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鸦透坐在银色巨狼的背上，迎面全是吹来的风，还灌进了他的衣服里，把他头发都吹乱了，眼睛也睁不开。

他感觉自己口袋里的通讯仪震动了一下，不过为了稳定身体，他没办法空出手来。

施楼：“趴着。”

鸦透顺从地趴了下来，用毛毛将自己的脸盖住，等施楼减缓速度之后才悄悄抬起脸。

“到了吗？”他问。

施楼变回原型之后，带着他往里走，“还没有，不过快了。”

这里并不是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不过即使这样，地上的尸体并不少，断肢残臂铺了一路，让鸦透心剧烈跳动起来。

施楼的爪子踩在地上，陷进泥泞里，狼爪边缘沾上了血迹，而他背上的少年依旧干净。

他全程都没有问过少年的选择，就这么安静地背了一路。

最前线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各种能量之间触碰带起的磁场能把一个普通人直接掀翻，好在鸦透这个副本里的各项身体数值都被强化，除了有些不适之外没什么别的不好的。

三米高的巨狼在战场上就是个活靶子，施楼带着少年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掩体后，让少年把脸转过去，变回人形后迅速换上了衣服。

施楼是狼人，狼人是混血血族的天敌，再加上他此刻身为狼人首领，在他们还没进入前线的时候就已经被路上的小蝙蝠汇报给了另一边的血族们。

小蝙蝠们在天空中飞来飞去，躲着地上血猎的袭击，对一直在狼人身边的那个少年的身份有些好奇。

之前他一直将脸埋在施楼的毛毛里，它们探查不到，现在他终于被那只狼人放了下来，它们就立即飞到周围想去查看少年的样子，刚飞过来就被施楼一把挥开。

它们对狼人稍有忌惮，扑棱扑棱又飞了起来，将探查到的信息全部给那边的亲王发了过去之后，才一个一个离开。

……

这里虽然是最前线，但不是战争爆发的正中心。

鸦透看到了那些小蝙蝠，知道这些是跟血族有关的东西，抬脚想跟上去，却被施楼一把拽了回来。

“你进去干嘛？”施楼道：“那里很危险。”

他盯了一会儿鸦透，说出了内心里的猜想，“是去找路希法尔？”

鸦透知道自己瞒不住，犹豫地点了点头。

“不怕他伤你？”施楼问。

鸦透顿了顿，盯着施楼，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不会伤害我。”

施楼很早就察觉到，他很喜欢少年的声音，很清透，所以他平常很喜欢少年说话。

他喜欢鸦透能够开心，而不是像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负面情绪。

现在少年就像是一把已经绷紧的弓箭一样，如果这个时候给一个外力，这张弓就会绷断。

“我到现在都很好奇，这个副本的npc似乎对你好过头了。”

因为阵营之战的原因，所以这个副本对同阵营的玩家的恶意并没有其他的副本那么大，但也没有到特别好的程度。

就比如他现在就算当上了狼人首领，可下面有些狼仍旧不服气，隐藏在暗处盯着他，随时都想跟他来一口。

但少年不一样，施楼走过的这么多副本里，都没有见过哪一个npc会孤身闯入敌对阵营的核心地点，就只是为了带一个玩家离开的。

明明进入副本只有四天，他们也只相处了四天，却像认识了几百年一样。

或许是npc邀请卡的原因，施楼漫不经心想。

而且之前不管不顾把少年抢回来，现在他想要的那人都到前线了，路希法尔却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出来的想法。

他不可能不知道鸦透来了。

但他为什么不出现？

施楼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敢随便下结论。毕竟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猜测也极其荒谬。

就在此时，鸦透一直带着的那部通讯仪响了，是路希法尔的号码，传来的却依旧不是他的声音。

第十位亲王叹了口气，“你还是来了。”

“其实只需要等一会儿，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鸦透一愣，“什么意思？”

这场战争从昨天打到现在，距离副本结束也还有一天的时间，什么叫做……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

第十位亲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呀呀崽崽，王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

鸦透刚想说话，对方却抢先一步道：“去找他吧。”

耳边传来通讯挂断之后的“嘟嘟”声，第十位亲王依旧是说完就挂了，只留下鸦透怔愣地握着通讯仪久久没有反应。

或许是太多信息冲击，鸦透此刻有些茫然，询问着001：“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给我准备礼物？”

