由乔小洋拉着自己,他怪自己的笨嘴拙舌,也怪自己的木讷无趣,更讨厌自己的自卑怯懦。
——洋洋,我可以不用后退了,是吗?
那晚,尤拓睡在乔小洋房间的地上。
辗转反侧中,他听到了床上乔小洋未睡的动作。
乔小洋躲在被子里,声音轻不可闻,但在这安静的夜中,却明明白白落在了他的耳中。
那种声音就像小猫爪子似的挠在了他的心上,一次次地折磨着他,他不敢、他不敢、他不敢……
他侧过身蜷起了身体的‘狼狈’,他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心里,他对他张不开口,说不出心里的那些秘密,他让那些藏在心中的美好一点点在腐坏着,他对他的肖想于十五年前起,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他嫉妒过,发疯的嫉妒过,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少年和别人在一起时,他‘亲手’拆散了他们。
——他后悔过,无法弥补的后悔,所以,当他带着他的少年离开时,他以为他终于能够拥有他了,可他的少年满心都是他的爱人。
——他无奈过,胆小又怯懦的无奈,所以,当他的少年吵着闹着要他的爱人时,他将他带到了少年的身边,看着他们爱而不得后的分离。
……
梦里,他回到了乔小洋十四岁的那一年,少年迎着阳光与他撞了满怀,从此他就成了少年身后的影子。
“我叫乔小洋,你可以叫我洋洋。”
少年迎着光,他迎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