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车窗外有三三两两的车行驶而过，皆是相同的外壳，车上的白色布条飞扬间可以窥见一点对面车内的模样。
仅仅是一眼，鸦透就愣在原地。
因为对面车里做的人都格外熟悉，从[第十三条校规]中有印象的黄建和唐乐，到[入葬]中死去的安运聪等人，此刻都坐在对面的车里，度过鬼门关，朝着黄泉路而去。
“什么情况？”
突然之间周身环境大变，前一秒还在幽光森林的大雾中，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铺满曼珠沙华的地方。不仅如此，已经死去的同伴又重新出现在车上，割裂感太强带来的恐慌让在场的三个高级玩家彻底坐不住，脸色煞白地从凳子上站起。其中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在地上。
“直播间，直播间。”跌在地上的人嘴唇颤抖，扑腾着往前，想去调试自己面前的虚拟光屏，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成功，“弹幕没了，弹幕没了！”
玩家的表现分评价部分就来自于直播间的反馈，观众的打赏也可以转化成玩家的货币积分，在结算之后可以自行购买道具，可以说直播间是惊悚逃生区必不可少的东西，只要玩家不死，他身上绑定的直播间就不会出现故障，直播间弹幕也不会消失。
这几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高级玩家自然懂，也正是因为懂，在察觉到直播间弹幕已经很久没有刷新的那一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彻底倒塌。
没有系统提示声提醒他们副本通关，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失败，逃生系统销声匿迹，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安静才是最后那一根压倒骡子的稻草。
在不知情的玩家眼里，就是他们已经被逃生系统放弃了。
“我们要死了。”林承轩瘫倒在地上，倒在那一堆黄纸中，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身体抽搐，说的话也断断续续，“要死，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哈。”
“不不不。”他拼命摇头，像只虫子在黄纸中蠕动，面容疯癫，“是我们！是我们已经死了！”
任谁在经历了这么诡异且匪夷所思的一幕后，精神状态不会出现问题。
鸦透手攥紧自己身上的斗篷，紧咬住唇，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心里那种莫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如果说之前只是直觉，那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之后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入葬]和[幽光森林]同为他的考核副本，且都无法自行选择，是等着系统分配。[入葬]位置靠近冥界，可以通向冥界，而[幽光森林]设置灵车和大雾，无数小副本的跳转，或许也藏着开启冥界的“联合通道”。
前后转变太快，有些割裂，也过于巧合，以至于后来细细回想时又觉得本该就是这样。
毕竟杜忍冬出现在这里，[入葬]与[幽光森林]早就有了联系。
巨大的时间钟，在突然之间时针和分针疯狂转动，眼前浮现出的陌生画面掀开了一角，从中窥见的画面让鸦透愣在原地，但下一秒就被大笑声惊醒。
“哈哈哈我就说嘛，穿过森林怎么可能只会是这种普通的旅行汽车。”
林承轩大概是疯了，头发和衣服里都还有地上的黄纸，但说话的逻辑又证明他没有问题。
他进入[幽光森林]被熊追，一晚上又在和狼群、精灵搏斗，好不容易回到了代表着希望和安全的车上，却又发现自己上了灵车。
灵车拖载亡魂，黄纸祭奠已经死去的人，纷纷扬扬跟着洒了一路，恶鬼忙着捡纸钱，也就没有功夫去骚扰他们。
在最开始他也诧异过，这种旅行客车并不适合穿越森林，即使经过改装，也抵挡不住满是野性的动物的抓挠。
而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
这辆车本就是灵车，最终目的也不是穿行过森林，而是将他们送上绝路。
为什么最开始的副本提示会说“如果发现周围人出现异常，请不要声张，这是正常现象”，因为他们最后都会死亡，就算死了也会重新回到车上。
他好像发现了逃生系统惯用的文字漏洞，窥见真相的一角时，却没有任何发现真相的欣喜，而是那一瞬间冲击带来的恐惧与荒诞。
他只能狂笑，想用这种方式来嘲笑自己发现真相。
因为真相不会成为通关的方法，只会成为痛苦的根源。
“林承轩！”
耳边有人在叫他，是刚刚跟他一起爬出来的那名玩家的，林承轩却恍若未闻，瘫在地上惨笑，甚至想要不就这样吧，就这样死了也好。
突然，衣领被人抓住，他整个被人从地上粗暴地抓起，下一秒右脸一阵剧痛，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一个巴掌没有任何缘由地落在了他脸上。
那个叫陆星河的顶级玩家，此时在他面前，曲起一条腿半踩在地上，甩了甩用力过猛的手，低头看他时极其不耐烦，“现在清醒了吗？”
在他的背后，原本只是端坐在位置上的那些亡魂，此刻却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从座位上站起来，死死盯着林承轩的方向。眼睛蹬得都快要凸出来，在场的人丝毫不怀疑如果林承轩继续大喊大叫，他们那些曾经的队友就会在下一秒扑上来。
“想现在死就继续。”
陆星河收回手，重新坐回位置上。
“人刚死的那段时间无法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江却凑过来，附身在鸦透耳边，用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说话的声量，“等会儿他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细白的手指攥紧袖口，鸦透闻言松开咬住的唇瓣，犹豫了半晌询问：“你很了解这里吗？”
江却抬手替鸦透戴上兜帽，并没有回答，“害怕的话戴上帽子。”