又不愿意跟自己说话，又要给他留礼物，太反常了。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001的欲言又止让这种情绪放到了最大，那种猜想已经破土而出，只需要灌下特殊的肥料，就可以一瞬间长成大树。

001：【这不太好说。】

“你说。”他执拗地盯着001，一定要询问出一个答案。

001只好道：【留完遗言留遗产。】它被恋爱系统狠狠拍了一巴掌，立马找补，【我瞎说的，宿主您可以不必当真。】

“……”

却出乎意料的，少年并没有崩溃，只是说了一句，“我要去找他。”

他收回通讯仪，退出界面的时候才发现通讯仪里躺着一条短信，是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什么都没说，只有一个句号，像是随后误发的短信。

鸦透并没有在意这条短信。

……

穿越凶险的战场是很难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么走过去要么飞过去。

尖牙现在已经长了出来，但身后的翅膀只是在发热，并没有任何出来的意思。

该怎么过去？

施楼拍了拍他：“这个时候你应该最先想到的是你的搭档。”

鸦透有些犹豫：“可以吗？”

“嗯。”施楼道，“但我有个条件。”

鸦透疑惑地看着他。

“把你在基地里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

鸦透小声道：“我还没有地址，也没有联系方式。”他这次说的是实话，没有骗人。

“……这不是你过的第二个副本吗？”

施楼说完之后才想起来，居住在基地是需要每天缴纳积分的，有些积分不够的玩家就会无缝衔接副本。

很明显，鸦透在施楼眼里就成了这种玩家。

但实际上他积分够，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迫进入了这个副本。

施楼抽出一张纸写上自己的联系方式，“出去之后我会在游戏大厅等你。”顺带给小可怜带回到他那儿去。

所以无论是什么路希法尔还是离昀，出了副本还有他们什么事。

施楼很大度，带着少年向中心而去。

……

施楼在半路停了下来，看着面前黑色领域与银色领域之间的撕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将他排斥在外。

领域之间的拼杀，也是路希法尔和离昀之间的战争。

领域强行硬闯是行不通的，施楼试着伸手，就感觉到里面肆虐的力量再朝自己涌来。

他迅速抽出手，可指尖还是因为慢了一步，此刻削去了一小块肉。血还没冒出来，原本受伤的指尖就立刻恢复如初。

这里就像是竖起了屏障一样，把他们隔开，他和鸦透站在外面，而那两人被关在里面互殴，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如果有人敢闯进来，就会被其中溢出的能量追杀直至死亡。

“进不去了。”施楼平静道。

鸦透伸出手，也想摸一摸，被施楼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我的速度都躲不过，你这只手是不想要了吗？！”

施楼的声调上扬，因为着急所以语气很凶，将鸦透凶地缩了缩脖子，“我只是想试一试。”

他这个时候没心情跟施楼周旋下去，来到现场之后他心情沉到谷底，挣扎着从施楼的怀里跳下去。

“哥哥！！”

鸦透提高声量喊了一声，因为太过于用力感觉嗓子被扯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没有人回应，领域纠缠仍旧在继续，围在屏障之内，没有波及到少年一分一毫。

他不知道路希法尔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明明说送自己礼物，为什么现在又不愿意见自己。

鸦透咬了咬牙，抬眼扫了一眼面前的屏障，拳头握紧，趁施楼不备直接跳进了能量屏障内。

……

里面比外面难受多了，几乎是他进来的一瞬间，本来在缠斗中的能量就有了目标，一缕缕无形的能量体此刻却像锋利的弓矢，朝他袭来。

就在第一支箭即将命中他的时候，手腕上的手环忽然亮起白光，为他挡下一击。

第二发箭矢已经准备好，无数发箭矢已经在他身边排好，没有任何前兆就朝他而去！

会被射成一只刺猬的！

他有些怕，但他现在不能动。

鸦透咬牙站着，在那些由能量化成的箭矢快到眼前时，终于传来能量波动，接着整个人就被捞入了怀里。

背后是粗重的喘息，喷洒在他耳边，有力的胳膊箍住他的腰，环绕在他身边的熟悉气息证明他这场豪赌迎来胜利。

身边的能量磁场在路希法尔出现的时候已经减弱了大半，等离昀停下的时候就彻底归于平静。

鸦透吸了吸鼻子，压住刚刚面对那些无法控制的能量的恐惧，转过身想去找路希法尔问个清楚，却在看到他的状况之后愣在原地。

浑身上下都是血，左手臂被割开一个很大的血口，蓝色血液顺着手臂汇聚到指尖，然后滴入地面。

血红色的眸里是他惊慌失措的倒影，他从来没有见过路希法尔这么狼狈的时候。

不止他这么狼狈，与他厮杀的离昀也没好到哪儿去。离昀站在半空里，银色的发尾全是红色的血，蓝色红色交替在他的白袍上炸开了血花。

他的手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被他毫不在意地重新扭了回去。

与离昀对上视线的一瞬间，鸦透身子也跟着一颤。

路希法尔的血渗透进地里，从那块突兀地升起大片大片黑影，一个眨眼间就把他们重新拉回了领域。

鸦透用自己的积分兑换出疗伤道具，准备用在路希法尔身上，却被他捉住手腕。

路希法尔抬眼，“没用的。”

“没用也要用。”鸦透咬着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路希法尔牢牢桎梏在原地。

“路希法尔，我没跟你开玩笑！”鸦透的声音很急，隐隐带出了泣音。

这是鸦透这个副本里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又急又气，还有一种止不住的恐慌。

路希法尔身上涌出了越来越多的蓝色液体，这是血族的血液，即使这不会危害到他的生命，但鸦透还是觉得心脏处传来阵阵抽痛。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见路希法尔这么狼狈的时候，有一种情绪在他全身上下游走，可是无论怎么样，他都没有办法抓住。

鸦透手上全是湿润的液体，触目惊心，顺着他的手心一直往下流，渗进了路希法尔早上给他准备的衣服，将白色的袖口全部染成了蓝色。

“呀呀还是来了。”路希法尔道。

鸦透拽住路希法尔的手，觉得喉咙好紧，想说话，开口时却发现只剩下了呜咽。

“怎么哭了？”路希法尔冰凉的指尖触上少年的脸颊，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

鸦透紧紧攥住他的另一只手，“血……”路希法尔流了好多血，“为什么不让我用道具？”

血液流进大地，被土地吸收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在与暗处的东西做着奇怪的交易。

“路希法尔，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最后一句话已经有些说不出来，反复了好几次才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我不想你死。”

路希法尔血红色的眸此时几乎快流出血来，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沉默了好半天才举起了那只没有被少年握住的手。

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揉一揉他的头，但目光触及手上的鲜血，最后还是收回了手，面对少年的发问只是说了一句：

“没事的，我不会死。”

路希法尔抽出了那只原本被少年握住的手，抚上了他的脸侧。

温热的大手贴在他的脸边，鸦透红着眼紧紧盯着他，两个系统在耳边大吵大闹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路希法尔的血眸，第一次见时觉得那里像是一眼看出到底的深潭，看不到情绪。而现在，仍旧是深潭，只是有一种关于感情的情绪已经溢了出来。

“呀呀以后记得改睡觉姿势，好好吃饭。”路希法尔的声音低了下来，手心里是面前少年温软的脸颊，“性格记得要不好一点，任性、凶都可以，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路希法尔停了下来，看着少年的动作。

——他把脑袋靠了过来，蹭了蹭，卸去了自己的全部力，依赖性地贴在他的掌心里。

他不愿意抬头看他，有湿润沾上了路希法尔的指尖。

很凉，却又烫得吓人。

少年哭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声音，脸靠在他的掌心里，还不想转头被他看见，偶尔泄出的呜咽和微微起伏的身体才表明了他此刻的状态。

鸦透之前的哭大多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包括在沈听白面前都是为了让他放过他。

他发现这些人，似乎都怕他哭。

而这次，他也说不准，从猜到通关条件之后就积攒在心里的不安与难过在此刻开了一条口，情绪争先恐后溢了出来，只需要再加一把力，这个堤坝就会被冲溃。

路希法尔把那只沾了血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很轻地将少年转了过来。

他咬着唇，漂亮的小脸上湿淋淋的，在被迫转过来时又想将脑袋转向一边，被路希法尔卡住。

哭的样子乖，现在也乖，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他走到哪儿后面的白团子就跟到哪里，乖乖地喊他哥哥，一双蓝眼睛在血族庄园里都格格不入。

这个副本因为召回和npc邀请卡的缘故，副本难度要小很多。少年是路希法尔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这个副本对少年来说很简单。

但之后呢？

这么乖，是最容易被欺负的。

路希法尔眸光明明灭灭，鼻间全是少年温暖的气息，还有独属于他的香味，像是编织出了一张最美好的梦。

“可是我不想呀呀被欺负。”