“这里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因为有危险的话，“小红帽”buff就会自动触发，这样的话江却也会放心。
鸦透抬手抓住江却的手腕，重新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很了解这里？”
江却沉默。
“你不说话的话，我去问陆星河。”
江却叹了口气，反握住鸦透的手，很轻地捏了捏对方的手心，“之前帮S调查过这里。”
“那他为什么要调查？”
“……”
他还是沉默，最后还是鸦透一直盯着他，江却受不住选择主动败下阵来。
“因为冥主消失，冥界的轮回制度出了问题，有点乱，亡魂并未完全收集。”
在所有玩家中，江却是少有几个主动提到冥界的人。
他和S一样，隐藏在幕后，对背后隐藏多年的真相并不是一无所知。
“S说，这里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
鸦透不是第一次来到黄泉。
或许是因为乘坐的方式不一样，这次并不像[入葬]那样凶险，也不用独自去过鬼门关。
鬼门关之后才是黄泉路，黄泉路之后便是三生石和望乡台，最后才是忘川河和奈何桥。
但冥主无故消失，轮回制度被打乱，现存的只剩下了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还有奈何桥。
走完黄泉路就算进入冥界。
冥界边缘设置判官殿，根据亡魂生前所做善恶之事给予不同的判词。十恶不赦者入地狱十八层，功德圆满者可自行选择，若是想投胎，便可以回到原本的路，喝下孟婆汤度过奈何桥，再转世到自己想到的地方。
巍峨的宫殿，两旁燃着幽绿的鬼火。
鸦透这时也明白为什么江却会说冥主消失后冥界变乱了，因为黄泉边缘围着很多鬼，他们恶意的目光落在他们这群即将被审判的“新鬼”上，看看有没有比他们还要惨的倒霉蛋。
旁听审判应该是这些鬼魂的取乐方式之一，只是因为之前冥主还在，他们才不敢这么放肆。一旦冥主消失，没有人镇压，这群恶鬼便开始步步试探，最后成功越界。
有些鬼待在冥界已经几百年了，因为功德没有修满，迟迟不能投胎转生。不仅无法离开，还要被折磨，因此他们身上充满恶意，饶是鸦透隔了老远，也觉得阴森，背后一阵发凉。
鸦透莫名觉得这种恶意很熟悉。
很像那些惊悚逃生区里那些不论对方是谁、只要自己乐子找到就高兴的某类恶趣味观众，看谁都不爽，对所有人都抱着最大的恶意，连八大领主都没幸免遇难。
鸦透直觉一向很准，他觉得自己进入冥界和直播间突然被断开这两件事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滚开！”
最前面的鬼差大吼，却没什么用，他们只能跟着鬼差在人群中穿行，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挤出去。
陆星河拉住鸦透，“小心。”
不是鸦透的错觉，在陆星河出声之后，最前面的鬼差的目光短暂停留在陆星河的脸上，似乎在辨认什么，只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匆匆移开。
几车的人排在殿外，而鸦透他们很不巧地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
随着一个个鬼魂进入殿内，殿内不断响起磕头声、求救声以及没有任何用处的咒骂。
他们被分成了三拨，走向不同的方向。
鸦透已经注意到，有不少鬼的目光落在了他脸上，鬼群中的窃窃私语从开始就没断过。
“你觉不觉得那个有点像那个谁？”
“哪个谁？”
“就那个长得很漂亮的主播啊，我到现在在他直播间里都不能说话呢。”
“哦鸦透是吧？怎么可能，冥主不在，冥界和惊悚逃生区之间的通道哪是那么好就能挖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主系统在冥主消失之后就把两区的通道弄毁了一半了，看他们过来我还挺惊讶。”
“而且能来冥界怎么着也死了吧，那个叫鸦透的主播我看了一下，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但看下就觉得还好，不咋容易死。特别是他分配的那个系统，很牛的。”
“这你咋看出来的？”
“动不动就屏蔽直播间画面，给观众禁言，这权限大到天上去了吧？这还不牛？”
他们细细一想，觉得确实没这个可能，话题便转向了别处。
“好惨好惨，那个之前在游戏里剥了别人的脸，现在死了不好过了吧？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在这儿打个五六百年的工才能洗刷身上的罪恶。”
“他还是个熟面孔，我之前还好心提醒过他不要随意杀生，结果啧啧。”
“哈哈哈从惊悚逃生区出来的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
“不说逃生区了，说那现实世界，联合小三把自己孩子摔到楼下的的也不是好东西，都不用想，十八层地狱套餐等着他了。”
“还有那个，搭讪人家女孩不成，开车从人家身上压过去的那几个，也跟着一起下去吧。”
“我以为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了，他们居然比你还要恶劣。”
“我可干不出来残害自己孩子，欺负女性的事，别侮辱我了。”
“这批没什么好看头的，等会儿要不要去慰问一下那几个？看着就恶心。”
“改天吧，今天不是白大歌手的演唱会吗？我好不容易才抢了内城的票。”那只鬼语重心长，“你要知道，我们这种层次的鬼平常都是不能进去的。我今天正好休假，准备去看一看。”
“那你小子运气还挺不错，分我一张怎么样？”
“不要，你自己去抢。”
鸦透回头看了一眼那边两只鬼，有兜帽遮住他不会被人发现。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名字。
“陆星河！”
守在殿外的鬼差大喊一声，在看见陆星河时卡壳了一下，低头对着手看了又看，确认没问题之后，少有的有几分滑稽出现在脸上。
陆星河：“有什么问题吗？”
鬼差疯狂摇头，“没，没问题。您进去吧。”
说完又哆嗦着看了一眼站在陆星河身后的江却，弯腰鞠躬，“请，请您也一起进去吧。”
缓缓关闭的殿门，内部还是前几次开启时的样子。十二位判官坐在那里，却不像之前审判那样不苟言笑，反而是有些拘谨地站起，看上去是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这是关门前鸦透看见的最后一幕。
不过还不等他深想，身后站着的鬼群里就传来了一片骚动。
“我靠我靠！我没看错吧？那是白允吗？！！”
鸦透愣了一会儿，终于从一片喧闹声中捕捉到了他刚刚没听到的名字。