鸦透一愣，面前的路希法尔不知道干了什么，唇边忽然溢出鲜血。

男人低头，阴影笼罩下来，鸦透眼睛猛地睁大，在一片漆黑的领域里有些不可置信。

唇上传来冰凉的感觉，鲜血顺着舌尖涌进，他被迫张开嘴，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的侵略，泪眼朦胧间听见了随之而来的系统提示声。

【系统提示：npc“路希法尔”转让天赋技能“万物追踪”——】

【锁定对象：鸦透。】

——这是路希法尔准备的礼物。

鸦透也瞬间明白了，开始挣扎起来，他抓住路希法尔的衣服，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泪珠。

流入地底的血液终于汇成了阵法，连领域内部都开始受到影响。

他放在后台那张名为封印的阵法图突然燃烧起来，转瞬消失殆尽，鸦透呜咽地拍他，力道却跟小猫挠痒痒一样。

路希法尔放开他，替他擦去眼泪，“别哭。”

鸦透得了自由，在“封印”那张图纸消失的时候，那个一直存在心底的猜想就已经被证实。

脸上湿淋淋的，少年红着眼眶，想问一个答案，“外面的是不是封印？！”

第十位亲王说如果路希法尔不愿意见他，他就没有办法找到他，所以他知道路希法尔在前线时，鸦透就知道了，路希法尔其实一直在等他过去。

把自己引过来，刚刚又不愿意见自己，在看到他要受伤时才现身，很矛盾，鸦透也搞不懂。

路希法尔并没有回答，反而凑过去，将少年唇边的血吻去，轻声道：“庄园里的那轮月亮喜欢吗？”

“就是很可惜，现在不是夜晚。”

鸦透想起了那轮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会发光跟现实里不太一样的月亮，一时之间不知道路希法尔到底想说什么。

但他现在才不管什么月亮不月亮的，他踮着脚想直视路希法尔的眼睛，“你不要岔开话题！外面的是不是？”

路希法尔沉默良久，感受着地底的拉力，最后道：“是。”

一个字让鸦透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流下，全部滴在了他的掌心里。

“怎么又哭了？”路希法尔声音很轻，认认真真替他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很高兴呀呀会纠结。”

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在他的心里很重要？

路希法尔有点儿不敢下结论。

最终他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会送你到你想要去的地方。”

领域撤回，露出了外面的景象。

地上裂出了一条巨缝，像深渊，无法望到底，并且宽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正慢慢变大，就像两块本来拼在一起的大陆，因为特殊原因分开。

从那条巨大的裂缝处裂开了无数条小口，朝着周围疯狂疯狂蔓延而去，最后像是光秃秃的树杈，根须连着主干。

四周的血猎和狼人因为不会飞正在四处躲避，有一股力量环绕住少年的腰，将他从路希法尔的怀里慢慢带离出来，向半空中飞去。

鸦透腾空而起，恍惚间看见了裂缝中有一个蓝色的阵法，是“封印”。

他想发出声音，拼命挣扎间却怎么也逃不出这股力量的掌控，眼睁睁看着路希法尔慢慢坠入那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别哭。”

路希法尔注视着远去的少年，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出这些。

月圆之夜的月光非常亮，从天上掉下来的少年正好落进他怀里，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被他记在心里很久很久。

那晚突然出现的少年像月亮一样，还冲他笑，之后知道血族不喜欢太阳时，还一本正经说自己也不喜欢太阳。

他说相比较太阳，他更喜欢月亮。

所以在少年走之后，路希法尔找了很久，最后跟系统交换得到了一个仿生月亮，将他挂在了城堡的头顶。

——那里叫“月光城堡”。

这个最显眼的位置，少年一回来就能看到。

安薇儿说那些话，不仅仅只有她的意思，还带着路希法尔的决定。

这道选择题太难了，少年迟迟无法下笔，所以路希法尔提前帮他填上了答案。

他不想别人动手，自己先将自己封印。

果然到最后，路希法尔还是想看他的呀呀一眼。

他还是舍不得。

月光照在他身上，但月亮从来不会属于他，当初少年消失的时候，路希法尔就明白了。

他只是在想，他短暂拥抱一会儿就好了，然后再把月亮交回于天际。

“这已经是我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如果早知道会发展到现在这样，那那一次的联谊，他一定会去，去到那个时候的鸦透面前，说一句很高兴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